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三人冲出重围，往西北方向疾奔二十余里，方才住足。

    完颜复道:″不知我伯父和马帮主所去何处？如今，我们又该何去何从？“心下略觉焦躁。

    耶律菲凝神沉思了片刻，凝目望着完颜复，幽幽地道:″完颜公子。今日你家门遭此变故，实是我等所累，小妹于心不安，万望公子多多见谅！“说着，躹躬一福，用的乃是汉人礼数。

    完颜复道:″公主不必过于自责。倒叫在下心中好生过意不去。只是为今之计，该当如何？还请公主示下。”

    耶律菲道:″公子家遭此变，那屋子是无论如何亦住不下去的了。再说完颜伯伯和马帮主下落不明，藏宝图一事事关重大，生系着我等数族人民生望。弗若我们分别行事。请公子远赴江南丐帮总舵，以防完颜伯伯随马帮主去了丐帮。我与向不平伯伯径回雁门关去，以防完颜伯伯情急之下去了契丹。这样一来，或可两顾，得悉他二人消息。“

    完颜复道:″也只能如此了。只是倘若我们一方寻到了伯父，又怎生取得联系呢？“

    耶律菲道:″这个不难。八月十五月圆之时，我们无论寻到已否，均赴中原泰山之巅相聚，以参加江湖中一年一度的中秋赏月会为名，共商寻宝揭竿之事。”

    完颜复道:“如此甚好！“心下不由暗自钦佩耶律菲小小年纪，竟能如此处事不惊，干练利落。想到动情处，不由心中突地一动，脸上突然间红得一红。

    耶律菲瞧在眼里，微微一笑，道:″公子，事不宜迟，我等就此别过！记住，若是有缘，八月十五泰山再会。“回头对向不平道:″我们走吧！“

    向不平垂首道:“是！公主。“向完颜复抱拳行礼，偕同耶律菲向北而去。

    完颜复眼望耶律菲远去的背影，思如潮涌，不觉呆呆出神。正是少年心性，情窦初开，惊鸿一瞥，情由衷来。笔者暂且按下不表。

    回头再说完颜灭怀揣藏宝图，紧随马绒豪冲出重围，望南奔逃约四五十里。一路上，完颜灭心系侄子完颜复安危，几次三番意欲回首相救，均被马绒豪晓以大义相阻。

    约莫已时时分，出得黄龙地界，遥望路旁有一家茶酒小肆。二人正觉饥肠漉漉，不由大喜，紧赶几步，走到近前。寻一张没人落坐的桌位坐下。

    马绒豪冲肆中小二叫道:″店家，有甚好吃的，尽管端来。“

    那小二是个四十开外的粗壮汉子，见来了客人，忙陪着笑脸迎了过来。待见马绒豪衣衫褛烂，十足是个乞丐模样，那衣着稍微好一点的，也是一副满面尘垢，灰头土脸的穷酸相。不由眉头一蹙，捂紧了鼻子，道:″两位要饭么？请别处去。别熏走了我的客人。

    马绒豪一生为丐，终日奔波，受尽了别人白眼，倒也不以为忤。完颜灭可就不同了。虽说已隐姓埋名、简居农间多年，但昔日曾贵为王胄，何曾受过别人片言抢白？今日落魄殊途，没来由给人当作了乞丐，忍不住气往上冲，喝道:“你说什么？“

    这一声大喝，乃是他怒极而发，自觉与不自觉间便运上了几分内力，直震得旁边正在喝酒饮茶的食客耳鼓嗡嗡作响，纷纷惊诧地抬头望向二人。

    完颜灭将手一挥，本想探手入怀取出银两，怎奈怀中除了装藏宝图的铁匣外，触手空空，并无他物。原来，早间突遭官兵围捕，匆忙间忘了携带银两。

    完颜灭不觉面上一窘，暗道惭愧，伸入怀中的手迟迟不敢缩回。

    正窘迫间，突听西北道上马蹄声响，一骑快马急驰而至。马上那人是名身着奇装异服的粗豪汉子，看样子约莫三十多岁年纪，满脸胳腮髭须，根根见肉，如同针刺。

    那汉子来到肆前，翻身落马，迳自走进肆来，粗声道:″店家。快拿些吃的来。”

