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八回 改邪归正假租船 禀性难移又诈人
类别:
历史军事
作者:
王惟福字数:9946更新时间:24/10/22 15:42:28
1
“兄弟,往日常听你说在合河村受了冤气,我也未曾细问,今日你我既去复仇,你可详细说与我听,大哥不才,定让你出了这口恶气。”柳甲与章船一路南下,过了舒城县,坐在龙舒水的渡船上,柳甲一边欣赏风光一边问道。章船愤愤道:“此事不提也罢,一提起就恼人。”柳甲笑道:“不须生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况且此事才过五年,你且说来听听。”
原来,章船是安徽桐城乡下人,村子里恰好有鲁王河、双龙河、兴店河三河交汇,故名合河村。章船自小父母双亡,靠替财主打柴为生,长大后,因牛高马大,体格结实,又好斗呈凶,为人狡诈,更兼蛮不讲理,村里无人不惧,路上相遇,皆避而远之,不敢招惹。章船经常纠集本村和周边魏庄、徐店等村里的无赖之徒,整天无所事事,东游西荡,为害乡里,百姓敢怒不敢言。
一天,村里的魏全有与魏真因田土问题发生争执,魏真讥笑魏全有名叫“全有”,实际乃一无所有,是个穷光蛋,魏全有大怒,舞着锄头要与魏真拼命,怎料魏真身手敏捷,不仅夺了魏全有的锄头,还将他打得鼻青脸肿。魏全有技不如人,只得哭哭啼啼地向章船求救。
章船大怒,二话不说,令魏全有前头带路,自己携带胖子、瘦子、高子、矮子四个小兄弟,浩浩荡荡地朝魏真家进发。魏真听到消息闻风而逃,章船找不到人,只好拿魏真家里的东西出气,一阵滥砸,惊动了左邻右舍,一些胆大的出来规劝,也被章船骂得灰头灰脸的缩了回去。
东西砸烂不少,手臂也累得酸痛酸痛的。章船等人出了恶气,正准备带胖、瘦、高、矮四兄弟凯旋时,只听外面吵吵闹闹,举目一望,不禁大惊失色,魏真这混蛋带着七八个捕快提刀赶来了。章船大怒,自己作福作威多年,还没有人敢去报官的,今天魏真吃了豹子胆,竟然带着捕快来抓我。
章船虽然恼火,但也不敢公然与官府对抗,只得压住性子,大喊:“快跑。”话未喊完,人已经没了踪影,胖、瘦、高、矮四兄弟见势不妙,也惊得各处逃散,留下老实人魏全有一人吓软在魏真家门口,被捕快逮了个正着。
章船五人虽然一路狂奔,但随后赶来的捕快紧追不舍,村口又有几个衙差横刀拦住出路,胖子、瘦子、高子、矮子四人被擒,章船情急之下,不得已跳河潜入水底,这才逃往村外躲过一劫。
章船不敢回村,躲到邻村村民章志家里藏了起来。章志畏惧章船淫威,不仅不敢声张,还赶紧让妻子备上好酒好菜款待,章船酒足饭饱后,又令章志去合河村打探情况,得知胖子等人被押往县衙,各挨了五十大板放了回来。
章船暗喜,此事总算躲过了,且看我如何收拾魏真这厮。
来到胖子家中,胖子哭丧着道:“船哥,这次咱们捅了马蜂窝,我们被抓到县衙才知道,魏真的姑父是县衙里的书吏。”章船大吃一惊道:“怪不得这厮如此大胆,竟敢跟我对着干!”胖子又道:“他姑爷让我们带话给你,务必赔偿魏真十两银子,不然,缉捕归案,杖打一百,充军辽东。”
“他娘的,魏真家那些破东西最多就值三四两银子,却要老爷赔他十两?”章船大为光火。胖子怯怯地道:“船哥,识时务者为俊杰。”章船紧握拳头,听了胖子这话,又见他屁股上皮开肉绽,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了,唉!真没想到魏真这厮竟然县衙里有人,我若再去寻仇,打伤了他,自己也定然难逃牢狱之灾,罢罢罢,还是忍一忍,赶紧筹钱免灾吧。
