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她也许喜欢着他

    她下葬那天。

    天空又下着雨。

    冬末春初的雨，很凉。

    落在身上，好像能将人的心一起淋透——从身到心，都是冷的。

    很多人都来了。

    有卡卡西认识的，也有卡卡西不认识的，他又想起她说过的话——“我和你不一样，可是很受欢迎的！”。说这话时，她自信满满，浑身上下都闪着光。

    她总是这么说，他也总是嗤之以鼻。

    但心里其实是羡慕的。

    那么轻易地就击破了他人的防备，进|入了他人许可的领域，实在是很难的一件事情，她却轻而易举地就做到了。

    然而，现在看来，她的人缘比他所想的还要好得多。

    她能够找回的残破肢体很少，然而根据检验，的确是她的身体没错。他静静地看着棺木中那用白色绷带裹着的物体，怎么都无法将它和她联系在一起。

    他想，那怎么会是她呢？

    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一点相像。

    因为她这个家伙，笨蛋一样，谁看着都好笑；而棺材中的东西，谁看了都想哭。

    太不像了。

    “请等一下。”

    即将下葬时，宇智波带子相依为命的亲人——宇智波止水站了出来，他怀中抱着一只箱子，走到众人面前，说：“这是带子姐生前最喜欢的东西，我想将它一起葬在这里……她会高兴的。”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就哽咽了。

    卡卡西注视着止水，那天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这男孩。

    后者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看起来比过去要沉稳了不少，然而，这成长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都是被留下的人，他想他们一样，每呼吸一下都是痛。

    “带子生前……最喜欢的东西？”

    止水低下头，轻轻地“嗯”了声，而后，轻轻地打开怀中的箱子。

    里面果然有很多东西。

    卡卡西看到有自己签过名的板子，有自己的衣服，还有自己送给她的洗发液的瓶子、红|豆糕的盒子……

    凛看到了无数块手帕，很多只发卡，还有漂亮的糖果包装纸……

    兜看到了自己叠的一只纸鹤，和止水一起随意涂鸦留下的纸片……

    还有很多人，都看到了很多熟悉的东西……

    不少人下意识就捂住嘴，别过了头。

    从来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加意识到，她是那么地珍视他们，珍视他们曾给予她的任何一点东西。

    “带子！！！”向来情绪外露的凯终于没忍住，用手臂横在眼睛上大哭出声，“我不会忘记你的，我们是一生的挚友！！！”

    卡卡西突然很羡慕他。

    虽然他一直说他是笨蛋，但是，能够如此直白坦诚地把情感表露出来，实在是让人羡慕的一件事。

    有凯带动，不少人都哭了出来。

    盒子被放进棺材里，棺木合上，被泥土所掩盖。

    最后，原地树起了墓碑。

    旗木卡卡西静静地站在她的墓前，真真正正地意识到，他是真的再也见不到她了。

    从前人们提到宇智波带子，是她。

    从现在起，人们提到宇智波带子，就是这刻着她名字的冰凉凉的墓碑了。

    他伸出手，一点点地抚|摸着石块，觉得真是太冷了，一点也不像她。

    墓碑前摆满了人们放下的花，很多，很多，以至于远远看去，好像逝世了什么大人物一样。但事实上，她只是木叶众多普通忍者之一，年纪不大，实力一般，长相……

    ——“喂喂，卡卡西，你有没有觉得我越来越有女人味了！”

    ——“之前我去买东西的时候，老板夸我变漂亮了哦！”

    ——“哼哼哼，我现在也是女神啦！”

    ……

    她这么说时，他是怎么回答的。

    啊，对了。

    ——“笨蛋。”

    ——“少做白日梦了。”

    ——“他们眼睛坏掉了。”

    ……

    但其实，他亲眼见证了她的变化。

    女孩子真是不可思议，到了一定的年纪，一下子就变了。

    从前总像个假小子的她，不知从哪一天起，就变成了真正的女孩子。原本有点像包子的脸瘦了下来，身体抽条，长发飘散，连声音乍听之下也温和了不少——虽然她还是那么咋呼呼的。