    小二答应一声:“是。客官！“望望完颜灭二人，没好气地道:″你两个别处要饭去，快让这位大爷落坐。”

    完颜灭伸手在桌上一拍，便要发作。马绒豪伸手止住，道:″我们走吧，还是别吃了！“

    那粗豪汉子冷眼瞅了瞅二人，道:″店家，何必强人所难。客人长途跋涉，手头一时紧些，缺了盘缠，也是有的。这样吧，这二位朋友的账目算我头上。“说罢微微一笑，冲二人点了点头。

    那笑容笑得云里雾里，甚是古怪。马绒豪心下一震，依俙记得这汉子似曾相识，只是一时间却想不起来，是在何处见过。

    完颜灭腹中正饿，本待顺水推舟，白吃一顿，但瞧瞧那粗豪汉子，又觉得此人素不相识，怎可无端端受他恩惠，只得强咽了咽口水，轻声对马绒豪道:″此人似乎不怀好意，我们还是不吃的好。“他说得虽轻，但那粗豪汉子却听得清清楚楚，微微一笑，也不理会，自顾叫来酒食，自斟自饮起来。

    马绒豪道:″王爷说得是。“二人起身走出酒肆，望南便行。

    约莫行得一盏茶时分，离开酒肆已有数里之遥，看看到了一座山崖之前。马绒豪忽道:″王爷。你常年居住黄龙，可知此山是什么山？“

    完颜灭道:“老夫虽窝居黄龙，但早年曾随先皇南征北战，来过此地。这山么？汉人称之为灵霄峰，我们大金人却唤作突灵山。当年宋金交兵便在此地大战了一场。后来，元人北侵，我还亲率人马在此设伏，大败元军呢？“忆起陈年旧事，不觉唏嘘。

    马绒豪笑道:″原来王爷比我还熟悉。这样吧，如今山上聚着一伙强人，专门打家劫舍，伤害过往客商。为首的是绿林中鼎鼎有名的＇飞天蝙蝠莫问天’。莫问天与老叫化曾有过一面之缘，今日我们穷途末路，不妨上山讨口饭吃，叨扰一宿再作计较。“

    完颜灭道:″我们怀揣重物，实不便上山相扰。“

    马绒豪道:“王爷说哪里话来？莫问天为人极是豪爽仗义，只要你我口紧，他又怎会知道？再者说来，我们若欲日后成事，也正可结交此等英雄豪杰，以为我用！“不由分说，硬推着完颜灭上山。

    完颜灭心道:″既是马帮主旧友，料来不会有事，我只消处处小心便是。“

    山路崎岖不平，羊肠蜿蜒，两旁荆棘丛生，遍布积雪，拾级艰难。幸得二人俱是武术行家，又兼轻功了得，一路行来，倒也不亚平地。过不多时，早到了山腰。

    二人寻得一方稍觉平坦的山石略作歇息，正欲继续寻路上山。忽听一声梆子响，草丛中㗭㗭嗦嗦跳出几个人来。为首一人手中单刀一挥，喝道:″朋友。哪里来？且留下值钱的物事，爷们再放尔等过去不迟。“

    马绒豪定睛一看，见那人生得豹头环眼，活似凶神恶煞一般，身后一字儿排开五六名身着黑色绸衫的青年汉子，各人手中或枪或刀或剑握着各式兵器。知道这几人只不过是灵霄峰黑风寨飞天蝙蝠手下的喽啰。于是，微微一笑，道:“众兄弟辛苦了，相烦通报一声莫大当家的，就说江南丐帮马老叫化前来相扰。“

    为首那名汉子微微一震，嗫嚅着道:″您老真是丐帮马老帮主？“仔细打量了马绒豪一遍。见他衣衫褛烂，满身污垢，似乎不是假冒。陪着笑脸道:″既是马帮主仙驾莅临，就请二位随我上山便是。吩咐身后一人先行上山禀报，然后引领二人抄近道而上。

    黑风寨位于灵霄峰顶，依山而建，除了寨前一条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外，三面俱是悬崖峭壁，无路可通。

