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布局

    两个月后，怀州。

    一条比昌平县“商业街”繁华数倍的街市，耸立着一座三层高，极其喜庆的大酒店，名为:富贵大酒楼。

    酒楼除了取这个土得掉渣的名字外，它的铺面也被人津津乐道。三层高的建筑表面漆红为底，上面雕刻了各种富贵吉祥的图案，再用金丝银线勾绘。一时间，这间富贵楼成了这条街最靓的店，而它的东家，则是这条街最靓的仔……

    此时酒楼对面茶楼二楼靠窗位置，俩名布衣男子面对面坐着，喝着茶看着富贵楼聊起了八卦。

    灰衣男子道：“贾兄，你说那富贵楼的东家到底是什么来头？听说包了醉仙阁头牌苑清姑娘。”

    青衣男子面露不屑道：“嗤——什么姑娘！就是个妓子罢了。”

    灰衣男子摇头笑道：“贾兄你真是……好好，不说这个。不过，那人也是好手段，才几日功夫就与那严家公子称兄道弟。严家兄弟是什么人，那是咱怀州顶级公子哥，多少人争着攀附。他短短几日就入了严家公子的眼，厉害啊！”

    青衣男子撇着嘴道：“无非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人，挥金如土，与那严家一丘之貉罢了。你再看那铺面木雕，那都是什么！虾蟹、卷心菜、猪五花那是木雕上该有的吗？简直粗俗，不知所谓！”四分嫉妒六分不屑，青衣男子把这两种情绪发挥得淋漓尽致。

    灰衣男子抿嘴笑没接话，目光在那富贵楼溜了一圈后，视线转向街道。

    “咦——！”灰衣男子瞪大眼睛，惊叹道。

    “怎地？”青衣男子好奇，探头往街上看去。

    只见街头走来一男子，乌发很随意的用一条绿丝带绑着，额前两侧垂下的几缕发丝迎风轻扬。此人的面貌俊朗，嘴角挂着浅笑，身着一袭翠绿翠绿的长袍，除了领子，腰带及护腕有乳白色花纹，这人——浑身上下冒着绿光。

    “啧啧——这颜色的衣裳也敢穿出来！真是个怪人。”青衣男子满脸嫌弃道。

    “你还别说，这颜色穿在这位身上，还真是——清丽脱俗……”灰衣男子很含蓄的道了句。

    迈着嚣张的步伐，一身“清丽脱俗”打扮的苏暮辰，拐了个弯进了小巷。富贵楼的侧门在这条小巷里，苏暮辰进出酒楼都走这个门。

    进了侧门，上了私人楼梯直接走到三楼，苏暮辰在三楼弄了间“办公室”。

    苏暮辰推门而入，就看见坐在茶几边的椅子上，很优雅的在沏茶品茗的秦沐风。

    “言之兄。”苏暮辰愉快的打了声招呼。

    “噗——”正喝着茶的秦沐风，被苏暮辰这身打扮，晃眼得一口茶喷出，“咳咳——你这是什么打扮！”

    “你这是什么反应。”苏暮辰不慌不忙的道了句，丝毫不觉得他这身衣服有什么不对。“小川呢，今天没来？”坐到秦沐风对面，苏暮辰端起茶喝了口，问。

    秦沐风笑着摇头，他这身衣服实在是太闪了，都不知道怎么接话。

    “一直想问你，你——确定上我这艘船了？”苏暮辰正色问道。

    “你这艘是什么船？”秦沐风沏着茶，似笑非笑的反问了句。

    “商船？贼船？可以肯定不是官船。”苏暮辰把玩着茶杯，幽幽地说。

    “船老大，人不错，船稳。再说了，陆地行走也不见得能一辈子平安无事。人活一世能挑自己喜欢的事做，是人生一大幸事。”秦沐风缓缓地说着，往自己杯子里倒茶，又给苏暮辰的茶杯里填满。端起茶杯和苏暮辰的茶杯碰了碰，笑着补充了句：“我喜欢坐船。”

    “哈哈——”苏暮辰笑得很畅快，“没错！做自己喜欢的事最痛快。”

    “小川进山了。听说那些架子都搭好，早饭过后就去了。”秦沐风道。

    “都好了！速度挺快。明天我去看看。”苏暮辰点头道。

    “公子，严三公子来了，在二楼的一号房。”门外的伙计报。

    “嗯，给严公子备壶好茶，我随后到。”苏暮辰道。

    看了眼门外，伙计离开的身影，秦沐风犹豫道：“你——打算收网？”

    “两天前，盐铁使卢智到了怀州。这新一期盐引将由怀州的两大商户承接，严家与周家。严家管这块肥肉的是严大公子。”苏暮辰说到这里，哂笑一声，又道：“古往今来，我还没听说过哪家的嫡子与庶子之间能和平共处。”

    秦沐风道：“所以你想分化他们。”

    “不，毁了他们。”苏暮辰沉声道。

    二楼一号房。

    苏暮辰推开房门，就看见严三公子在房间里渡步。

    “严兄！刚刚有事耽搁，来晚了，实在抱歉。”苏暮辰拱手道。

    “没事没事，来来来，咱说正事。”严三拽着苏暮辰到椅子上坐，正色道：“我大哥晚上是不是约了你在醉仙阁见面。”

