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三十四章

    宫羽徵的房间在常安对面，那里面是朴素的,没有什么别的风雅之物。有些弟子喜欢种花莳草,就在房子里外摆盆栽。有的偏好十年开花百年结果的植物，待到它们养出朵花来，便招来一群人围着，热闹好些天。山上清静,这样的也算一个小有规模的活动了。

    不过宫羽徵不好热闹。他只喜欢抱着古琴，选一个呆着舒服的地方，有一下没一下地弹琴修炼。他的房间也跟主人一样,床，桌，椅,就没什么别的了。

    其实他也有别的东西。修仙者总要摆弄法器符咒晶石之类的,不过罱皑宗有个福利，凡是结丹的弟子,都能领到一个如意锦囊，这些杂七杂八的，只要一股脑地收进锦囊里,再邋遢的修士也会显得整洁端正。常安结丹不久,也领了一个白色的小锦囊。他要下山了，得收拾东西，可是他在房间里转了好几圈，没发现什么行李值得带的，倒是少爷的房间，那些晒干的药草和一堆的医书，常安全给他们收到锦囊里了。锦囊好神奇呀，巴掌大的小布袋，能吞下小山那么高的书。吞下去之后，又不增一丝重量。只要把手伸进锦囊里，用点灵力，里头摆着什么东西就一清二楚了，想拿哪个出来都得心应手。

    神奇的东西也不止锦囊。常安坐在少爷的床上，拿起挂在腰间的玉佩。这也是个巧妙的东西，能点菜，能送信，还能保命。他送了点灵力进去，玉佩发出了绿色的光。他用手比划着，写了一段字。“少爷，你还好吗，我要去找你了。”他写完，这些绿光文字凝聚成一只透明蜂鸟，飞出了窗子。他呆呆地望着窗外，也不知道少爷能不能收到信。不过他总能收到的，只是读不了而已。可就算读不了，最起码也有些东西真真切切地传到了少爷那里，这说明他们并不是完全隔绝的。

    常安想着想着，又胡乱写了一些东西，统统发给了少爷。

    东三房对面，宫羽徵也在收拾东西。他也没什么东西需要收拾，一个锦囊就够了。但他回来这里做什么呢？他来到床头。床边有个小柜子，木的，四四方方，两层，他拉开了上头那层。抽屉里没装别的东西，倒是有个蓝色的物件骨碌骨碌的滚了出来，碰着抽屉隔板，停了。宫羽徵拾起它，在手里翻了它几圈，静静地看着。这个东西下圆上尖，略微的弯曲，比他张开的手掌要短一些，是一个奇怪但漂亮的蓝色犄角，质地密实光润，若摆桌上就是一个精致的镇纸，但宫羽徵从没将它摆出来过，也知道它不是镇纸，而是一件危险的法器。他将犄角收好，转身离开房间。他终于决定要把这个东西物归原主了。

    罱皑山有两条路通往山脚，一条在夏竹院附近，是通向山脚鱼塘的，另一条则在南面，是通向结界外头的。罱仁殿坐北朝南，门前是个大而平的广场。广场正对的那边，就是下山的路了。在开门招收弟子的那几天，这条路会以法术扩长成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级，但其实它本来不是太长，而罱皑山也不是一座十分之高的山。

    难得的是，路口那儿居然聚集了一小群人。今天可不是讲习会，也不是心法比试，那些人都是知道了今天常安要下山，特意来跟他道别的。

    常安有些感动，想到之前受心魔影响，认为罱皑宗人情冷淡，究竟是不对的。他再看向人群，发现有好些面孔不太熟悉。他一一辨认了下，认出这些人大都是外门弟子，管理罱皑宗各种杂事，而且他们的共同点都是跟常守烽比较熟落。这里面，常安最熟悉的只有徐芊芊和叶婷婷了，她们跟莫方常有往来，而常安深知宗主不靠谱，平时有什么事都找莫方商量。

    这会儿，徐芊芊跟叶婷婷一人拉着常安一只手，两个人四只眼齐齐盯着他，眼里不约而同地红着泪水，看的常安又感动又不自在，心想他何德何能，竟能博得两位美女的泪眼，老实说他有干过什么开后宫的事情吗？他是完全不记得了。

    “常安！”徐芊芊带着抽噎，喊了常安一个激灵。

    “诶，徐师姐。”

    “你心里可有下决心要把你家小少爷追回来吗？”

    “那是当然，我一定会找到少爷的。”

    “可是你的对手是髑髅宗宗主啊，那个杜小贤，长的水灵灵的，不好对付啊。”徐芊芊感概道。

    “阿芊！”叶婷婷拍了他一下，“这种时候怎么可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常安长的也不差好吗，你看！”叶婷婷捏了一下常安的脸颊，“人家常安也是粉嫩嫩的，不比那个杜小狐狸精差！”

    常安捂着捏红的脸颊：？

    “也对。”徐芊芊用力地拍着常安的肩膀，说，“皮相都是虚的，你跟少爷自幼青梅竹马，感情甚笃，早就过了互相端详相貌的年纪了。这会儿少爷跟髑髅宗的魔头跑了，也一定不是因为那魔头的皮相，而是少爷觉得跟你差距太大了，心生不忿，昏了头才跟那家伙私奔去髑髅宗的。”

