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第九十七章

    突然金光大盛, 莫方眼前失色，唯有铺天盖地的霸道灵力，以精纯烈焰摧毁一切。莫方闭目，五盏茶杯绕他轮转。他伸手攥住其中之一，反手一扬，倒出一片湖蓝色的水雾。蓝雾翻滚弥漫，越发广厚, 继而生出滔滔大浪，汹涌广博, 吞天没日。巨浪撞上金光, 便将其吞没其中，消融化解。很快金星道人又见到莫方那张镇定如常的脸, 在那泛着粼粼金光的波浪后头。

    “旁门左道, 雕虫小技, 就跟那个只会摆弄法器的黄毛小儿一般, 有辱修士身份！”

    金星道人将尘拂正对莫方, 手腕一扭, 前端那束灵兽长毛便嚯地炸开，炸出千道细而锐利的金光, 互相交错, 撒开成网, 又瞬间收拢, 全向着莫方飞去。这是金星道人的成名绝技；他曾以这一招式同时洞穿了数十个魔修, 因此他的法器——净明尘拂也在法器榜上名列前茅。

    莫方总算见识到这个追了他上千里路的金光是怎么使出来的了。但他也知道, 见了这招还能逃出生天的人，就只有十日前的他而已。但就连他也不敢肯定，在如今这么近的距离下和这招硬碰，还能不能继续上一回的幸运。莫方伸手一捞，两杯茶托在手心，一杯绿色，一杯棕色。他将两杯茶水往大地一洒，霎时山形变异，万木疯长。他与金星道人之间的距离陡然隔开了千万丈，两人渺小得相视而不见彼此，唯有其中腾起了千座高山，山上又长出遮天蔽日的万年古木。这些变化皆在一瞬之内完成，但因对阵的修士功力深厚，又清楚地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而下个瞬间，刚从尘拂尖端迸射的光束，却已穿过了百重山、千段木，眨眼间贯穿了如幻似真的万里路程，把莫方缔造的森罗幻象化为一片焦土。纵使跨越万里，光束仍然带着索命的獠牙，叩在莫方的面门。然而这时，靠两盏茶水挣得的时间，又足够莫方洒下第三杯了。这杯茶水泛着落日的红，在倒出的一刹化为重重焰火，反噬金光，向着光束的来路回溯而上。这时幻境中的焦土复又重生，在灰烬与焦炭中冲天长出无数枯木。这团深红的火焰一路得枯木助燃，愈烧愈烈，使天地间只剩此一浪，宽长无尽而又蔓延无边。当红潮来到仙盟面前，修士却发现火焰不止从一个方向袭来。他们的头顶、背后、脚下、左右，皆失去了度量的余裕。只有火焰质量的无穷，在快速地蚕食着狭小|逼仄的空间。

    而此时，莫方还能小小地忙里偷闲，打开手边的茶壶盖子，往里头添了点灵力。茶壶里头装的已不是茶叶和沸水，而是一团冒着红光，高速旋转的漩涡。大地百里，苍穹万丈，此时都不过壶中一片倒映。

    “别自乱阵脚，这是幻阵！”

    金星道人向天大喊，但幻阵之中天地早已黏合，他只觉得这一声吼了出去，却听到了无穷无尽的回音。金星道人暗道不妙，咬牙奋力将尘拂往地上一扎，深陷于幻阵的体肤。接着一阵巨大而低沉的轰鸣震慑了众人。原来是尘拂的木身变大拔高，霎时已贯通天地，成了一根数十人合抱的巨柱。在其他修士忙于抵抗火焰之时，金星道人双手抵着尘拂，往里灌注大量灵力。尘拂上的暗纹此时发光，构成不停变化的咒文。尘拂尾端的白豪往天空散开，探入遮蔽的火海，刺破鲜红的游云。此时，这杆巨型的尘拂便成了天地间唯一可辨认形体的事物。金星道人大喝一声，尘拂释放出重重迫力，压退四面八方的火焰，为仙盟修士夺回了一方有形的空间。

    身处幻阵之中却想破阵而出，有两个办法。其一，找出阵眼毁掉，幻阵当即破解；其二，在幻阵中设置自己的阵眼，构筑幻阵，再用自己的幻阵对抗他人的幻阵。后者是蛮力互搏之法，本不高明，但眼下情况紧急，金星道人只能靠自己的修为硬生生抵抗莫方的幻阵。饶是他对自己的灵力相当自信，这时也已冷汗涔涔。金星道人心想，还好还好，他是有备而来的，哪怕再糟糕些，连法器都不管用，还有身后三百修士可供……