章船左借右凑四处筹钱,终于借来十两银子,极不情愿地来找里长章远东,托章远东携银子撮合这事。六十多岁的章远东摇头叹息道:“你呀,这次碰到石头了吧,都是乡里乡亲的,以后别太嚣张了,百姓老实拿你没办法,官府还治不了你?”章船连道:“是是是。”章远东见章船态度诚恳,遂带着银两找到魏真,那魏真也知道章船是个无赖,因此适可而止,收了钱,答应次日就去县衙销案,至此章船总算躲过一劫。
此仇此恨,章船五年来一直念念不忘。
2
合河村三河交汇,渡口十余处,好几家村民就是靠在河上摆渡南来北往的过客谋生,其中在双龙河上摆渡的魏真船最新,技术最好,收费亦合理,因此生意红火,全家人每月靠这首船生活,日子过得美滋滋的。
魏真为人忠诚老实,安分守己,在村里口碑很好。
这天天空晴朗,魏真撑船在双龙河北岸,看看两岸无人过河,遂将船停在岸边,一个人蹲在船头抽起烟来。烟这玩意儿,魏真可是头一次玩,据说是从遥远的海外野蛮人那里运来的,是城里达官贵人的专利,一般人还没资格享受呢。魏真最近几年有钱了,今日高兴,也花了五文钱买了一小包尝尝鲜。魏真吸了一口,烟雾进肚,直呛得不停咳嗽。
虽然难受,可魏真依旧满脸喜乐,笑道:“城里人享受的就是不一样,咱乡里庄稼汉还真不习惯,嘿嘿!”
突然,背后传来说话声,魏真以为来了过河的客人,回头一看,岸边不远的田埂上走着一男一女,仔细一看,男的竟然是恶霸章船,女的红衣绿裙,画眉戴金,一看就是城里人。魏真好生奇怪,章船老大光棍一个,四年前因敲诈他人不成,将人打伤后不知踪迹,今天怎么带着个花俏姑娘回来了?唉,谁家的姑娘真是瞎了眼,竟然看上这么一个恶棍!
魏真纳闷了一会儿,再抬头一看,章船和那少女已经远远离去。
过了三天,魏真正要撑船渡五六个客人到南岸去,忽闻章船高声喊道:“魏真兄弟,等一等。”魏真大惊,章船意欲何为?莫不是还记得五年前的仇恨,今番寻是非来了?
章船带着一人走来,热情地招呼道:“魏真兄弟,多年不见,听说你撑船都发财了。”
见章船一脸热情的模样,不像是来找茬的,魏真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强做笑脸道:“章船兄弟笑话了,我撑船也就挣点稀饭馒头,混个半温半饱。”
章船道:“我这位亲戚柳甲哥哥要过河,烦请你渡他过去,”说着就掏出五文钱塞到魏真手中,魏真大骇,忙将钱退回道:“既是章船兄弟亲戚大哥,我渡他过去就是,收什么钱。”
章船道:“既如此,改日我请魏真兄弟吃饭。”接着扶柳甲上船,道:“哥哥一路平安,日后常来。”说罢跳下船回到岸上,直待魏真的船走远了才转身离去。
“这位兄弟,你是章船什么亲戚?”章船光棍一条,几年不见,他哪来的亲戚,魏真见柳甲穿着得体,衣料光艳,料想不是庄稼汉子,忍不住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柳甲立于船侧,假意欣赏着风景,实际上正等着魏真搭话,见他果然上勾,遂拱手回道:“也算不上是什么亲戚,对了,船家,章船此人为人如何?”魏真本想实话实说,可又想万一这话传了出去,招惹了这泼皮,那就麻烦了,遂支支吾吾地道:“哦,哦,很好,很好的。”柳甲听了颔首道:“嗯,那我就放心了。”
3
魏真和妻子宋钱英、儿子魏军吃过晚饭正在园子里乘凉,忽闻院外有人敲门,七岁的儿子魏军赶紧跑去开门。魏真大声问道:“娃儿,是谁呀?”魏军没有回话,而是慌张地跑到妈妈宋钱英怀里。魏真颇觉希奇,朝门口一望,见章船提着两坛酒,一盒糕点,穿着一件白衬衣、外套一身整齐的长袍笑嘻嘻地进来了。
魏真大恐,慌里慌张地站起来让座,宋钱英赶紧将儿子推进房里,自己则用一种怪异地眼神看着这个恶棍,心里琢磨着章船的来意:“今日怎么回事,这恶棍大热天穿着长袍不怕热么?五年前旧恨未消,今个儿提着礼物上门意欲何为?”
