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残魂

    六丑早已计算清楚，狱卒喂食的时间大概三刻左右，等其两人返回，通知上方，这两处狱卒才会各自就食，过早过晚都不得便宜，如今正是上方严阵以待的时刻，妄冲送死，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将肚腹填饱，恢复力气，方可行事。

    六丑所言有理有据，众妖尽皆信服，于是便依照六丑所言，留了瓠絲与两三只小妖在此间守候，另外妖物跟他下到二层，先取食物，再做打算。

    六丑所谓的食物，自然便是那些囚禁二层的炼气之辈了，人妖殊途，人族既不善待妖怪，那妖怪又为何要将人族高高托起，凌驾头上？

    六丑带着众妖下去，果然，此间关押着的便是各色人等，只是尽皆瘦弱，摩云等妖也不嫌弃，拿了钥匙开门，挨着囚室将人拖出杀死，剥去衣绔，拖上一层交予其他妖怪。

    一时间，整个囚室中哭声惨叫震天，却半点也传不出去。

    六丑眼中冷冰冰的看着妖怪与众人的残杀，在此世界待得久了，生生死死早已麻木，无论是杀人杀妖都是一般，真要说起他内心的想法，或者还更偏向妖怪更多，对于此世界人族，莫说感同身受，便是认同感亦是淡漠，并无感触。

    群妖若是不能饱食，无法冲出，便是六丑也未必就能活着离开这里，届时与此情形又有何两样？若是生死相择，自然是自己生，他人死，闲杂人等与己无关……

    尘世人间，永远现实！

    看着满地杀戮流淌的鲜血，六丑忽然想到瓠絲所提的三层封印，便与摩云提了一句，自己下去查看，那摩云杀得满眼通红，胡乱点点头便是，也不多想。

    刚刚向下走了一段，六丑便有发现，周遭景色已是不同，上面囚牢之处皆是巨大青石所砌，但到此间便是堆砌的斑斓砖石，其表满布腐痕蚀迹，苔藓地衣，且无半点装饰，便如坟葬棺冢般；而在那阶梯尽头，便见个巨大的石门，紧紧掩闭，上面密密麻麻贴着许多符箓，从眼色上看，竟是一层层粘贴而上，不知已经历了多少年月。

    果然如瓠絲所说，内中便是封印了某物，六丑也不敢轻举妄动，慢慢靠近，将手触于石上，那门内毫无动静，他妖力转动之下，便将幽通一术使将出来。

    妖力循着墓冢间的缝隙前行，缓缓探入，六丑的精神也全数集中，忽然之间，空气中无端卷起一抹清风，六丑似是吃了一惊，神凝松散，刚刚即将触碰到此核心的妖力就此消散，毫无踪影。

    六丑眉头微微皱了皱，复又凝神，再次将妖力灌入其中，再此循入，但整个心神已经有些不安，只见额头一缕毛发飘起，那好不容易凝聚的妖力第二次散乱无踪，彻底溃散。

    这次他感受得非常清楚，便在这墓冢深处，有一缕妖力莫名出现，推动着他的妖力发生了偏转，将其侵蚀，接二连三的发生，便是六丑也能猜测到了，这处封印中的生灵已经知道了自己，并且开始和自己交流，表达其意。

    只是，这意思究竟为何？是希望牵引，还是拒绝，或者让他离去？

    六丑不知道，所以，他只能第三次灌注妖力，并且放慢探入的速度，等待那抹力量的出现。

    果然，妖力探入不久，那莫名妖力便寻迹而来，牵引着六丑的妖力偏转，六丑也竭力维持着妖力的注入，持续不断，但是随着这股妖力的牵引耗时渐久，六丑的妖力便渐渐衰弱，不多时，竟然又化作了飞烟，被这股力量侵蚀。

    纯粹的妖力侵蚀，由此可知，这股妖力原本的主人究竟有多强大，后世所说恐怖如斯也莫过如此。

    六丑双眉微微挑起，再度开始，这一次，那股力量不再牵引，而是换做了在前面引路，六丑也初略明白了此妖力的意思，便指引幽通前行，不断将力量灌入，并且保持和妖力的距离，抵御侵蚀，一路前行。

    然而那股妖力确实太过强大，六丑只比上次稍稍多坚持了片刻，自己的妖力已是支持不住，手掌无端震颤片刻，便即弹开，掌心映出了丝丝血迹，漆黑如墨。

    幽通其术，精神消耗极大，六丑至此也是已尽全力，若是再用，怕是神形也不能维持，便只能悻悻作罢，收回妖术，将此暗记于心。

    有了如此遭遇，六丑更是不敢妄动，只能待于日后再来。

    六丑转身离开，不知是否那股妖力感受到了其意，还是候得时久，忽然便感觉一道庞大的力量在整个石室冢出现，汹涌翻转，瞬间那些符箓闪烁光华夺目，耀眼异常，六丑急忙低头避开，过得片刻再看，却见得一道焦黑眼色贯穿整个封印石门璧上，确是符箓烧得毁了。

    六丑长鞠一躬，朗声道：“小妖修为尚且，既不足以破开封印，也无法妖力长持，只有待得日后，方可前来，还请前辈恕罪！”