    但此时他还是觉得胜券在握。

    莫方手里的茶壶沉了不少，里头莫名堵得慌，那红色的漩涡转的吃力，渐渐停滞下来。他的幻阵受到强大力量的阻扰，天地间的火焰逐渐平复下来，又融化成一潭桃红的汪洋，最终消散成朦胧的雾气。与他遥遥对望的金星道人默然不语，也许在揣测他的下一招，而他身后的修士还深受幻阵的影响，惊魂未定，一个个抱着自己的法器，不安地看着四周，生怕再起什么风浪。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金星道人没有回头，修士却清楚听见他的声音，“这个叛徒用尽一切办法拖住我们，恐怕是在掩护宗里逃走的人。我们应当兵分两路，由我来对付莫方，你们先去突入罱皑宗，将里面的人通通抓获，一个都不能放过！”

    说罢，金星道人身上突然金光大盛。他身后的巨大尘拂吸收了天地间的灵气，并将其灌注于他。金星道人抬手，一个巨大的法阵显现在他前方，散发着夺目的白光。“光明密法，日烬龙腾！”金星道人一声大喝，法阵中冲出了一条浑身冒火的金龙。金龙大吼，天地为之震动，莫方也逼的后退数丈。随即莫方深锁眉头，凝重的神色再度染上了脸。因为他发现，浮在身边的五个茶杯，竟有三个出现了裂痕！

    “如此蛮不讲理的灵力……”莫方暗自思忖，手下亦未停歇。在金龙扑上来之前，他将裂开的杯子一并捏碎，往空中一洒，这些边缘锋利的碎片便成了阵眼，在莫方的操控下彼此连结，拉出立体的蛛丝之阵，使空间切割成无数不规则的块状。金龙在发光的丝线间向莫方冲了过来，而莫方抬手，打了一个弹指，光景就突然改变了。那些受丝线分割的空间开始松动，游离，一块接一块地失去连接的引力，漫无目的地飘动着。金龙身处在那一方空间之中，也随之分割成了大大小小无数的部分。它们仍是一个整体，但迷失在错乱的空间中。它怒吼、暴走、横冲直撞，但无论如何挣扎，都只是让自己兜转在碎裂的空间之中。它的碎片消失在这里，又出现在那里，于是从莫方的视角看去，这个幻阵里头金光闪烁，霎是好看。

    “千里秋毫，万世蜉蝣，南方无穷而有穷。”莫方沉吟，衣袖扬起，带出一阵轻柔的风，把幻阵吹的更加细碎。几个吐息之后，那些碎裂的空间碎到了极致，每颗空间粒子的形状和色泽在极度的切割之下，失去了彼此间无法调和的特质，于是再度融合，重新连成一个没有实体的载具。但空间中曾经的存在，那霸道的烈焰金龙，却在这无尽的分解与重合中失去了维持自身完整的力量，化成一阵金色沙尘，簌簌落入山涧。

    金星道人望着这奇异术法诞生，然后结束，陷入了沉默。他的脑中也是十分宁静，只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重复着：

    此人必须死！

    轰隆——

    一声巨响，夹着许多烟尘，在一个角落冒了出来。

    “不好！”莫方回头，只见罱皑山远方一侧，数百名修士合力轰破了结界，正要进入宗门。

    “难办了呀……”莫方看着宗门，“不知宗主完成法阵没有——”

    他反手扔出余下两个茶杯，想将修士抵挡下来。但破空而来的一道金光竟把两个茶杯串在一起，钉在莫方身后的山林里。莫方回头，见金星道人手里拿着一把白毫：他把尘拂上的灵兽鬃毛拔了下来，当武器使用。

    “不愧是长老的法器，全身上下都是宝，连一根毛都能做如此料理。”莫方勉强笑着赞赏了一番。

    “若能除魔卫道，警恶惩奸，用我多少法器也是值得的。”金星道人双手一抖，那束鬃毛便已围着莫方，结成了疏而不漏的金光结界。莫方身上各处都感受到了灼热的压力。

    “入了光牢，便插翅难逃了。”金星道人说，“只等他们抓住剩下的人，便能回——”

    未等他说完，那群浩荡入宗的修士又成群地出来了。“长老！”为首的修士说，“罱皑宗里一个人也没有！”

    “什么？”金星道人诧异，“你们真的把所有地方都搜过了？”

    “是的，我们还用了寻踪法阵，但是一无所获。”

    “这样看来，你们早已探听到消息，提前逃跑了啊。”金星道人捻捻胡子，说，“不过我们也不是一无所获。将莫方带回仙盟，锁于万仙坪上，放出消息让罱皑宗主三天之内带着他的弟子前来认罪。否则他的首席大弟子下场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金星道人握紧掌心，莫方四周的光牢也随之收紧，炽热的锁链将他团团捆死。金星道人正要捉拿他的猎物，但待他走到莫方面前，却忽然止步，惊疑地看向天空。

    这时，从天际那方，传来了一把慢悠悠、懒洋洋的声音。

    “罱皑山上罱皑宗，罱皑宗里罱皑仙。我们整个宗门的都扎根在这座山上，要逃，又能逃到何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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