章船乐呵呵地坐下,魏真紧张地问:“兄弟,你这是?”
章船左右看看魏真夫妇,呵呵笑道:“魏大哥,嫂子,你们这是干嘛,坐下呀,今天兄弟有事相求,你们好歹要帮帮小弟。”
魏真夫妇互望一眼,谁也捉摸不透这恶棍的来意,肚子里虽是心神不宁,颜面上却不得不强作笑脸嘿嘿嘿嘿地陪着章船坐下来。
宋钱英笑道:“你魏大哥是个老实巴交的规矩人,除了撑船外没有什么本事,他能帮你什么?”魏真也说:“是呀兄弟,这村里就我最窝囊了,我能帮你什么嘛?”
章船笑道:“大哥,嫂子,我就不拐弯了,直接跟你们说吧,兄弟我最近走桃花运了。”
章船说道此处,脸上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又将凳子挪了挪,离魏真更近了,复神秘言道:“我结识了一个县城小妹子,人长得特漂亮,嘿嘿,当时为了哄来这个小乖乖,我骗她说我在咱合河村里有条船,每月光靠渡船就有二三两银子的收入,不比城里官老爷们差。”
说起成功诱骗小姑娘的事,章船乐得不能自已,捂着嘴呵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魏真夫妇对章船心存芥蒂,不敢相信他,但这话他们信了,因为,这恶棍天生就是做这种缺德事的人。
“但是,刘大哥你知道,我哪来的船呀?前几日他哥哥突然来村里找我,可把我吓坏了,幸好我机灵,骗他说我的船租给本村做买卖的二叔,二叔将船开到吕亭镇装货,要过三五天才回来。虽是骗过他一时,可我还是放心不下,万一柳甲哥哥过几天又来暗访,他看到我没有渡船,这好事不就完了?”
魏真夫妇终于明白了,原来上次与章船一起走路的女子,就是他嘴中的“小乖乖”,而坐上渡船,与章船告别而去的男子,就是他未来的妻兄柳甲。
“那……我能帮你什么忙?”魏真问道。
“你将船租给我一个月,让我先骗过柳甲哥哥,等他把妹妹嫁给我,生米做成熟饭了,嘿嘿,也不怕他们反悔。”说到这里,章船乐得嘿嘿直笑。正在魏真夫妇思考怎么回绝章船时,章船又道:“我现在筹了八百文,想用这八百文租大哥大嫂的船,一个月,一个月内我将小乖乖娶进家来,到时候自然将船完璧归赵。”说着,章船摸出八百文铜钱就要往魏真手上塞。
魏真哪里敢接,手像触电一样往后缩,慌忙推道:“别、别这样。”
章船笑了笑,略带埋怨地说:“大哥,兄弟都是三十岁的人了,至今一事无成,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成家的机会,你不会不帮我吧?这钱你今天必需拿着,这个忙你做大哥的也必须帮,这八百文也够你一个月渡船的收入了吧?我都这么诚意了,大哥你不帮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唉,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魏真夫妇暗想,如果今天不答应章船,以后在村里难有安稳日子过,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将船租给他,反正骗人的又不是自己。
魏真道:“章船兄弟,我这船一个月也就四五百文钱的收入,你租一个月给我四百文行了,哪用得着这么多?”
