第七章 雪夜

    冬雪萦绕，寒风凛冽，大地已是白茫茫一片，地上积起了尺许厚的雪垒，将远处群山和附近妖族村落渲染得宛如白壁。

    妖族溃败已尽三月，战争的结果最终还是以妖族大军尽没结束，曾经占据的南瞻部洲西境已全部失去不说，甚至西牛贺州曾经的东面也被人族侵占不少，大量人族的士卒开始建城屯兵，无数猎妖士与商会开始出入，肆意捕猎妖族。

    一具具妖兽、小妖的尸骸被抽筋剥皮，变成各种不同的产品运回周地，然后换成源源不断的机关兽，云舟，兵刃箭矢，重新回到西州……

    对于生活在石漆山周遭的妖怪来说，也在这个冬天来临之时，感受到了战争给予生活带来的诸多变化。

    石漆山位于西牛贺州东部，联绵群山之中，距离人、妖两族常年厮杀的战场尚且遥遥，因为石漆的缘故，所以山中草木并不茂盛，物产匮乏，所以并无妖国看得上，只被一只石精霸占，对其旁边的碧波国俯首。

    战争初起，石精便开始将周遭小妖聚集，送与碧波国为卒，后来再也没有归来，随着时日长久，不少小妖也听闻了战败的消息，同样归于平淡，对于此地的妖众来说，战胜战败都是那些大妖、妖王的勾当，与他们无关，生生死死、胜胜负负都是一样……

    这便是普通小妖、妖兽的想法。

    但是入冬之后，这个偏僻之地的群妖，终于迎来了第一遭的影响，根据石大王传回来命令，碧波国因为妖族损失严重，继续征募小妖入伍，此地即便贫瘠也强制分摊了三十个名额，还要求五十无甚战斗力的妖仆作为夫役。

    因为贫瘠，此地的小妖个个都面黄肌瘦，发育不良，好不容易才凑够人数，但是刚刚将这些小妖送走，不到半月，又一项命令传达过来，征粮。对于一处原本贫瘠，又正在苦熬冬季的地方来说，如此征募无异于嘴里夺食，可石大王的态度却强硬无比，不交粮食便要杀人，面对如此情形，各个妖群最终选择将群中肉兽全部屠了，又杀了批老弱，方才将所需凑足。

    数万斤冻得硬邦邦的肉脯堆在了石大王的院落中，将几十辆大车堆得满满当当，已经准备出发，从石漆山到碧波国征募粮草的城镇，足足两百余里，这样的天气下，即便群妖力拔山兮，也要走上最少两日。

    押送肉脯上路的并非石大王，而是石漆山旁脏水潭内的鱼妖村落的族长古尔波，他在此潭中已活了数百年，无论妖力、修为、见识都是众多水族之首，除了能服人心，而且还能在石大王面前说上些话，以至成为了整个水潭的领袖。

    古尔波既然是妖，自然少不得吃人作祟，年轻时也曾经潜入周国兴风作浪，历经苦难，带回了老大一笔财富，随着修行日盛，但有个崭新的问题却出现在了古尔波长老的面前。

    俗话说得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此理并非单单指是人族，妖族亦然，也不知是不是古尔波修行时出了什么岔子，以至于虽有妻妾无数，但却始终无人诞下后嗣，等到修为满五百年之后，古尔波终于有些慌了，方才四处寻医，更是弄了无数灵药服用，直到前些年才好不容易由妾妖生下一子。

    到了如今，时间又过去了几十余年，古尔波家却再未添加丁口，而古尔波的儿子也渐渐长大成人，成为了家中的宝贝，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修为也一日赛一日的浑厚起来。

    数年之前，为了增加其见识，古尔波专程去碧波国中寻了名见多识广的退役老鳖来教导其学识，此龟传说曾遨游四海，见过东胜神州龙宫，潜过南瞻部洲，摸入过镐京护城河，见识过西岐西岸湖，见识远远超过许多西州之妖，古尔波寻他不求增加修为，只是教授书文见识，地理人和，诸如种种，如此长年叠月，也使得其子的见识颇为不凡，胜过寻常妖怪百倍。

    这日脏水潭需要缴纳的粮食共计万斤，各族凑了七千余，剩下三千则全部是古尔波家中的肉兽，此举自然让潭中水族感激莫名，但古尔波家中的水族妖兽却也削弱了不少，至少五六年间不复再有大量的妖兽化形，加入族中。

    “爹，此去一路小心！”水潭边上，已经化形的古尔波之子，未来的脏水潭少族长古灵站在水中，从冰面凿开的窟窿露出大半个身子，忧心忡忡道：“前些天有人来说，石漆流窜来了一些溃兵鬼祟，行凶作恶，已有不少人死在其中，去碧波国路途遥远，还是多带些人手罢！”

    儿子叮嘱担心，但古尔波却是不怎地在乎，哈哈笑道：“无需挂念，我脏水潭可不是那些族落可比的，莫说此行我带了三十余人手，便是你爹自己，也是八阶的来路，好歹有些名望，再者，我等后面还有石大王和碧波国作为后盾，那些毛贼溃兵又如何敢来招惹这个霉头？”