    苏暮辰点头道:“是。”

    严三愤愤道：“约你肯定是为了银子。哼——水路两处的生意都要占尽，真当我好欺负！”

    苏暮辰诧异道：“为银子？严兄，你说错了吧。严大哥怎么会找我借银？”

    严三瞥了苏暮辰一眼，不满道：“我说苏兄，你这大哥大哥叫得好生亲切，你到底是站哪边的！”

    苏暮辰摸了下鼻子，浅笑道：“他是你大哥，我这不是跟着你叫的嘛。何况我和他之间唯一相同的，估计就是喜欢到那醉仙阁找乐子。至于说到交情——咱倆的交情可不是假的，你说是不是。”

    “这是两座庄子，三间铺子的地契。庄子环境不错，铺子的收益也不错。都押在你这，你给我准备三十万两。”严三把地契推到苏暮辰面前。

    “这么拼吗？”苏暮辰拿起地契看了一眼放回桌子，问道。

    “这两年，我那好大哥，暗地里打压我的手段越来越卑鄙，我要为自己留条后路。”严三沉声道。

    “你要和周家合作？”苏暮辰问。

    能从竞争极其激烈的盐引争夺战中拿到专运专销权，证明周家的实力雄厚。不过……周家居然会和严三联手，这是苏暮辰没想到的。

    严三淡淡的道：“这几年严家在外跑腿的都是我，各地州府的情况我都熟悉。我的加入对周家来说，利大于弊。最重要的是，周家缺钱。”

    苏暮辰道：“你占了几成。”

    严三道：“三成。放心，他们都知道我的情况，背后不会下刀子。最起码不会像我那位大哥一样使阴招。”

    苏暮辰沉思片刻后，道：“银子什么时候要。”

    严三道：“二日后。”

    苏暮辰点头道：“嗯。”

    严三感激道：“谢谢！”

    ……………………

    醉仙阁，二楼，雅兰亭。

    苑清，宛如一朵幽兰——清雅恬静、美目流盼、举手投足间风姿绰约。

    第一眼见到苑清，苏暮辰诧异，这样一位女子居然沦落风尘，心道可惜。

    几天的接触，苏暮辰对这位美人又有了更深层的了解。

    人聪明、脾气好、不贪财、多才多艺、这些都不是……重新来。

    这位苑清小娘子优点只有两样，聪明有点，古琴弹得很六，然后……没了。

    “公子您被人怠慢了——那位严大不来的话，今晚公子是不是可以与苑清待到天明。”苑清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缓缓道。

    苏暮辰给自己倒了杯酒，也给苑清斟了杯，浅笑道：“想与你待到天明的人，外面排着队等你垂青。我，你就别想了。”

    苑清叹了口气，凝眉道：“公子果然是看不上我这个风尘女子。也是——苑清除了有副好皮囊，余下的都不值一提。”

    不知道的，她这幅楚楚可怜样确实会让人着迷。可惜，了解深了就会觉得，人果然都是多面的。人前人后，明里暗里，有太多的不确定性。

    苏暮辰笑着掏出一叠银票推到她面前，道：“我认为苑清姑娘更喜欢这个。”

    苑清看到桌案上的银票双目锃亮，伸手拿起银票数着，边数边抛媚眼。

    “咦——怎么这么多！公子要做什么？”苑清越数手越抖，二十万两！

    苏暮辰轻扬唇角，拿出一封信压在银票上，道：“要做什么，信上写着。做与不做全凭你，还有些时间，你可以好好考虑。”

    苑清疑惑的抽出信纸，仔细的看着内容，片刻后，道：“公子，你这……”

    苏暮辰道：“你想好后再给我答案。”

    苑清正色问道：“公子，你信我？”

    苏暮辰浅笑道：“信，你有这个能力。你的目的性很强，我同样也是，所以你可以把它当作是场交易，各取所需。”

    苑清道：“公子容我多考虑两日。”

    苏暮辰幽幽道：“嗯。不过，交易期间不允许背叛，否则……”

    苑清正色道：“公子，就凭您这个‘信’字，苑清感激不尽。”端起酒壶为苏暮辰斟酒，又道：“公子曾说过，说得再多也不如行动来得实际，苑清觉得公子您说得对。考虑两日原因是醉仙阁这边……苑清要想法子脱身。”

    “公子，严公子来了，在牡丹轩。”门外的小厮小声道。

    “公子，需要我……”苑清道。

    苏暮辰摆手，道：“不用。这几日你做得不错，想知道的都知道得差不多了，你歇息吧。”

    ………………

    严淮平有四子三女，正室所生的就是这严大公子，还有一名已出嫁的女儿。

    身为怀州首富，严淮平惧内之名流传已久，他的后院只有一妻一妾。

    严家当家主母是怀州有名的河东狮，严三严承阳的母亲是严氏原来的贴身婢女。婚后，严氏很贤惠的让严淮平纳自己的婢女为妾。就这样，严承阳的母亲成为严府唯一的妾室。

    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府里不让收美人，严淮平就把美人安置在外头。三名美人分别被他安置在别院，大美生有一子一女，儿子排行老二。二美生有一子，排行老四。三美生一女。