章船大笑道:“魏真大哥真是实在人,我当然知道租船用不了这么多,可是大哥你将船租给我,那是帮了我大忙,你今天不帮我,我就得一辈子打光棍,这是钱能解决的事吗?”说道这里,章船回首望门,确信没有外人进来,才倾身向前靠近魏真,压低声音道:“再说,这事还得求大哥你替我保密,千万不能对外人说我租你的船,要有村民问起,你就说船卖给章船了,不然咱村里人多嘴杂,万一这消息泄露出去,我的终身大事就算全完了。”
魏真忙说:“这事你放心,我保证不说出去,钱我就收你四百文。”
“不行,多出的就算是我给大哥的感谢费,花八百文买个城里姑娘做娘子,值!哈哈哈。”
魏真还要推辞,宋钱英插话了:“章船兄弟真有本事,把这个城里姑娘娶进村来,我们全村人都沾光。”又向魏真使了个眼色,魏真得了娘子的授意,也就不再推辞,当章船再次将钱塞过来时,魏真憨笑着接下钱道:“收章船兄弟这么多钱,真是不好意思。”
章船笑道:“这是哪里的话,大哥你帮了兄弟这么大的忙,我以后还得好好感谢你和嫂子呢。”
一切谈妥,章船大喜,起身告辞道:“刘大哥,我明天就去替你撑船渡人,你就好好在家享福,我走了。”走到门口,章船又想到什么似的返回来道:“大哥,我们写个字据吧。”魏真夫妇同声问道:“什么字据?”
章船也不答话,取出白纸和笔,磨好墨,在上面写了几列歪歪斜斜的字交给魏真道:“大哥,我也不读什么书,不知道怎么写,你看看这么写行不?”
宋钱英抢过去看,魏真也凑过身去瞧,只见上面写着三列字,第一列写着:“租船文书”四字。第二列字离第一列字很远,自上而下写着:“章船付船费八百文给魏真夫妇,船归章船使用一月。”第三列紧挨着第二列,也是从纸的最上端写起:“所有配套设备随船移交,双方不得反悔。”夫妇二人一看也没有什么毛病,相互望了望,谨慎地点了点头。
章船见他们点头了,遂拿过纸,在后面签上自己的名字,将笔递给魏真,魏真也在后面签上自己的名字,章船又让宋钱英也签上,三人再各自按了手印,章船折好纸,收了毛笔,笑嘻嘻地道:“太冷了,我得回家加衣服去。哦,对了,这两坛酒一坛是给大哥的,一坛是给侄儿的,糕点嘛,是专门送给嫂子的。”说罢拔腿飞跑离去。
章船走了,魏真夫妇纳闷了很久,章船到底怎么了,这么热的天气,他竟然穿着长袍,不仅不热,反而还说太冷了?给大人送酒也不足为奇,为何给自己七岁的儿子也送一坛,真是让人莫名其妙。
但是不管怎样,自己也算是尽力而为地帮了他,以后他章船能不能骗到城里姑娘那是他自己的事,反正我也没有吃亏。
4
第二天,章船大摇大摆地来到渡口,撑起魏真的船开始收钱渡人,按照平时的惯例,每渡一人收一文钱,章船逢人就说:“这船我买了,以后都是我来为大家渡河。”许多人询问魏真,魏真畏惧章船,害怕泄露了他的秘密,也遮遮掩掩地承认自己将船卖给了章船。一时间,村里上下都以为这船为章船所卖,章船成了新的摆渡人。
不知不觉过了二十多天,却并未见章船将城里姑娘娶进家来,再加上章船到处宣扬买了自己的船,魏真夫妇心里七上八下的。好不容易挨到一个月期满,魏真匆忙忙地来到渡口要船。
到了河边,老远就看见章船坐在船头吃西瓜,魏真快步走近喊道:“章船兄弟!”
章船一看是魏真,笑道:“哟,大哥,来,吃块西瓜。”说着热情地递上一块。
魏真接过西瓜,吃了几口后问道:“兄弟,都一个月了,这船?”