    常安张着惊愕的嘴巴：？？？

    “常安呀。”叶婷婷推开徐芊芊，占了常安整个视线，并且语重心长地教育着后辈，“男人呐都是这个德性，瞧着伴儿比自己混得好，心里就不踏实，整天想些有的没的，妄自菲薄，又鄙视人家的成功。这跟修仙是一个道理，你心境不好，心魔自然就来了，那头少爷脑子不清醒呢，就容易出岔子，给别人拐跑了。可是你放心，我叶婷婷以这几十年的修行向你担保，你家少爷只是一时头脑发热，钻牛角尖而已，他的心呀，还是在你这儿的。尽管你现在结了丹，跟他差天共地，可你们的感情不是他们那点朝夕能比的。等你找到少爷，好好地哄他一下，别跟以前那样只顾着修炼，冷落了人家啊。记着叶师姐的话，跟小少爷多说点好听的，不吃亏啊，还有——”叶婷婷从锦囊里拿出一本厚厚的书，塞到常安怀里，“这本《御男方略》是你叶师姐我数十年来钻研御男之术的心得，你一路上好好地看一遍，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用灵信问我。等你掌握了里面三成的技术，别说追回少爷，就连那个白面小魔头啊，都要拜倒在你的蓝道袍下呢！”

    常安捧着几百页的《御男方略》：？？？？？

    “等等！！！”常安慌张地喊道，“你们这说的都是什么啊！为什么我一点都不懂！我现在好混乱啊！”

    “唉，这可怜的孩子……”后头的外门弟子也男默女泪，“原以为常师弟跟髑髅宗主远走高飞之后，我们少了个好帮手，得有一段时间的不方便了，没想到这个痴心人儿竟然悲怆到胡言乱语了，也难怪他会得心魔啊……”

    众人皆掩面拭泪，唯独常安满头问号。“我连杜小贤为啥抓走少爷都不知道，正要去问个原因呢，怎么这下就有了这么惊骇的说法了！？”常安抓住叶婷婷，说，“叶师姐，请你简要明晰地跟我说一下你所知道的常守烽失踪那天发生的事情，我现在怀疑故事内容有些失实。”

    “诶？有必要么，整个罱皑山都知道了呀。”叶婷婷说，“不就是你结丹之后潜心修炼冷落常守烽以至于他心怀怨恨而同时真实身份是髑髅宗主的卧底杜小贤靠着住隔壁房的优势近水楼台趁虚而入并以温存战术最终哄服少爷且带着他远走高飞回髑髅宗拜堂成亲的感人泪下的三角恋爱故事么？”

    “不对啊！完全马头不对牛尾好不好！！”常安爆头悲鸣，“这是哪门子的感人泪下啊！我一点都不觉得感人但现在我很想泪下啊！”

    “什么！！！”同样惊骇的声音从常安背后传来。常安回头，罕见地目睹了宫羽徵脸色大变。“这、这难道不是真的么！？”宫师兄抱紧了他的黑色古琴，声音颤抖地说。

    “宫师兄啊！”常安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扑到宫羽徵身上，“你的耳朵不要好的不灵坏的灵啊！！！”

    总之，在一场煽情的送别会之后，常安终于跟宫羽徵下山了。半山腰的景色很好，又山又水又小鸟的，但是憔悴的常安无力欣赏。他感到自己的心魔翻了一倍，整个人都阿瓦达索命了。他掏出莫方给他的小瓶子，里面装着心魔发作时服用的药丸。据说这个白瓷瓶子也是空间法器，里面装的药丸够他吃一百年。常安问莫方为啥炼了这么多心魔药，莫方说，这药总是会用到的。

    宫羽徵一路上没有说话。他明明有锦囊，却总是抱着古琴走，常安看着他，自己都觉得累。

    “宫师兄。”

    “嗯？”

    “你为啥老是抱着古琴啊？”

    “……”宫羽徵走了二十步，说，“我紧张。”

    “……”常安听了，也沉默地走了一阵，然后说，“师兄为何紧张？”

    “因为我好久没下山了。”

    “……有多久？”

    “十年了。”

    “……”常安心想，这就是莫方所说的靠谱的师兄……

    “其实这也没多大关系，出远门嘛，人生地不熟的话，就多花点钱呗。”

    “我没钱。”

    “……”常安停下了脚步。“师兄，你知不知道，曾经有个伟大的人说过这么一句话。他说：出门不带钱，卖身都会被人嫌；出门不带卡，祝你鸡年大吉吧；出门不带bb机。”

    宫羽徵摇头。“金丹期的修士不用带钱。”他说，“我们只要吸食天地灵气就不会饿死，衣物脏了只要用灵力涤荡一下就能保持洁净。钱对凡人有用，对我们只是累赘。”

    “你说的好有道理耶。”常安点头。

    于是两人又安静地下了一段山路。

    “宫师兄。”

    “嗯？”

    “你……”常安犹豫再三，还是问了，“过了这么久，还认得外边的路吗？”

    “大致的方向还是懂的，髑髅宗在南方的血樵平原。”

    “那细致的方向呢？”

    “到了血樵平原再找吧。”宫羽徵转头，看到常安往回跑，“常师弟？”

    “陈凡啊——！”常安边跑边喊，两手上下翻动发着灵信，还不忘从眼角里滑落一滴晶莹的泪珠，“我需要你的帮助啊啊啊！！！”

    宫羽徵站在山路上，抱着古琴迎风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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