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想做一个人

    小溪里的鱼，在时间的溪水中轮回，大多数成了小鸟的食物。极少数逃离了这条小溪，成了其它生命的食物，供养了其它生命的轮回。小鸟依旧，换了一波又一波，以前的小鸟没有逃离小溪，有些小鸟在安逸的生活中自然死亡，有些在捕食中，触石死亡，有些沦为其它生命的食物，这一方袖珍的天地，演绎着简单的生命轮回。

    小溪周围出现了‘人’，人的食量比小鸟大，小溪多了欢声笑语，有了歌声，多了些许闲愁淡忧。小溪多了些污垢，没有以前清澈，小鱼少了，艳丽的小鸟少了。

    道生回复了自我，依旧没动。道生成了一座小山包。小山包长满灌木小草，近溪浸水的一面结满青苔。山包里面有蛇虫蚁等生命栖息繁衍，演绎着时间空间与生命的交替，演绎着生命的延续……只是道生发现九谜结构内，多了一些非常精纯的生机，不是九谜空间内部多了生机。道生自己没发现这些生机的来路。正准备离开的他，决定暂时留下来。既然自己现在无法真正化凡入凡，索性就以这种方式化凡入凡。

    小溪位于山川大泽的深处，本来荒僻没有人烟。现在多了一户人家，添了几许烟火气。道生本想找一个人多的地方，但他觉得看看他们的命运轨迹也好，百几十年，不耽误事儿。

    安家的是一对逃难的母子，当初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儿子只有四五岁的模样。十几年时间，现在已经长大，很壮实。小溪里的鱼，周围的野果，是他们食物的主要来源。石头垒成的房子，在儿子十几岁以后，重新砌过。房子周围种了不少果树与野菜。

    母亲心灵手巧，利用树皮，藤条，编织了衣服裤子，勉强可以遮体。随着儿子长大，母亲的手艺渐渐好了起来，利用藤麻之类植物的知识，越来越多，编织的服装虽然臃肿，但已经有了完全防护的效果。母子俩好几次生病以及中毒，差点死去，最后终于又活了过来。

    苦日子中熬过来的母子，身体很强壮。学会了利用陷阱弓箭，捕捉捕杀野兽，而且还训养了十几只。他们活动的范围渐渐增大。

    道生从他们的交谈中，早就知道了他们的身份来历。很普通的故事：丈夫流氓混蛋，好吃懒做，又是标准家里横的角色，把亲人当畜牲，外人都是他的主子。母亲为了给母子俩求一条活路，被迫拚死远避。

    道生很佩服这个母亲的睿智与坚韧，他非常清楚那种男人的秉性：一旦他找到了母子俩，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打残打死他们。因为只有在母子俩面前，他才是真正的强者，才能够找到做人的荣耀。他太卑微，其它地方，他找不到存在感，无法显示自己的威严。这种人往往意识不到他的卑微，因为他还有显示不卑微的地方，有发泄自己不卑微的对象。

    道生在思考：尘世中，是什么导致了这样的生命存在？为什么会允许这种生命，合理合法地存在？这种现象极少，可依然在生命的循环中存在。是人心人性的扭曲?还是属于所谓‘天道’允许的范畴?

    母亲只陈述了事实，没有添油加醋，没有融入太多个人的情绪。道生没有以他的观念，个人的好恶，去评判是非。他依然如这一方时空。

    一天，儿子对母亲说：“娘，我想到山那边瞧瞧。你跟我一起走吧！”

    “牛娃，我们出不去了，出去后没有身份，只能沦为贱人！贱人不是人啦！畜牲不如！”

    “可是，娘，我现在不如畜牲！”

    “娘知道你长大了，娘现在很自由，娘很满意这个地方，打算终老于此。你去吧。你晓得，现在这个地方很安全，不用担心娘。只是出去后千万小心。多带些山货。出去后先弄身衣服……”母亲尽自己所知，事无巨细，认真详细交待儿子。

    牛娃虽然不舍母亲，但最终还是挎着弓箭，持着坚矛，穿着母亲编织的藤麻衣衫出发了。男性的野性与本性，随时刺激得他不顾一切。他需要发泄本性，他对山外充满了太多的好奇与幻想，对未来充满了无尽的野望。

    道生决定跟随牛娃。山里清静，附近没有太强大的兽类，牛娃母亲渡日无忧。

    牛娃根据母亲模糊的记忆，凭借苦难中磨砺出的超强体质，猎人的机警，野兽般的直觉，居然无损地走出了连绵起伏的大山。当首次见到与他们母子相同的人类时，牛娃激动得浑身颤抖。特别是对异性的渴望，对他们仙人一般的穿着打扮，缤纷的色彩，高大的房屋，居然还有各种车马，飞行奔跑的异兽……总之，他眼里的一切，令他身体内的血液，在奔腾咆哮……同时，又让他感觉莫名的自惭形秽，不自觉地畏畏缩缩起来！