章船苦笑道:“大哥,你再给我宽限十日,十日后我就成了,小乖乖的哥哥来看过了,但他爹娘还未完全放心,再过几日两个老东西会来,在此关键时刻,你可一定要再帮我一把,再说我给大哥的租金不低,即使再延十日,大哥你也不亏。”
魏真无奈,只好悻悻归去。
又过了十日,魏真复来,见柳甲坐在船上与章船饮酒,知道是小乖乖的哥哥,章船未来的妻兄,不好当面揭穿,只好空手返回。
过了两天,再来要船,章船又推说道:“岳父岳母大人来看过了,见我如此勤劳,对我很是放心,我这几天正忙着找媒人前去提亲,只要岳父岳母大人收了聘礼,这事就算成了,我马上退船给大哥。”
七八天后,章船依旧推脱道:“小弟三日后成亲,只要新娘子过了渡船,入了我家,大哥你就自个儿来摆渡,小弟我拜堂入了洞房,哈哈,天天在家抱着娘子行乐,再也不受这日晒雨淋之苦了。”
可是过了三天未见什么新娘子入村来,魏真着急了,宋钱英骂道:“你真窝囊,怎可仍由他拖延时日,今日再去定要将船讨回,若不然,你就死在外头莫要回来!”
见娘子发了怒火,魏真左右为难,一头是恶霸,一头是悍妻,将个老实人夹在中间,只苦得魏真唉声叹气,不知如何是好。
宋钱英见丈夫不敢前去催讨,遂道:“也罢,你不去是吧,这日子没法过了,我今个儿死给你看。”宋钱英说着就要以头撞墙,吓得魏真赶紧抱住不放,求饶道:“娘子息怒,我这就去要船,这次无论他如何狡辩,我定不容他,非要讨回渡船不可。”
稳住了娘子,魏真喝了几口酒壮了壮胆,火急火燎地朝河边赶来,到了渡口,见章船还在舱里睡觉,用力敲了敲船舱木板。章船醒来,睁眼一看是魏真,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懒懒地道:“今天老子困,不渡人。”
魏真笑道:“兄弟,是我呀,魏真大哥。”
章船闭着眼睛不耐烦地道:“皇帝来了也不渡。”
魏真赔笑道:“兄弟困了,不想渡人就回家睡去,还是我自己来干吧。”
章船一下子坐起来,看到旁边有昨天打开未吃完的半块西瓜,随手拿起,用手搬开一小块给魏真,自己则拿着另一块走到船头吃了起来。魏真接过西瓜却无心享受,也跟着章船来到船头,赔笑着说:“这船?”
章船一脸阴沉,只管吃西瓜,并不搭理他。魏真又问了一遍,章船仍然假装没听见,对魏真冷冷地道:“大哥,吃呀,别客气。”
魏真急了,再次问道:“兄弟,这租船的事?都两个月了,该退给我了。”
章船将吃剩的西瓜皮往河里一扔,冷笑道:“大哥,看你说的,这船都已经卖给我了,怎能退给你?”
魏真大惊:“兄弟,是你亲自说租一个月的,你可不能不讲理呀。”
章船大怒,指着魏真骂道:“魏真,你不要横行霸道,收了我的钱反倒不承认了,快给我滚开,现在这条船是我的,你再不离开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魏真惊慌失措,道:“兄弟,你亲口说的租船,还有白纸黑字写得明白,你可不能欺我良善呀!”
章船暴怒,手指魏真厉声辱骂:“魏真,平日里看你老实巴交,想不到你如此霸道,告诉你,王法头顶悬,欺人遭天灭,休要依仗你县衙里有人就可以胡来,信不信老子今日替天行道,将你分尸一百块丢进河里喂鱼?”
