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坦然相告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子，无声地洒落在苏成武的床前。他的面色苍白如这冰凉的碧华，往日里坚毅的脸庞此时布满了刀刻般的皱纹。当父亲像这般脆弱地病倒在床的时候，苏云才想起来：他已经快五十岁了，作为一名非职业者，他的生命已经走过了大半。

    苏云用手臂蹭掉眼角的泪珠，怔怔地、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来到父亲的病床前，如此近距离地看着父亲熟睡中的憔悴面容，他的内心充满了酸楚——不仅仅是由于这一次的独自离家，更让他难过的是，他终于发现了父亲的衰老。

    苏成武是接近职业者的修武之人，他的精力比起常人旺盛了数倍之多，平日里总是双目炯炯有神，宽阔的肩膀好像能扛得起覆天之重。然而他终归是老了，就算平常的时候再怎么坚强，只需要一场小小的变故就足以打碎他坚硬的外壳，让他暴露出自己苍老的疲态。

    睡梦中的苏成武好像感觉到了什么，眼皮动了动，然后缓缓醒了过来。“我这是睡了多久啊？有点饿了，有东西吃吗？”说完便杵着胳膊想要坐起来。

    苏云和妹妹连忙上前去搀扶，小心翼翼地让父亲靠住了身后的床头。苏成武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慵懒地抬起头，声音听起来仍然十分虚弱：“我想吃清煮蛋，去给我煮两个来。另外我要渴死了，给我点水。。。”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半张着嘴，身体剧烈地颤抖。因为离得很近，苏云可以看到他由于衰老而松弛的皮肤跟随着身体的抖动。

    “云、小云，是小云吗？”他的眼神飘忽，忽然又转过头看向苏琳，睁着一双渴求的眼睛，想要向她寻求答案。

    “爸，是我，我没事，我回家了。”苏云的声音由于哽咽变得有点尖，他未曾想过自己会哭，还是如此短的时间里连续落泪两次——在升至升学部的比试中，他被对手打断了左臂，那时候他没有哭；在与蛟龙死战的时候、看到纳格尔濒死的时候，他都没有哭。他上一次哭是在以为菉为了自己牺牲的时候，而现在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却无法抑制地肆意哭泣着。

    苏成武颤颤巍巍地伸出手，轻抚着儿子的脸庞，嘴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回来就好，回来了就好。”苏母看着他们，也再次落下了眼泪，但是这次的泪水却含有了一种激动的幸福感。她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房间，去了厨房给丈夫煮蛋。

    “呀！”刚一出门，她看见客厅里的四个陌生人，当即吓了一大跳，苏琳闻声赶来，连忙向她解释到：“这些是哥哥的朋友，来家里做客的，刚才哥哥要去看你们就先暂时让他们在，客厅休息一下。”

    季宁此时也站了起来，风度翩翩地走向苏琳和母亲，然后，又是一个标准的绅士礼：“伯母您好，我叫季宁，是和苏兄弟在探险中认识的。这几位是我的探险队成员，我们和苏兄弟一同进行了几天的冒险，相处甚欢，非常谈得来，所以苏兄弟也是邀请我们前来做客。来之前不清楚府上的状况，多有叨扰，请多包涵。”

    苏母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被女儿推了几下才反应过来，连忙回答道：“哦哦，没关系，你先请坐，孩子他爸有点饿了，我先去给他做点吃的。几位要不要一起吃一点？”

    季宁还没来得及回答，步诗就“噌”的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抢着回答到：“不用了阿姨，我们在这里吃太给您添麻烦了。”说完她摸了摸肚子，长出一口气：好险，就差一点，还好我机智反应。我可是要等着吃大餐的，怎么能在这里随便吃一顿呢。

    苏母听完便没有再说什么，急匆匆地走去厨房，给丈夫做水煮蛋。

    苏琳跟季宁他们寒暄了几句，便再次回到了父母的房间，这时苏云正坐在床边，和父亲促膝长谈。见苏琳进来，苏父十分高兴地拍了拍床沿，示意她也坐过来。

    苏琳坐了过去，看着左右两侧的父亲和哥哥，她瞬间又感觉到了那种被宠爱环绕的感觉。之前的无助感仿佛是一场缥缈的梦，此时噩梦醒来，她再次回到了父亲和哥哥的关怀之中。

    又聊了一会儿，谈到了苏云这几日的去向，又听说家里来了几个客人，正是苏云这几天探险认识的，苏成武十分好奇地问到：“儿子，你这几天是去哪里探险了？”

    苏云思索了片刻，还是决定不瞒着家人。他斟酌了一下措辞，用很平淡的语气说到：“为了准备过几天的毕业大比，我去幽林里历练了。”