    “话是如此，只是总觉得有些放不下心，”古灵勉强笑了笑，摇着头道：“我等毕竟水族，遇水则灵，可这冰天雪地的又那有许多水来与你施法做术？”

    古尔波呵呵道：“好了，不用说了，此行我自有把握——你还是带人先回潭中去吧，你才二阶小妖之境，这冰雪可是扛不住。”他笑着转身坐上一辆兽车，挥了挥手道：“走了走了，速去速去，这趟差事了了，我等也好安心回潭挨着，等着明年了……”

    赶车的小妖挥动皮鞭，发出噼啪声响，牛马车顿时慢慢的挪动起来，看着这数十辆车缓缓的朝着远处驶去，潭中一行水族各自探头看看，复潜水中，自然又是一阵忡忡。

    牛车渐渐行得远去，漫天雪花飞落，随意飞舞，将大车竹简染白，坐在车上的古尔波又想起了年轻时候混迹人族中的见闻，那种用妖族丹核作为动力的机关兽，行走如飞，速度奇快，可惜妖族却偏偏研究不出来，只能通过各种渠道从人族中偷运购买，虽然也有，却不是脏水潭、石漆山这种偏远之地能买得到的。

    若是有了此机关兽，二百里最多两日便可抵达，而且能够在车中抵御风雪，甚至装上水盆，一路舒畅，那需挨这种风雪苦寒……

    如此想着，车马一路远去。

    ……

    寒风之中，一座破败的祭庙在风雪中哀嚎颤抖，每一片落在屋顶的飞雪，都让它颤栗得更加剧烈，屋顶的雪已经化成了水，又重新结冰，在屋顶厚厚的冻了一层，顺着墙壁淌落的时候全部冻硬，将它变成了一座冰屋，若非如此，怕是早已塌了。

    这些祭庙在西州极为常见，大多数供奉的并非上天要求的三清先圣，诸天神佛，而是曾经妖族的两位大能，其中一位是万灵之母的女娲娘娘，另外一位便是昔日的通天教主，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女娲娘娘的庙宇还有香火祭拜，但是通天教主的祭庙却日渐稀薄，最终慢慢衰败下来。

    这便是一间通天教主的祭庙，庙中四墙已经残破，木雕早已不知踪影，无门无窗，地上乱糟糟的全是枯草落叶，庙宇内外的温度几乎差不多，平素几乎不会有妖怪来此，但是今日，这里却依然生了火，还有了在内过夜的客人。

    乱哄哄的草叶已经被堆到了一角，正中一个火堆正在燃烧，潮湿的薪火有着大量的浓烟，三个人正坐在火堆的旁边，其中两人都是高大威猛，狰狞满面的悍妖，唯独最后一个却身材矮小瘦弱，只是相貌丑得离奇，几乎难以直视。

    不过现在，这三人却是分明以那瘦小者为首，他身上套着简单的虎皮围裙，破烂褂子，正在将火上烤着的一只肥猪慢慢转动，不时从地上的皮囊中捏出些粉末洒下，伴随着他的动作，空气中也渐渐充溢起了股辛辣的香气。

    其中一名彪悍的小妖看着那吱吱作响的肥油，缩了缩脖子，悄悄对旁边的妖怪道：“九头哥，这东西真能吃得？我怎地看起来有些……啊……啊嚏……有些骇人啊？”

    “骇人个鸟！这是大王的拿手本事，茱萸和盐用来烤肉，好吃得紧！若非你这次跟着我们出来，你那里吃得到？”被他称谓九头哥的那位，正是六丑的旧识鬼车，现在已经改名九头，他毫不客气的对跟着自己和六丑出来探路的熊山摆起了见识：“这等吃食，便是在周朝，也是皇亲国戚才能享用的美食，你懂个甚！”

    “噢噢，原来如此……”熊山被他抢白几句，不但不恼，反而还露出了满脸的舒态，笑着谄媚：“九头哥果然不愧是大王的结拜兄弟，就是懂得多！”

    相逢六丑，九头自然而然加入了其队伍，很快便和原来的寅虎、熊山、士牛厮斗了几场，瞬间将这几人打得找不到北，勿须六丑开口，已经成为了整个队伍中公认的第二位，六丑估计他的实力已经达到了几乎十阶左右，比还是六阶的寅虎等人自然强上一截，也是顺理成章。

    油脂温度渐渐升高，香味愈盛，被油脂煎香的茱萸开始散发强烈的肉香，熊山眼中也从最初的畏惧变成了好奇，再变成了期待，而九头更是垂涎欲滴，就差将口水滴到肉上。

    自从见到六丑，九头心中的暴戾少了许多，甚至重新有了些昔日的模样，但是六丑却非常清楚，这些仅仅表象，在面对人族的时候，九头眼中那股火焰依然热烈，杀性不减。

    有仇在心，便是猛将，六丑心里很清楚，可是要想在这里面重新找到合适的将才，还任重道远……一切只能随缘，想要在这片天地活下来，或者真应该去渐渐无患子的师父罢！

    这个念头，在六丑脑中一闪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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