    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这一点的呢？

    果然是那一次吧。

    他在外独自练习完后回家，在河边碰到了她。

    她站在波光粼粼的河边，仰头看着郁郁葱葱的树。

    河中倒影着夕阳，微风吹拂着她的马尾和衣摆。

    她双手放在口边，大声喊：“丸子！回家了！”

    喊了几声后，好像感觉到了他的注视，猛地转过头，而后朝他绽放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傻瓜一样拼命挥着手。

    “卡卡西！好巧啊！！！”

    也许是夕阳太美丽，他一瞬间觉得她也有点好看。

    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连忙别过头，匆匆忙忙地往家走，理都不理她，看都不肯看她一眼。

    走出很远距离后，才停下脚步，小心地回过头，发现她早已没再看他，而是继续喊“丸子”。

    他松了口气，又有点失望。

    然后就觉得她好像有什么不太一样了。

    她是好看的。

    卡卡西终于下了定论。

    起码在他眼里，她是好看的。

    但是，现在就算这么想，又有什么用呢？

    再也无法亲口告诉她了啊……

    人们渐渐散去，只余下他和另一个人。

    水门老师扶着捂住嘴不停流泪的师母离开前，担忧地看着他们，似乎担心他和止水再次发生冲突。

    美琴阿姨也伸出手想触碰止水，却被她的丈夫阻止了，年幼的宇智波鼬静静地跟在父母身边，一言不发。好像什么都不明白，又好像什么都明白了。

    凛离开了，走前没有看他一眼。

    倒是被他牵着的兜回头看了眼止水，似乎很是担心。

    两人静静地站在墓碑前。

    他们一直互相看不顺眼。

    她活着时，是他们之间的纽带。

    她死后，依旧如此。

    他是她最珍爱的弟弟。

    而他，则拥有着她遗留下的眼睛。

    “旗木卡卡西。”最先开口的人是止水，他说，“我一直都很讨厌你。”

    卡卡西没说话，因为他一直都直到这件事。

    “不知道你这种人有什么好，让带子姐满口都是你。”

    卡卡西的手指颤了一下。

    “吃饭的时候说卡卡西爱挑食，练习的时候说卡卡西天赋好，洗头的时候说卡卡西送的洗发水最好用，买水果的时候说卡卡西家里不知道有没有……卡卡西，卡卡西，总是卡卡西，真是讨厌透了。”

    卡卡西缓缓捏紧双拳。

    止水几步上去，掐住卡卡西的脖子，将他压倒在泥水地中，拔出苦无架在他的脖子上。

    卡卡西愣住，不是因为男孩的动作，而是因为他一瞬间变为红色的双眸中，流转着和他……或者说和曾经的她一样的双勾玉。

    “我真想杀了你！”

    苦无割破脖项，鲜血流出。

    “因为我最讨厌你了！”

    男孩的手微微颤抖着，他激动到抖动的声线渐渐夹杂了哭音——

    “但是……但是……带子姐她却最喜欢你了！！！”

    伴随着这句话，大颗大颗的眼泪自他眼中滴落。

    “……”

    带子……喜欢他……

    卡卡西躺在湿泞的泥地中，任由雨水将他原本就透潮的身体淋得更湿。

    止水不知何时已然离开。

    而他的耳中则一直回荡着他临走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带子姐她最喜欢你了……

    她最喜欢你了……

    喜欢你……

    喜欢……

    为什么直到现在才知道这种事呢？

    现在知道这种事还有什么用呢？

    他的身旁散落着一堆彩色的包装纸，与墓地的气氛格格不入，他的手中握着一双手套，那是她最后留给他礼物——不擅长家务的她亲手缝的，以至于手指上被戳出了很多洞。

    针脚有些歪斜，却很合手。

    戴上暖暖的，像她一样。

    也许就像止水所说的，她真的是喜欢他的。

    但现在知道这种事还有什么用呢？

    旗木卡卡西抬起手，狠狠地砸落在一旁的泥地上。

    “可恶！”

    “可恶！！”

    “可恶！！！”

    又有什么用呢？

    又有什么用呢？

    因为她……

    已经不在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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