    话音刚落，苏云看到父亲的身体明显地震了一下。苏成武双眼睁大，带着疑惑、惊惧的声音问到：“你说去了哪里？幽林？”

    苏云点了点头，知道幽林里发生了何事的他，对于父亲此刻的反应早有预料。他摸着下巴，不慌不忙地说到：“你先听我说，我其实已经是职业者了。这次前往幽林，是为了寻找一些灵宝，提升自己的实力。而且，那个你们口中的不明凶兽，我这次也遇见了。”

    苏成武的身体猛地弹了起来，双手抓住苏云的两肩，几乎是贴着他的脸质问到：“你遇见那头凶兽了。”

    “遇见了，”苏云有点不自在地往后靠了靠，“不过确切地说是遇到了那家伙的一部分。那个鬼东西，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能够探出很长的触须，像藤蔓一样。不过那些触须没什么灵智，倒是没有攻击我们，只是在我们的面前杀死了一头赤鹿，然后把它拖进了幽林深处。”

    苏成武长出一口气，仿佛不是苏云，而是自己劫后余生一般：“那就好，那就好。”忽然，他想到了什么，唰地抬起头，双眼冒出一道精光：“你刚刚说什么？你已经是职业者了？”

    苏琳这时也才反应过来，两只手捂住小嘴，惊呼到：“哥，你真成职业者了？”

    苏云腼腆地笑了笑，缓缓说到：“其实，那天早上跟你们吃饭聊天之前，我就已经是职业者了。只不过感觉有点离谱，就一直没告诉你们，再加上毕业大比就要到了，我本打算在那个时候再展露出来，搞个一鸣惊人，给你们一个惊喜。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惊喜不成，反而变成了惊吓。”

    这时，苏母刚好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清水煮蛋。苏父朝着她兴奋地大喊到：“孩子他妈，咱儿子成职业者了！”

    苏母刚进门还没站稳，冷不防听到这句话，吓得一哆嗦，手中的碗直直得摔落下来。苏云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去，单手接住了碗，连带着碗里的蛋和汤都没有洒出来。

    “哇！哥你真的成为职业者了，好厉害！”苏琳高兴地拍手站了起来，如果说刚才她对苏云的话还是持着惊疑的态度，那么现在她已经完全相信了——从房门到床边五六步的距离，他从坐着的状态冲出去到接住碗，连两秒钟都不到，而且碗里的东西一滴都没洒出来，这种实力，连父亲都做不到，这样足以说明哥哥已经修行成职业者了。

    苏云拿着碗，又从母亲手里拿过筷子，走到床边递给父亲，半开玩笑地说到：“怎么样爸？是你自己吃，还是我喂你？”

    苏成武一把夺过碗筷，小声嘀咕到：“我的病又不严重，还没有惨到别人来喂我的程度。”

    苏云笑呵呵地看着这样的父亲，心里暗自高兴，看起来他得知了这个好消息以后状态精神多了。

    三个人就这样看着他把一整碗水煮蛋吃完，苏母还关切地问了一句：“够不够？要不要再给你做一点？”苏父抹了一把嘴，把碗筷递了出去：“不用，我这整天躺在床上，吃一碗就饱了。”说完就要下地活动。

    苏云和苏琳连忙拉住他，苏琳抓住他的胳膊劝到：“爸，你这身体刚好一点，别急着乱动。”

    苏成武对着女儿皱了皱眉头：“我本来就没什么大事，好了一点，不就是全好了吗？”

    苏母也担忧他的身体，循循善诱地劝导着：“孩子他爸，你急什么？你身体好归身体好，得病了就得养着。这好不容易养了一天，有点好的兆头了，别再折腾严重了。”苏成武听完妻子的话，半耷拉着脑袋，摆出一副郁闷的模样。

    苏云看着父亲这个样子，不禁莞尔。他想了想，对父亲说到：“爸，你想现在就下床，我可以帮你。”

    苏成武诧异地看着儿子：“你有办法？”

    苏云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伸出右手贴住了父亲的额头。后者顿时感觉到一股奇特的暖流从头部缓缓流入身体，随着这股暖流转动过全身后，他惊喜地发现，自己的身体上的无力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往日的勃勃生机，甚至还过之而无不及。

    苏成武看着苏云的脸——这张略显稚嫩的年轻面孔，心中感慨万千。他自幼酷爱武学，从小就立志成为职业者，但是穷尽半生，也未能如愿。虽然被尊称为赛亚镇的最强者，但是他心里清楚，自己只是一个明面上的“最强者”，只是因为真正的强者不愿露面而被赏赐的一个虚名。可是现在不同了，苏云——自己的长子，代替自己完成了这个多年的夙愿。“我苏成武的儿子，是职业者，天之骄子！那几个家伙的儿子闺女，谁能比得上？”想到这他的心情大好，不禁大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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