    二人随那喽啰上得山来，只见山寨四周木栅环围，寨门上方森然黑底白字，写着″黑风寨“三个大字。两旁贴着一幅对联:广结四海英雄；诚纳五湖豪杰。时当正午，灼炙矫阳映照着满地皑皑积雪，耀眼的寒光反射到字上，灿灿生辉，甚是醒目。山寨门前一杆绘绣着蝙蝠图案的旌旗，在山风中猎猎作响。

    完颜灭心道:″果然好个黑风寨！只不知这一寨之主究是何等样人物？“

    正思忖间，只听一声朗笑，寨中转出一个人来。那人生得高高瘦瘦，腿粗臂长，一脸横肉，冷漠如霜。一见便知是个善工心计的狡诈之辈。完颜灭心下一颤:“难不成此人便是黑风寨寨主飞天蝙蝠莫问天？“

    那高瘦汉子朗声道:“马老帮主别来无恙？是什么风把您老哥吹到敝寨来啦？小弟有失迎迓，实是不知。万望恕罪则过！“说着拱手一揖。

    马绒豪嘿嘿一笑，道:″贤弟言重了。老哥哥此番途经宝寨，特来问侯老友来啦！“随即指着完颜灭道:“这位是老哥旧年至交万里风万大侠。“完颜灭一愣:我何时便成了万里风万大侠了？但想既是马绒豪如是说，自有他的道理。随口应道:“不敢！久仰莫寨主威名，今日幸会、幸会！“心下却道:“瞧这莫问天满面奸滑之相，绝非善类，我须得小心为是。“

    莫问天将二人引至聚义厅上，寒喧已毕，唤来寨中几位当家，分别替二人引见了。吩咐众喽啰杀猪宰羊，大排宴席，款待二人。席间，马绒豪自与莫问天高谈阔论，甚是投机。只完颜灭心存疑虑，少言寡语。

    席罢，马绒豪推说有事，与莫问天相携进了后堂。完颜灭闲着无聊，独自一人到山寨四周转了一转，暗暗留心山寨周遭情形。见山寨中房舍简陋，门墙陈旧巳极，似乎山寨修建已久。寨中喽啰为数顶多不过四、五十人。心想:瞧这山寨如此之大，莫问天又善工心计，绝不至于只拢聚到这么少人马。难道莫问天到此落草时间不长么？但听马绒豪口中说来，似乎已是数年之久，怎会寨中竟如此萧条，破落衰败？这倒奇了！

    完颜灭心中疑虑重重，缓步回返山寨，不觉已是黄昏时分。马绒豪正满面忧色，四处寻找。见他安然回来，不由面露喜色，埋怨道:″王爷哪里去来？我还以为不辞而别了呢。快请里边用膳，明天还得赶路，需好好休息一晚才成。“

    完颜灭嗯了一声，算是作答，随他进了聚义厅。莫问天笑逐颜开，依旧大排宴席，以上宾相待。

    宴毕，天已大黑。三人略略说了一些江湖中近年来所发生的奇闻轶事。之后，莫问天便唤来喽啰，引领二到西相房歇息。

    那寨中原本屋宇星罗，二人自是各居一室。完颜灭见屋中除了一张简陋的竹床外，便只得一桌一椅而已。一灯如豆，枯黄的灯光映照得满室昏黄。完颜灭不觉长叹了一口气。此时，只听得屋瓦之上㗭㗭嗦嗦，料知必是夜雪飘降，击涤屋瓦的缘故。日间一路疾驰，至此，方觉一身劳累，只想即时酣睡一场。

    完颜灭关好门窗，宽衣上床，将装有藏宝图的檀木匣子压在枕下藏好。想到自己隐居多年，今番没来由露了行踪，侄儿完颜复生死不明，不觉喟然长叹，久久不能入眠。约莫过得半个时辰，屋外风雪交加，呜呜作响，似乎天公大发淫威，转瞬间便要将整个世界吞噬一般。

    完颜灭吹灭了桌上油灯，紧了紧身上所盖的棉被，勉强瞌眼而睡。迷迷糊糊中不知过了多久，忽听房门吱吜一声，被人轻轻推开。完颜灭心中有数，虽是一惊即醒，却不作声，只微睁双眼，佯作不知。

