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8 劝君更尽一杯酒（下）

    她的苦心等待突然有了结果，某一日，正当她打开窗户想让清风吹进屋子时，远处桥边的柳树下，一个挺拔站立的身影突然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她连妆都没来得及画，衣服也有些散乱，直接跑下了楼，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往柳树的方向赶去。

    他来接我了……

    这是碧秋唯一的想法，在那天晚上，两人对视的时候，碧秋就已经确定这人是喜欢自己的，既然两人互相喜欢，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

    可惜现实却给了她无情的一击。

    “我过来只是跟你说一句话。”诛煦没敢看她的眼睛，“我不喜欢你，别等我了。”

    ……

    “她是个好姑娘，就算某天离开了渭州，她也能有安定的生活与幸福的人生。我却不同……”北风扬起诛煦身后的长发，目光悠远的看着地平线，他缓缓说道，“我是这个战场上的一名亡魂，无论如何都离不开北疆，因此我给不了她需要的幸福，若当时真带她走了，等待她的也只会是无穷无尽的悲伤。”

    “可是你怎么知道，她离开了渭州城后一就一定会幸福呢？”南山反驳道，当时在青楼门口，碧秋与家人分别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如此深情之人，若连诛煦都给不了她幸福，又有谁给得了？

    “我不知道，但和我在一起她一定不会幸福这一点，我是知道的。”诛煦道，随后忍不住苦笑了一声，“于是我把这个道理说给她听，可她的反应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

    “我说我会等他。”碧秋微笑道，“如果他真要在边疆一直战斗下去，我就会等他一辈子。也许待他某一天终于能卸下肩膀上的重担，戎马归来时，无论那时的我容貌是否老去，家人是否离开，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嫁给他。”

    “所以你才会一直留在渭州城，不肯离去吗？”艳阳天道，“那家伙一定高兴坏了吧？”

    “不，我和他这么说完，他就被我吓跑了。”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碧秋那张没有笑容的脸突然染上了一丝笑意，“我当时还看见他耳朵尖有些通红，明明都快三十了，却比小伙子还纯情……”

    艳阳天也笑了：“真是个好男人啊。”

    ……

    “……”南山硬是憋了好久，最后还是笑了出来，“我去……将军！师父！你其实是在逗我吧？就你这样七老八十的颓废大叔，脑子里居然还会有‘不好意思’这一条神经？”

    “……闭嘴！”诛煦咳了咳嗓子，继续说道，“在这之后，碧秋就像是缠上我了，每次我进城她都要来看我，搞得我都不敢穿着盔甲进来，生怕被人认出……这方法不管用，因为碧秋找不到我之后，居然直接拜托守门卫兵，说要见我一面……你也知道那群家伙都是老不正经的，干脆利落就把她带到了军营里。当时战火打的很猛烈，我被碧秋吓到了，赶又赶不了，只能拼了命的想尽快结束战斗。”

    “然后呢？”

    “然后那次的战斗是我打的最快的一场。”诛煦挠了挠头发，目光有些游移，“我也算彻底明白，碧秋那姑娘可能是真喜欢上我这老男人了。”

    也许是而立之年的男子汉，心中澎湃的火焰仍未熄灭，总之诛煦终于有些忍不住，开始在没战事的时候主动去找她，一次次一遍遍，两人手都不曾牵过，只是在夜晚一起出门，看着有些空旷的渭州城缓缓漫步，那些心中的情愫从不肯当面表现出来，在彼此的心底暗暗滋生着。

    半年过去了，他们经历了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随后便是关外鞑虏的疯狂攻击，渭州城再次笼罩进了一片战火纷飞之中。

    “那段时间的我，几乎每天都在刀尖上生活，三天一小伤，五天一大伤。朝廷的救援迟迟不来，我和那群家伙彻底陷入了僵局。”诛煦说道，“甚至有一次，由于我防守不当的原因，他们攻进城了。”

    ……

    “碧秋……碧秋还在城里面！”门口疯狂斩杀外将的诛煦眼神通红，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默念，在他的身旁，尸骨垒起了足足两米高，“不能让他们进去，绝对不能……”

    但很可惜，敌众我寡的情况下，他心里的愿望只能是一种奢望，那群混账还是冲进来了。

    城里到处弥漫着哭喊声，打杂声，兵刃在大街小巷里相交，鲜血在地面上流淌，染黑了焦黄的大地。而此时的碧秋正在阁楼上看着这一切，心中满是悲哀。她知道自己的心上人正在城门口，为了她的平安奉献自己的生命……她突然觉得以前不顾一切去寻找诛煦的自己，是那么的自私。

    ……敌人最终还是被打了回去，随着渭州城城门再次缓缓合上，城里响起一片欢欣鼓舞之声。而在这一片欢呼声中，狼狈不堪的诛煦撑起长枪，正在道路上茫然寻找着碧秋的身影。

    “在哪？”他抓住路过的某个人，使劲摇晃道，“碧秋呢？你知道她在哪吗？”

    路过的人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摇头。

    “哦，抱歉……”诛煦木然转身，走向下一条街道。之前他已经去过了青楼，并没有找到碧秋的身影。

    “……”第一次，他觉得自己这一年所做的一切都成了笑话。无论“镇疆军”再怎么厉害，手中的长枪再怎么无敌，他也不过只是一个连心爱之人都保护不了的废物而已。

    “……诛煦公子。”突然，天籁之音传入他的耳朵，他急忙回头，看见了正隐藏在兜帽下的碧秋，她的脸上尽是温柔之色，“欢迎回来。”

    诛煦看着她的脸，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一把把她拥入怀中。

    “碧秋……对不起……”眼泪落下，打湿了碧秋的肩头。

    碧秋丝毫不在意他身上的血污，伸出手拍着他的背，眼泪从侧脸缓缓滑落：“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

    “总之，这之后的一年多时间里，我再也不敢回去找她了。”两人快回到军营时，诛煦给了南山这个故事的尾声，“我怕我会因为儿女情长分心，让她再一次陷入危险之中……甚至我希望她有一天能够淡忘我，离开这个地方。”

    “这和儿女情长没关系吧！”南山皱着眉头反驳道，“何况她一直在等你……”

    “我也知道她一直在等啊！”诛煦声音有些大，随后又低了下来，“我也想见她啊……可是北疆一天不能安定，我便一天不能放下心来。儿女情长之事会分散我的注意力，这些都等以后再说吧。若碧秋真要在渭州城等着我，那我便为了她死守这道阳关！哪怕粉身碎骨，也不能让那群家伙突破城门一丝一毫！”

    “……”

    为了一个人，死守一座城吗？南山突然想起了莲灿心，把嘴里想说的话全部咽了回去。

    若把他和莲灿心同时带入诛煦的故事里，他又会怎么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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