章船一脸怒气,两目凶光,魏真既惊又怕,吓得慌里慌张地跳下船。魏真此时才明白原来章船就是想强占自己的船,报五年前的仇恨。魏真想,我如何打得过他,不如去找里长、亭长理论此事,我花钱雇请木匠打造这船五年了,乡亲们都知道,你章船再横蛮也霸占不了。想到这里,魏真忍下心中的怒火,灰溜溜地离开了双龙河。
魏真不敢回家,直接来到里长章远东家,向其表明原委,大吐一番苦水之后哀求道:“请里长大哥务必为小弟主持公道。”
前段时间大家传言章船改邪归正,买了魏真的船做起摆渡人来,章远东真是不敢相信。再说了,这么一条渡船好歹也要二三十两银子,怎么也想象不出章船能拿得出这么大的一笔钱来。但是船主魏真夫妇并不出面否认卖船一事,所以章远东也不便多问,今天听魏真这么一说,才明白事情原委。
章远东虽然为一村之里长,但对章船也有几分畏惧,见魏真让自己主持公道,不禁沉吟起来。
章远东想了一下,给魏真出主意道:“章船横蛮霸道,睚眦必报,我今日即便为你讨回渡船,他也不会服气。我看此事非得亭长出面不可,亭长为人仗义,好打抱不平,深得人心,如果他出面,定然能压制章船,谅他日后也不敢报复于你。”
魏真一想,喜道:“此法甚好,只是我一个平民百姓,如何登得了亭长的福门,还望里长引荐才是。”
章远东道:“这是自然,你我现在就去镇上寻找亭长。”
二人说走就走,到了亭长吴明家中,说明原委后,魏真跪求道:“亭长大人为我做主。”吴明大怒道:“这个泼皮向来横行霸道,我早就想治他了,今日他既无道,正是自寻死路,你且放心回去,明日我当召集老人、甲首、里长一道在申明亭为你讨回公道,重罚此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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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亭长吴明、里长章远东、老人魏常义、甲首宋槐、原告魏真、宋钱英夫妇、被告章船,以及村民百余人汇集于申明亭内。经章远东点拨,魏真夫妇亦将木匠孔见、令和请来,以证明这船是魏真夫妇花了二十两银子请两位师傅打造半年而成。
吴明今日存心要好好责罚章船,特意安排了十余个勇壮村民,待坐实章船罪行后,将其擒拿,先责打三十竹篦,再送县衙定罪。
吴明立起,左右看了看,提高嗓门:“乡亲们,双龙河上的渡船,村民魏真、章船都说是自己的,我特来调查此事,希望大家如实作证,休得隐瞒。这条船少说也值二三十两银子,咱们庄稼百姓挣点钱可不容易,如让本亭长查清有谁违背天地良心,妄想强占别人财物,我吴明一定将他先打三十竹篦,再送县衙绳之以法,绝不手软。”
说罢,吴明斜视章船,冰冷问道:“章船,听清楚了吗?”
章船冷笑道:“章船虽然粗俗,却也是明理之人,圣人曰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章船绝不取不义之财,亭长应该问问他听清楚了没有,不要待会儿事情水落石出,落下个牢狱之灾,悔之晚矣!”
章船话音刚落,对面传来宋钱英的骂声:“对,今日查出歹人,定要送官,请县爷判他个杀头之罪,免得留在世上祸害人。”
吴明两边摆手,拉大嗓门道:“不要吵了,都给我安静下来,没有我允许,谁也不准再说话。魏真,你站起来。”
吴明五大三粗,嗓门奇大,一语话出,全场肃静。
听到叫自己名字,魏真刷地一下站立起来应道:“是,”就像将军阅操,士兵报道一样规矩。
吴明问道:“你说船是你的,有何凭据?”
魏真知道亭长、里长都暗地里向着自己,因此不惧章船,大声说道:“这船是小人五年前花费二十两银子请孔见、令和两位木匠师傅所造,做成后一直在双龙河上摆渡,已有四年多之久,过往客人、本村村民都能为小人作证。”
吴明朝众人喊道:“哪两位是木匠师傅孔见、令和?”
两个瘦高英俊的男子站起来应声,吴明道:“你二位手艺超群,乃本县十里八乡受人敬仰之人,所言定然可信,本亭长问你二位,魏真所言属实?”