    就在此刻，六丑身畔忽然响起声声脆鸣，如同杯盏碎裂，转眼间，室内空间中出现无数裂缝，内中漆黑，星光斑耀，一股说不出的力量循着那裂缝涌出，便如狂风大鼓，顿时在此冢内激起层层雷鸣，宛如置身狂浪。

    六丑心中凛然，急忙收束体内妖力，遍布周身，却发现那裂缝中涌出的力量竟然喷吐汹涌，眨眼间围绕他形成了个小小的漩涡风暴，浩瀚无边的力量将他压迫，几乎碾成粉末。

    他调动周身力量，竭力抵挡，然而却感觉犹如在身上背负了整座泰山，骨骼嘎嘎作响，血脉涌动，便似下一刻就要将他碾碎，撕成碎片。

    若非覆鹿先生的训练如斯，六丑根本低于不下如此沉重的压力，即便如此，他也艰难而渡，周身剧痛。

    在这种剧痛之下，六丑莫名的感悟到了什么东西……

    作为妖族，原来最为重要的并非妖力妖术，立足之本乃是体魄，只有强健的体魄才能支持其不断修行，渡劫登天！

    那无边无际的压迫，带来的竟然像是某种棒喝，让他明白了许多东西，这种感觉不是言传，亦非身教，更不是意会，比之都要玄妙，都要神奇！

    那股妖力主人的修为，已经远远超过了六丑的认知。

    庞大的漩涡继续转动，但就在六丑明白的时候，这股力量却陡然改变路线，分作了无数的脉流，钻进了六丑的体内，仅仅片刻便将他体内的妖力充满！

    这种精纯无比的力量入体，竟比平素吸取的元灵还要纯粹精炼，还要古远。

    六丑立刻调动体内妖力，开始按照平素的修炼转动，将涌入的力量吸收锤炼，化作自己本身的力量……

    似乎过了许久，又似只是一瞬，六丑醒来的时候，周身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体内的四处漩涡已经成型，妖力鼓涌，充溢无比，宛如后世的无边星云，徐徐转动，不断创造出生生不息的妖力在体内流淌。

    这便好比球已到达门框线上，只需轻轻一口气，便能进球，第三章成型只是眨眼。

    六丑缓缓睁开眼睛，心中浩然，只觉得通体开阔，似乎冥冥间已经明白了许多东西，这许多时日积压在心头的不快积郁一扫而空，神清气爽，那隐隐暴戾之感已荡然无存。

    妖还是妖，但眼界已经截然不同。

    六丑慢慢起身，放眼封印石门，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响动，他第二次躬身行礼，然后转身朝着上层而去，步履轻盈，通体充满了说不出的力量。

    没有服食灵药丹丸，没有修炼，光是这股精纯的元灵，便让六丑妖力大幅提升，抵达了第三章的门口，而他的其他种种，也有了长足的精进，直接步入六阶，攀至巅峰。

    六丑复回二层，各处牢室大开，血腥满地，却已无妖无人，众妖已经离去，侧耳听时，上层传来的咀嚼之声不绝，狼吞虎咽，啧啧作响。

    原本对人、妖相杀相食，六丑的冷眼之态，乃是集合仇恨、恶毒、鄙视、厌弃等等混合而成的情绪，但是现在却化为了某种超然，似乎明白了为什么这两种生灵不断蚕食，相互厮杀，永远不得宁静。

    在这一刻，六丑有所感悟，心态也在释放中得到了拔升……

    一层之中，众妖正在啃食人肉，遍地白骨鲜血，众妖开怀大嚼不亦乐乎，见六丑欣然归来，摩云哈哈笑中，将身边两条肥大的人腿扔了过来，道：“喏，与你所留。”

    众妖嘿嘿做声，举众欢愉。

    六丑看了看手中的人腿，肥大白皙，也不知是那个炼气士身上扯下来的，若是换做以前，他见此物亦是不会迟疑，下口啃食，但心中充满的是仇恨和厌弃，可是现在他虽不食，却已对此无视，坦然接受。

    换言之，此刻不食，只是不饿而已，若是换做别的时候，无论吃人吃妖，对于六丑都只等闲，心中不再复起涟漪，无论是人是妖，在他心中已无差别！

    为人也好，为妖也罢，皆是一样！

    那种曾经始终缭绕心头，满溢周身的暴戾之气消散，这种差别非常玄妙，若是后世，这便是种被称为虐杀与杀死之间的不同。

    六丑笑了笑，将大腿随意扔给旁边的小妖，道：“腹中不饥，汝等自食便是，”稍滞了下，又道：“三刻时间可到？”

    “还有半刻。”搭话的是瓠絲，他身边摆着具凹瘪的尸骸，形如干尸，只剩少许皮裹骨骸，已是被他吸吮干了，就食完备正在休憩。

    六丑点了点头，纷纷道：“差不多了，即将厮杀，切莫过于饱食，于战不利。”

    众妖点点头，纷纷将手中残尸缺肉扔下，开始小歇，六丑也缓缓闭目，将那最后临门一脚完成，登上了第三章的境界之内！

    昔日食人，心中尚留人性，今日不食，身心却已俱化为妖！

    或许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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