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5章 最高风险的职业：国王

    詹德利盯着琼恩·克林顿，从他进来到现在，不管他说了什么，琼恩·克林顿的脸色从无变化。

    唯一的变化是在琼恩的眼睛里，在詹德利提到要让出铁王座给魔山的时候。

    琼恩·克林顿淡淡的看着詹德利，平淡的他面容依然刚毅如岩石：“国王陛下，培提尔·贝里席大人我并不熟悉，我们没有在王室里共事过。”

    “那就请大人根据你的印象评价一下他吧。”

    琼恩·克林顿稍稍沉默了一下：“培提尔·贝里席大人善于窥视人心，头脑机敏，精于算计。”

    “他可信么？”

    “不可信。”

    詹德利目光移向窗外，过了好一会，他说道：“是小指头总是来特意告诉我，农夫种地，猎人打猎，将军领兵，铁匠打铁，每个人都该在自己的位置上把事情做好，他认为我不配坐上铁王座，他认为我的父亲大人才是铁王座上唯一的真王人选。”

    “哦？”琼恩心里微微一动。他感觉出了不寻常。

    “他告诉我，如果我不肯让出铁王座，他会联合廷臣对我上书，如果我依然不听，克里冈军团的将军们也会前来劝说。”

    “培提尔大人亲口对你说的？”

    “是的。小指头从龙石岛回来后，特意来对我说，我的父亲大人要我专注于打铁。”

    脸色毫无变化的琼恩·克林顿心里一跳。：魔山要詹德利专注于打铁？这是在暗示什么？答案好像很明显！但小指头这样的阴谋家的话，可信吗？

    “陛下，御前重臣们都是这个意思么？”

    “我不太能确定，也许是吧！”

    “将军们呢？”

    “我父亲大人深受将军们的热爱。海军和步兵骑兵，全都只听命于他。我知道安盖、柯姆·华纳、兰登·加尔、拉夫德·克里冈、邓森·克里冈、波利佛·克里冈、明月山脉的四十余部落的首领、蟹爪半岛八大部落的首领，他们肯定更希望父亲大人能坐上铁王座。”

    琼恩·克林顿的心里又是一动。

    “国王陛下，你的身边，有多少拜拉席恩家族的将军和廷臣？”

    “没有。”詹德利说道，“我是私生子，家族亲戚们以前一个也不认识。风暴地的贵族们在内战中死伤了很多人，瑟曦做摄政王的时候，王宫里从不用风暴地的贵族做廷臣和武将。她驱逐了风暴地的所有廷臣，只留下了忠诚的巴隆·史文爵士。”

    “陛下，御林铁卫队长巴隆·史文的家族，一直是效忠于拜拉席恩家族的力量。石盔城是风息堡的封臣。”

    “琼恩大人，我并不知道该如何去亲近风暴地的大贵族们，我也并不想去亲近他们，我和他们就是完全的陌生人。自从我坐上铁王座，我每天晚上都无法在国王的卧室里入睡。只有我铸造兵器精疲力竭之后，我才能睡着了。”

    琼恩·克林顿看着詹德利，他想起了自己的养子伊耿·坦格利安六世。

    伊耿并不想做国王，这是伊耿内心最深处的秘密，但琼恩把伊耿养大，是伊耿的养父，他看出了伊耿深藏在内心的这一点。但他认为那只是伊耿年轻不懂事，只要给他磨练，他认为伊耿会成熟起来。

    在伊耿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前，他每天都必须学习很多东西，包括神学、历史、文学、风俗、人文、地理、剑术、骑术、弓箭、文字、各民族语言等等诸多知识，他在老师们的面前，必须要做到知礼、善良、坚毅、刻苦、好学、上进、阳光、开朗并富有同情心。但在当时，‘望子成龙’的琼恩并不知道伊耿一直过得很压抑，他学会了说琼恩等老师们喜欢听的话，做老师们喜欢他去做的事，以此来得到认同，赞美和欣赏，并免于受到严厉的惩罚。

    后来，伊耿做了国王后，他告诉琼恩，从小到大，他被强迫着学习，他的内心从来都没有过快乐。

    琼恩想起了他向伊耿说出伊耿的真实身份后，伊耿的眼神里表现出来的神情是震惊中蕴含着胆怯。随后的日子里，他常常怀疑自己会被人暗杀。也许是天意，也许伊耿对自己的命运有所预感，最后伊耿竟然真的死于暗杀。