    牛娃从母亲的讲述中，知道眼下所见，不过一个小庄子，还有更多人的聚集地。这些人都光鲜亮丽如此，人更多的地方是什么样？牛娃无法想象。从大人小孩乜斜他的眼神中，牛娃读出了无数的情绪。这些情绪，跟自己捕猎或捕杀野兽一样。牛娃心里多了很多的忐忑，有了一丝自卑与惊惧。他如同绝望中惊惧的凶兽：惧怕得想杀人，杀死所有人。

    牛娃终于强行压制了自己杀人的冲动，飞快逃离了庄子人群的视野，无人处无声地饮泣。好在天色已暗！牛娃融入夜色的暗黑之中。他的思想，在暗黑与对光明的向往之间，急速旋转。最终心底深处的惊惧，以及对未来美好的期待，战胜了他内心深处杀人的冲动。他想跟他们一样，穿着颜色艳丽光鲜的衣服，住在高大温暖的房子里面，拥有自己可以发泄本性的‘人’……

    牛娃将弓箭坚矛藏在荒山的草丛里，背着兽皮以及自己认为很值钱的山果药草，在夜色中疾行，他要去往人多的地方，去往有收购山货的地方，他想要一身光鲜亮丽的衣服，想要一个穿着光鲜亮丽衣服的媳妇儿。

    牛娃走后没多久，有很多拿着武器的人，持着发光的圆球，穿着牛娃眼中光鲜亮丽衣服，正满世界寻找威胁到他们生命的野人。

    牛娃嚼着坚硬的兽肉，他突然间想回去山里，那里没有怪异的目光。野兽凶残的的眼光及咆哮，很简单，很好对付。他可以躲，可以逃。可是牛娃觉得那些怪异的目光，令他非常难受。他总觉得人类的眼光，具有强烈的粘性，以及超强腐蚀的能力，让他觉得刻骨铭心的痛。牛娃理解不了，对付不了。但是，牛娃仍然想变得跟他们一样，哪怕体验一天也行。

    牛娃背负着他认为可以换衣服的家当，继续狂奔。他体内的鲜血在燃烧。牛娃的思想非常简单，非常单纯，他就是想做一个跟他们一样，穿着光鲜亮丽衣服的人，他不想继续呆在大山里面，成天跟大山，跟野兽，跟寂寞，跟自己的本性打交道。

    牛娃终于找到了更多的人，更高大的房子，更多的色彩。他们穿着更加光鲜亮丽的服装。他们的目光少了很多东西，但又多了不少东西。跟他完全有把握捕杀野兽时，自己看野兽一样的目光：安心，安宁，欣喜，欣慰，欣赏，冷漠，冰寒……

    牛娃强忍着这些目光带给自己的极度不安，到了山货铺，留下赖以活命的兽肉，将所有东西摆在柜面上。

    “这些可以换多少钱？可以换一套衣服吗？”牛娃第一次与除了母亲以外的人类说话。心底不安，略有惶恐，语音颤抖中，稍有些磕绊。

    店员是中年男子，盯着一身着装，比破麻袋还粗糙，还破烂的牛娃，用手捂住鼻子，深度皱着眉头。瞄了一眼柜台上的物件，有好几张不错的兽皮，可惜，切口歪斜，难以做成整料。山果干瘪，已经完全失去价值。十几株药草，都太普通，价值也不高。

    店员没有刻意压价，很公平地出了二十个币的价格。

    “可以换一套你们一样的衣服吗？”牛娃嗫嗫道。

    中年男子摇摇头：“差得远，一套最便宜的衣服，也要两百多个币。不过，我可以去跟老板商量商量，用一套旧衣服换你的山货，你觉得怎么样?”

    牛娃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好，能不能再给我妈妈一套?”

    这次换作中年男子毫不犹豫答应：“好。”

    也许同情是人类的天性，中年男子，觉得牛娃不坏，眼神干净清亮，还有孝心。

    没多久，男子递给牛娃两套衣服，还有二十个币。并让牛娃去店内换装。

    衣服略显绷紧，勉强凑合。比以前的藤麻服装顺眼。牛娃很喜欢，浑身透着清爽。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跟他们一样的人。

    “大叔，哪里可以赚钱，我力气很大，能吃苦。”牛娃语调顺畅。

    “你是哪里人？是什么身份？”

    “我是山里长大的，没有身份。”

    “喔，原来你是贱民啦，这样就麻烦了。没有身份的贱民找不到工作，只能做苦力，下矿坑，还没有报酬。”

    “为什么?我不是人吗？我没有错，没犯罪啊！”

    “小伙子啊，这是规矩，规矩如此。”

    “大叔知道是谁订的规矩吗？我去问问！”

    “小伙子，回山里去吧，晚上悄悄走！千万别跟人说，是我的主意！”中年男子压低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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