孔见答道:“五年前我和令师傅为魏真打造渡船,当时大约花了二十两银子。”令和也说:“我们造这首船花了五六个月时间,造好后还是我们与村民一起将船抬到双龙河试水,后来小人有事过河也搭过这船,特意问魏真船好不好用,魏真说船轻快平稳,还赞叹小人和孔师傅技艺精湛呢。”
吴明转身冷视章船:“章船,你说这船是你的,有何凭据?”
章船懒洋洋地起身回道:“船是魏真请人造的不假,可他将船卖与小人了。”
“卖与你?此话怎讲?”吴明问道。
章船装出一副委屈状:“小人最近几年在合肥替人拉车,两个月前回乡,见村里头渡船生意好,心中羡慕,也想造一首船靠渡人过日子,但苦于没有本钱,因此愁苦。那日小人坐在魏真船上跟他透露心中烦恼,他闻听后,说自己干了四五年,对这活早已厌倦,想带娘子、儿子去城里做点买卖,既轻松又赚钱,愿意低价将船卖与我。经过商谈,他夫妇二人答应作价八百文转卖渡船,此事村中人人皆知。可没想到我交了钱,买下船,刚刚干了不到两月,魏真反悔,说船买得太贱了,要我再给他五六两银子,我不同意,他竟诬我霸占之罪,亭长大哥,你可要主持公道呀!”
吴明一听,遂问众村民:“大家说说这船到底是魏真的还是章船的?”
村民们纷纷说道:这船原本是魏真的,一直是魏真撑船摆渡过往客人,但两月前不知何故换成章船了,章船说是魏真将船卖与他的,我们问过魏真,魏真也点头认可,具体是怎么回事,小人们就不知道了。”
吴明大为疑惑,又问魏真:“魏真,章船所言属实?村民所述可真?”
魏真回道:“回亭长大哥,两月前章船来我家租船,说是要向一城里姑娘提亲,因他跟那姑娘夸口说自己家里富有,在村里有渡船一条,渡人收入每月二三两银子,为了骗亲,章船愿意花八百文租船一月,还让我保密,若有人问起,就说船是卖给他了,因此才让众乡邻误会。唉!也怪我一时糊涂!”
章船大呼冤枉:“我哪去过你家,你当着大伙儿的面说说,我是何日?何时?何装扮?跟何人来你家的?”
魏真还未说话,宋钱英抢着回道:“泼皮休想抵赖,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你五月初三晚上一人来的,穿长袍,带两坛酒一盒糕点,说是要租船一个月,租金八百文,事情谈妥后,你让我们签了租船字据,后又说太冷了,匆匆忙忙回家加衣服。”
章船复问:“我去租船也就罢了,提酒和糕点去作甚?”
宋钱英道:“你说一坛酒送给魏真,一坛酒送给我儿子,糕点是送给我的,这些都是你亲口所言,莫要不认。”
“魏大哥,大家都道你夫妻二人厚道,谁想为了一条船,你们也矫饰起来,章船往日虽爱滋事,但从不伪善,”章船气道:“这么热的天,光着身子都还嫌热呢,我怎会穿长袍去你家?再说渡船一个月能赚多少钱,我怎会花八百文租你的船。还有,既是租期一月,你为何昨天才来要船?”
章船话一说完,吴明、章远东、章远东、宋槐、魏常义及众村民等都议论纷纷,是呀,魏真、宋钱英夫妇说的话也太不合情理了,这么热的天,谁还穿长袍?花八百文钱租船一月,这不明摆着是赔本的买卖?以他章船的为人,他怎肯为之?更为可笑的是,魏真的儿子才七岁,章船怎会给这么个小娃儿送一坛酒?