    在琼恩等人的热切的期望下，小格里芬最后终于成了国王。

    黄金团和琼恩·克林顿本人、以及剑术老师罗利·达克菲、神学老师修女莱莫尔、历史人文语言老师赛学士哈尔顿——大家一起拥戴了他成为了国王，渡过狭海来争夺铁王座。

    琼恩·克林顿苦心经营了十多年的‘计划’终于得到了实现，但也很快迎来了最后的结局：黄金团被魔山收编瓦解，伊耿六世被无面者杀死，陪伴着伊耿长大的四位老师，除了琼恩·克林顿本人被魔山说服选择了苟活外，其余的人都一一丧命。

    琼恩·克林顿看着詹德利，这个少年铁匠本是一个私生子，一文不名，没有文化，不识字，但因为血脉的关系，他如伊耿六世一样，也被需要的人拥戴成了国王。

    “陛下，你做国王后一直无法入睡了？”

    “是的，大人。”

    “做国王给你带来了很多困惑吗？”

    “我处理不了绝大多数的事务，我拿铁锤的手只要拿起羽毛笔学习写字我就无法呼吸。我知道那些大贵族们也从骨子里瞧不起我，他们虽然在我面前毕恭毕敬，但我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这令我心里烦躁，焦虑。我无法跟虚伪的人打交道，可王宫里充满了虚伪的贵族，无耻的谎言者，花言巧语的恭维者，他们的做作令我作呕。”

    “陛下，摸摸你跳动的心，你真心渴望做国王吗？如果真想，那你就该努力的学习并适应王宫里的人情世故，而不是再去铁匠铺里铸造武器。”

    “并不想，大人。”詹德利耸耸肩膀，“当然，谁不想做国王呢，我说不想，不会有人相信的。”

    “我相信。”

    “哦，这就是你和他们的不一样。父亲大人对我说，大人正直、诚实、荣耀，还充满了智慧。”

    “我是个很彻底的失败者，陛下。我服侍过两代国王，第一代国王是伊利斯·坦格利安，大家背地里都叫他疯王，他被弑君者詹姆·兰尼斯特给杀了；第二代是伊耿·坦格利安六世，他是我的孩子，我把他养大，他有另外的一个名字，小格里芬，而我，是老格里芬。他做国王不过两个月，就死于无面者之手。做国王，的确并不是一件轻松舒服的事情，没有决心、才华和忠诚的廷臣武将，那一定是做不好的，甚至会招来杀身大祸。”

    “忠诚的廷臣？我相信我的父亲。当他还是泰温公爵的将军的时候，他就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他把我带到了西境，让我做了他的一名铁匠，而不是杀了我。在瑟曦太后派人四处缉捕我的时候，他也并没有把我交出去。”

    “首相大人早就知道了你是劳勃的私生子？”

    “是的。伊耿历298年，内战爆发之前，父亲大人就知道了我身世的秘密。他几乎对一切事情都了解，他就好像是一名先知。”

    琼恩心里吃惊，脸上却依然毫无变化。生活的变故早就把琼恩·克林顿打磨得喜怒不形于色。

    “首相大人怎么可能会在内战爆发前就知道了你的身世秘密？”

    “父亲是神选者，大人。梅丽珊卓夫人说父亲是亚梭尓·亚亥转世。父亲大人在临冬城杀死了夜王，只有光明使者才能杀死夜王。”

    琼恩·克林顿沉默了好一会，一说到神学领域的事情，琼恩就有很多的不了解，他敬畏神灵和天意。但小指头要詹德利让位铁王座的事，他认为多半还是人为，魔山是神选者也许是真的，但神选者就必须坐上铁王座？不，那只是一个美丽的托辞。

    琼恩慢慢说道：“陛下，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做铁匠，而不是做国王。”

    “……哦……？”

    “陛下，我回来宫廷里做著史官之前，我是丹妮莉丝·坦格利安的俘虏，女王陛下希望我能做她的首相，我拒绝了。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相和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史官面前，我选择了史官。现在看来，我的选择和判断都是对的。”

    “我听父亲大人说，你是希望留在王宫里把伊耿六世的事迹写进王室传记中去。伊耿虽然是雷加王子的血脉，但他却是你的唯一的亲骨肉一般的孩子，他就是你的一切。你的生命、你的灵魂，你的希望。”

    “是的，陛下。不过，我选择做丹妮莉丝·坦格利安的首相，我也一样可以写伊耿六世的传记。我还能请旧镇学城的大学士来写，然后把书收藏进学城，通过学城把书并入王室史册，代代流传。王宫里的藏书，全都来自学城。王宫里的学士，也全部都是学城才具有人事任免的特权。只有我这个史官和大国师科本在战乱中成为了例外。”