    虽说严氏是河东狮，不过对这三名排不上号的外室倒也没太过。只要不入府，只要不妨碍到她的儿子，她无视严淮平外头有多少女人。

    深宅内院的腌臜事多得很，这严家内院能相安无事十几年？想到这里，苏暮辰嗤笑——那就看看，严家是不是真能平安富贵百年……

    牡丹轩。

    严大公子，长相与严承阳有七分相似，二十多岁。苏暮辰觉得世家公子长相都不差，皮肤白皙，相貌俊雅。

    严大与严承阳最大的不同是眼神。妾室所生的严三，长期被人压制，天生的自卑感，眼神中总带着一股谨慎小心。而严大则正好相反，看人的眼神极具侵略性，天生自带优越感，仿佛所有人都必须听他的，为他办事。

    “哈哈——苏老弟来了，刚想派人再去雅兰亭叫你呢。怎么——你真迷上那苑清了？要我说直接纳了了事。不过——你要听哥一句劝，妓子就是个玩意，可别认真。”严大揽着苏暮辰肩膀边说边往里走。

    被揽着肩膀走的苏暮辰心道：今天这货话多，语气也柔和了不少，看来缺口比他想象的要大。

    苏暮辰心里冷笑脸上不显，剑眉轻扬，戏谑道：“严大哥今晚心情不错嘛，看来是尽兴了？”

    严大摆了摆手，道：“不相干的人我都清走了。今晚，你我兄弟二人好好说说话。”

    苏暮辰正色道：“严大哥，有什么需要小弟效劳的，尽管开口。”

    “苏兄弟，你也知道盐引已经定下由我严家与周家承接。”严大停顿下，看了苏暮辰一眼，又道：“虽然这次加了个周家，可现对的盘口也大啊。四十万张盐引，一引七贯，分销各州各县。昨日与周家商定，他们拿四成引，严家六成。除了买引之外，还得疏通上下，哪一样不要银子，生意不好做啊。”

    苏暮辰很认真的在听，感同身受的点头称是。等到严大话毕，苏暮辰浅笑问道：“严大哥，您的重点是……？”

    严大哂笑了两声，轻声道：“这次，苏老弟得帮帮你严大哥我。”

    苏暮辰也同样轻声问道：“如何帮？”

    严大道：“苏老弟先借一百万两银子给严家周转一番，日后定当厚谢。”严大很不客气的提出。

    果然厚颜啊，借钱还这么面不改色，理直气壮，苏暮辰心道。上扬的嘴角微微收起，苏暮辰瞪大眼睛，道：“严大哥，您这是在开玩笑吧！我这点家当如何能跟严家比，莫开我玩笑了。更何况，这盐引是你严家的生意，我怎能插一脚，不可不可。”苏暮辰边道边摆手。

    严大挥手笑道：“诶——苏兄弟，你听岔了。我的意思是，请苏兄弟出手相助一番。银子算是严家借的，日后归还，必当重谢。”

    苏暮辰皱眉道：“严大哥，您说真的？严家的家业这么大，怎会……”

    严大淡淡地道：“就是因为家业大，开销也大，一时间筹不到银两。原先是有从京城调银子回来，没成想……不说也罢。”严大说到这里时咬牙切齿。又道：“苏兄弟，银子你先帮我筹齐，严家觉不会亏待你。即便是我严家失信，我大伯那里也决不会让你亏了。”

    严太守都抬出来……苏暮辰垂眸，佯装权衡利弊，片刻后，徐徐道：“严大哥，苏某定然是相信严家。不过——亲兄弟之间也要明算账，更何况，这是百万两，可不是小钱。苏某斗胆问一句，严大哥您要如何借？用什么押？”

    “苏兄弟，你我都是商人，怎会忘了这个。”严大笑道，接着从怀里掏出几张纸放到桌案上，：“这里是两座大庄子，三间铺面，还有京城一座三层高的春雪楼，这座楼在京城可是赫赫有名。怎么样，我这押得够足了吧。”

    苏暮辰拿起地契看了起来，心想：这货拿出的庄子和铺面肯定很一般，不过这春雪楼他听过，确实有名。

    少顷，苏暮辰浅笑道：“严大哥押的这些肯定是好的。不过，能不能请严大哥再给我写张，盖印信的借据？”

    严大一听，有些温怒地道：“苏兄弟，你这就有些过了。盐引到手，不用二个月就能回本。你就这么不相信严家？”

    苏暮辰太了解严大，此人的疑心病及重，越是容易的他越不相信。商人重利，没多些保障，百万两银子怎么可能说借就借。所以，苏暮辰开口要借据，他看似恼了，实则对你更信一层。

    苏暮辰讪笑道：“严大哥别恼啊，在商言商，规矩总是要的嘛。”

    严大轻哼一声，道：“依你！二日后就要交银，苏兄弟可能准备好？”

    苏暮辰点头道：“我回去马上准备，来得及。”

    严大道：“好！今晚你我二人不醉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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