这时,章船从衣袖里拿出一张纸条高高举起,愤愤不平地对众人道:“这是魏真夫妇将船卖与我的字据,白纸黑字,怎能随便反悔呢?人做事,天在看,昧良心说话,必遭报应,神明在上,今日谁若说了假话,日后定遭万人践踏而死。”
众人见章船有字据在手,又赌下此般毒誓,不禁窃窃私语起来。
吴明接过章船递来的字据,然后拿到章远东、宋槐、魏常义面前,四人一查验,只见上面写着:“购船文书,章船付船费八百文给魏真夫妇,船归章船所有,配套设备随船移交,双方不得反悔。章船、魏真、宋钱英。”
五人看罢,均怒目注视魏真夫妇,吴明厉声问道:“魏真,你自己看看这字据。”魏真大踏步来到吴明面前接过一看,不禁傻眼了,宋钱英也慌忙走过来,也被纸条上面的字给弄糊涂了。夫妻二人很想申辩,但又不知从何说起,支支吾吾的样子,让人一看就是心中有鬼。
章远东怒骂道:“你夫妇亦是忠厚之人,怎也为此不堪之事?”
章船从魏真手中夺过字据,阴阳怪气地对吴明道:“刚才亭长大哥说了,谁要违背天地良心做事,定罚不饶,也有人说,最好判个杀头之罪,免得再祸害他人,如今谁是谁非一目了然,望亭长大哥定夺。”
胖子、瘦子、高子、矮子等混混恶棍亦嚷嚷道:“对,将他们夫妇抓起来,先打三十竹篦,再送县衙查办。”
夫妻二人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吴明大怒:“来人,将魏真夫妇捆起来,各打三十竹篦,再送县衙定夺。”五六个壮汉将魏真、宋钱英夫妇按倒在地,不顾二人苦求,举起竹篦就打。
打完之后,吴明要带魏真夫妇上县城去,众人齐齐哀求道:“亭长,魏真夫妇平日里良善诚实,今日偶起歹心,还望宽恕!”
吴明望望众人,又看看章船,犹豫不决。章远东忙拉章船进了里屋,悄悄说道:“章船,这事是魏真夫妇不对,你就别跟他们计较了,高抬贵手,放过他们吧。你回去好好渡人,我保证不让他们来你船上胡搅蛮缠。”
章船心中窃喜,却装出很受委屈的样子:“宋大哥,章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改邪归正,想干点正经事,可是没想到……”
章远东道:“都是乡邻,早晚相见,他们夫妇一时糊涂,你就大人海量,宽恕他们一次,如何?”
章船早得了柳甲的密嘱,见好就收,双手一摊,显得极为憋屈,无奈地道:“好吧,既然章大哥这么说了,再不通融,显得我章船不近人情。”
章远东大喜,拉住章船回到申明亭对吴明道:“亭长,章船大人大量,并不计较魏真夫妇之过,请亭长看在众乡邻面上,饶过魏真夫妇。”
吴明知道魏真姑父是县衙书吏,自己将事做得太绝也不妥当,遂顺坡下驴摆了摆手,几个壮汉将魏真夫妇放开,吴明道:“你夫妇二人好自为之。”吴明说完摔门而去,匆匆离了这是非之地。宋槐、魏常义也愤慨离去,章远东尴尬之极,怒瞪魏真夫妇一眼,对大家道:“乡亲们都回去吧。”
众人走后,章船乐呵呵地绕着魏真夫妇转了一圈,复哈哈大笑起来,带着胖子、瘦子、高子、矮子四兄弟扬长而去。
明明签字时是租船文书,今天怎会变成一份购船文书呢?魏真夫妇左思右想始终想不明白。
原来,“租船文书”纸张较长,第二列写了二十个字,即:“章船付船费八百给魏真夫妇,船归章船使用一月。”第三列则写了十六个字,即:“所有配套设施随船移交,双方不得反悔。”因而第二列比第三列多出四字,柳甲、章船将第二列的多出的四个字“使用一月”剪掉,就变成了“章船付船费三百给魏真夫妇,船归章船”,再加上第三行的十六个字,同时在第三列的“所有配套设施随船移交”中的“所有”二字后打上句读符号,整句话就变成了“章船付船费三百给魏真夫妇,船归章船所有,配套设施随船移交,双方不得反悔”。二人再将第一列的“租船文书”四字剪掉,在后面空白处另外写上“购船文书”。魏真夫妇没有多少学问,仅仅识得几个粗字,哪能识破柳甲、章船精心设下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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