    琼恩在首相和史官之间选择了史官，他说他的选择和判断是对的。这话令詹德利怔住！

    琼恩早就知道父亲大人能驭龙战胜丹妮莉丝并俘虏她吗？！或者说，以琼恩的智慧，他认为丹妮莉丝无法取胜。

    詹德利决定把自己的麻烦向琼恩说出，他相信了琼恩的正直和智慧，这个相信来自直觉：“琼恩大人，我向父亲大人提出请他坐上铁王座，我被他严厉呵斥了。我不敢在他的面前再提起这件事，父亲大人已经非常生气。他的愤怒令我印象深刻。”

    印象深刻的通俗说法，就是胆怯，害怕，畏惧。

    “哦！”

    “大人，如果我必须让位给我的父亲大人，但父亲大人一定不肯接受，我还能有什么办法？请大人教我！”

    “也许有一个办法，陛下。”

    “召开御前重臣会议？”

    “陛下，首相大人能当面拒绝你呵斥你痛骂你，还有哪一位御前重臣是他不敢骂的。御前重臣会议上，谁敢站出来提起这件事？谁敢给他戴上王冠？谁都不敢的，陛下！”

    詹德利张口结舌！谁敢逆父亲大人之意？他不敢，御前重臣们谁敢？小指头？伯尼·克里冈？罗佛·斯派瑟？瓦格纳·加尔？大国师科本？还是御林铁卫队长巴隆·史文？传统里铁卫队长可以提出任何的提议的特权也已经被他本人给宣布取消了。

    “陛下，今晚，你的父亲大人已经严厉警告你了，我想你也并不敢给他戴上王冠，是不是？”

    詹德利耸耸肩膀，露出一个苦笑：“是的，大人。我在父亲面前绝不敢再提请他做国王的话。父亲的愤怒，我想没有人不不害怕。”

    “陛下，可能有一个办法，不会惹你的父亲生气，他也绝不会责怪于你，同时，他还不得不接受王冠。”

    “哦，那是什么办法？大人！”詹德利惊喜之余，嘴里泛出淡淡的小小的苦涩。

    以正直刚毅智慧著称的琼恩·克林顿也倾向于他让出铁王座，这令詹德利心里还是有小小的失落感觉。他坐过铁王座，那王座的确令他很不舒服，坐在上面，不小心就会被剑锋割破肌肤。满是剑尖向外的王座，也曾经杀死过数位走路摔倒的国王。但又有传言说，那些被铁王座杀死的国王并不是摔倒，而是被人推倒穿在了铁王座的剑尖上。

    詹德利并不喜欢坐上铁王座，他也并不愿意做国王，喜欢铸造武器胜过了拿起羽毛笔批示书信和发布命令，但就这样被大家一致认为他该下台的感觉，还是并不令他愉快。

    但他也明白了远离剑锋向外的王座对他来说，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就听懂了琼恩告诉他的‘选择了做史官，而不是选择做丹妮莉丝的首相’的话。

    詹德利并不笨！

    但作为一个国王，在如此复杂的乱世里，在廷臣要他让位，在首相大人要他打铁的情况下，仅仅只是不笨还是远远不够的。琼恩·克林顿帮助詹德利做出了选择。

    君臣两人，在小小的安静的史官房间里，彻夜谈到了天亮。其中很多的不能为外人知道的忌讳言语，也就只有两人知道，并将永远成为一个秘密。

    伊耿历301年的凛冬来临之际，詹德利·拜拉席恩一世决定让位，后来的史书记载，他是维斯特洛大陆在位时间最短的一个国王。

    *

    维斯特洛内战开始，很多人纷纷宣布自己为正统国王，他们在位的时间，都不长。史坦尼斯·拜拉席恩一世（死亡）、蓝礼·拜拉席恩一世（死亡）、乔佛里一世（死亡）、希琳·拜拉席恩一世（死亡）、铁群岛巴隆大王（死亡）、选王会成功坐上海石位的鸦眼攸伦（死亡）、罗柏·史塔克一世（死亡）、托曼一世（流亡海外）、伊耿·坦格利安一世（死亡）、丹妮莉丝·坦格利安一世（战俘）、到如今的詹德利·拜拉席恩一世，他们做国王的时间，统统都不长。

    其中，仅有托曼、丹妮莉丝、詹德利三位还活着。托曼一世流亡海外，王位不再；丹妮莉丝成了战俘，王位不再；而詹德利一世，即将让位……王位依然不保……

    *

    天一亮，詹德利就离开了史官书屋，一夜畅谈，他明白了为什么必须要让位，他也学到了该怎么去做才会令父子双方都舒服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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