    借着窗缝中挤进的月光，只见房门开处，一个面蒙黑纱的黑衣人，探头探脑地蹑足迈了进来。

    那人来到床前，略一迟疑，伸手便来点完颜灭胸前穴道。完颜灭喝道:“朋友何来？“翻身坐起，扑面就是一掌。

    那人本以为完颜灭早已睡熟，突地给他一喝，着实吃了一惊，不由得退了两步。

    完颜灭乘机抓起衣袍穿在身上，一跃而起，展开无量掌法″啪、啪、啪“劈出数掌，攻向对方面门。那人也不答话，双掌连环，左右急拍，掌影飘忽间，却已将完颜灭击向自己面门的掌力作无形。

    完颜灭轻呼一声:″好！“化掌为刀，呼呼呼兀自劈出三刀。那人哼了一声，手脚并用，转瞬间又即破了他三刀。

    完颜灭在无量掌法上浸淫了数十年，早已练至炉火纯青的地步，又加之他天性慧颖，将掌法混以刀、剑、枪等数般兵器招数，出手之际，意随心发，变化无常。见三刀无功，手掌微晃，伸缩之间，却已将刀法变成剑法。改劈为削，剑走轻灵，唰唰唰三剑，一剑偏左，一剑居右，一剑中锋。端的似青锋在手，灵敏快捷。三剑即出，刚柔相济。

    那人“咦“的一声，双脚在地上一跺，身子倒飘出去，不偏不倚，落于门外院内。

    完颜灭喝道:″朋友，不妨留下万儿。“纵身追出。才出房门，只觉一缕劲风扑面而至。完颜灭心知有异，双掌连环攻出，意欲仅凭两掌之力硬冲出去。岂知掌劲未吐，突觉肋下微痛，不由大吃一惊，幸得黑暗之中，对方辨穴有误，未能点中自己肋下要穴。虽是如此，完颜灭已是惊出了一身冷汗，也不知门外伏了多少好手？自己若然如此冒然出去，说不准便中了道儿。完颜灭心念转动间，奋力劈出数掌，以进为退，抽身折了回来。还来不及掩上房门，只听得窗棂″咔嚓“一声，给人用力击断。有人从窗外纵身进来，身手快异至极。完颜灭喝了一声，反手一掌拍出，击向那人胸腹之间。

    那人嘿嘿一笑，虚晃一掌，伸手抢了他枕下檀木匣子。

    完颜灭大怒，也顾不上门外敌人攻入，纵身便来抢那人手中匣子。那人轻声道:“王爷还是先逃了性命去吧！“身形一晃，早跃出窗去。完颜灭一呆，只觉那人声音听在耳中，似乎十分熟悉，只是黑暗之中，无法瞧清对方面孔。

    就这么呆得一呆，院中一高一矮两个蒙面人已然双双抢入，从后攻到。完颜灭陡遇暗算，失了藏宝图，不免心下焦躁。奈何两名蒙面人武功奇高，不在他之下，又加之二人出手狠辣，招招毙命。自己拼死拒敌，方始勉强抵敌得住，一时间，又怎能抽身去追赶抢图之人。

    但瞧那二人精神抖擞，越斗越勇，似是不将他立毙当场，誓不罢休。完颜灭心想:我随马帮主投身山寨，本为歇脚，又不曾招谁惹谁，怎地他们竟苦苦相逼，追杀老夫？遮莫是冲着藏宝图而来？又想藏宝图一事，只马帮主与自己知道而已，又怎地无端端便即泄漏了出去？难道他们便是……想至此处，脑中立时又浮现出今日里所有遭遇，以及黑风寨寨中所见情形，自己正一步步走入别人事先所布下的陷阱。不过，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抢走藏宝图的人到底是谁？为何会提醒他先逃得性命？难不成那人与眼前两个蒙面人并非一伙？

    说时迟，那时快，其中身材较矮的蒙面人双掌连挥迳奔马绒豪当胸击来，使的正是一招降龙十八掌中的“见龙在田“。完颜灭心下恍然，高声道:″马帮主，藏宝图已给人抢了去，你们还来缠住老夫作甚？“

    两个蒙面人一呆，身材较矮之人道:“谁是马帮主？“一掌猛力挥出。

    完颜灭分心之际，已是无力抵挡，这一掌着着实实，正印在他心口之上，只觉胸间一阵巨痛，眼前一黑，″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立时昏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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