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回:罗山辞纷扰江湖,塞北入世外桃源

类别:历史军事 作者:王惟福字数:11084更新时间:24/10/22 15:4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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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山灵山寺乃太祖皇帝敕封的国庙,香火旺盛,游人如织。世安去寻师弟唐喜,林源和叶阳去了赌场寻开心,唐海带着山勇慕名来此游览。

    二人边走边聊,山勇道:“大哥,我有一事不明。”

    唐海笑了笑:“你是疑惑,我为什么不跟钻天鹞、乱世王、油里滑一起去投奔农民义军?”

    山勇道:“当年,那腊尔山西苗首领龙保联结平头、黄腊、施溪、万山、麻阳、凤凰、永绥、铜仁八县苗民,声势浩大,邀大哥为副寨主,大哥不应。那郑芝龙在福建有水师数万之众,请大哥共图大业,大哥婉言谢绝。大哥说此二人胸无大志,偏安一隅,难成大器,不受邀尚可理解,可如今天下大乱,各路豪杰竟相起事,大哥一向嫉恶如仇,更兼深通兵法,金戈铁甲杀伐之处,正是大哥运筹帷幄用武之地,四弟要去聚义,大哥为何不允?”

    唐海道:“四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山勇奇道:“为何?”

    唐海冁然而笑,看了看山勇,缓缓踱步而去。山勇跟在后面,只听唐海徐徐言道:“古来历朝历代,凡为首揭竿者均无成功先例。你瞧那陈胜、吴广揭竿,最终还是刘邦、项羽二雄争霸。再看那张角、张宝、张梁首反乾坤,最终归于曹操、孙权、刘备三国演义。复观那李密、杜建德聚义,最终乃是李渊、李世民父子称雄。又察那刘福通以红巾起事,最终朱元璋靠三尺剑一统天下。方今天下乱象已显,以我猜度,未来两三年内,自有各路豪杰纷纷举枪扬剑,我唐海何德何能敢与诸强争雄?莫若……,莫若等个三年五载,待天下假豪强灭尽,世间真英雄现身,你我兄弟再仗剑相投,也免得误送了兄弟们的前程。”

    山勇大喜道:“大哥远见,山勇佩服。不过,大哥,投靠别人做甚,天下真英雄非你莫属。”

    “唐海何能,敢称英雄?”唐海长长地吁了口气。

    “大哥不是,这天下谁是!”

    唐海道:“真英雄者,其才,文治国,武安邦,藏奇谋,通兵机。其德,怀仁义,系苍生,伐天下,安黎民 ;其动, 怒目睁,天地惊,刀剑挥,人头落;其静,形如死,心如水,安如石,稳如山。”

    山勇似有所悟地点点头。

    二人正说着,林源、叶阳在远处大喊道:“大哥,二哥!”二人一看,见林源、叶阳带着世安由远而来。唐海、山勇迎了上去,唐海问道:“世安兄弟可寻着师弟?”世安道:“寻着了,他如今已是罗山县衙捕头,前途无量。”唐海一怔,随即道:“何不请来相识?”世安道:“今日正逢他带班值衙,我已约他散衙后在‘好酒香’相聚。”唐海喜道:“甚好。”

    五人游了一会,眼见天色不早,遂一起离了灵山寺,有说有笑地回到县城,来到“好酒香”酒楼门口。

    世安道:“四位哥哥先进酒楼,我去县衙唤师弟前来。”

    唐海道:“好,我们先叫上酒菜,兄弟快去快回。”

    世安刚走,唐海转身就要进酒楼去,忽听林源骂道:“撞死?”又听叶阳喝道:“不长眼睛,老子挖了你眼珠子。”唐海回头见一青年小子正在点头哈腰地道歉,遂道:“算了,二位兄弟得饶人处且饶人。”林源、叶阳只好作罢。

    进了酒楼,点好酒菜,唐海对林源、叶阳道:“行走江湖,需处处谦卑,兄弟们虽有手段,但不可恃强凌弱,你看人家世安兄弟,武艺高强,却从不张扬。”

    叶阳笑道:“大哥也是糊涂,他固然有些本事,却甚是迂腐,就像朝中杨涟、左光斗、魏大中、周顺昌这帮蠢文人,虽说一身正气,有个屁用。”

    唐海听了若有所思,朝山勇苦笑一声道:“四弟这番话倒也有些道理。”

    四人未等多久,见世安带着一精瘦公人前来,世安介绍道:“这是我师弟唐喜,罗山县衙捕头。”唐喜拱手道:“拜见各位哥哥。”世安又将唐海四人介绍给唐喜,六人坐下,吩咐小二摆上酒菜,大家围桌边吃边说。

    叶阳盯着唐喜嘿嘿地笑:“兄弟,就你这身子也能做捕头?你若遇盗,能擒住么,怪不得罗山鬼杀手横行,哈哈哈哈。”

    唐海骂道:“四弟又胡说了,唐喜兄弟是世安兄弟的师弟,自然手段了得,你岂可以貌取人,快闭上你那臭嘴,再胡说,我敲了你牙齿。”

    世安道:“师弟,叶阳哥哥就是这样的人,你休见怪。”

    唐喜笑道:“他的话虽然不好听,却是实话,在罗山,这么说我的人少说也有几十个。”

    唐海道:“唐捕头年轻有为,钦佩。”

    唐喜笑道:“实不相瞒,我这捕头是花银子买来的,货不真,价不实。”

    唐海一笑:“呵呵,唐喜兄弟倒是爽快。”

    世安道:“师弟有个哥哥叫唐君,原是县衙捕头,为人正派,执法不阿,可惜骑马抓捕盗贼时不幸坠崖而亡,县令怜之,遂让师弟补了捕头这个职位。”

    唐喜笑道:“主要还是老母花了银子,不然怎肯让我补缺。”

    唐海道:“不管怎样,如今兄弟坐上捕头之位,当如哥哥一样执法不阿,为民请命。”

    叶阳喝了一碗酒,用衣袖将嘴一抹,插言道:“对了大哥,唐喜兄弟即是捕头,想必知道鬼杀手的事,让他说来听听,我们也好寻找此人。”

    唐喜道:“怎么,哥哥们寻找此贼做什么?”

    唐海心怕叶阳说漏了嘴,赶紧回道:“我兄弟几个听闻罗山县衙悬赏重金抓捕鬼杀手,也想碰碰运气。”

    叶阳见唐海如此说,不禁一愣,不是说好来找鬼杀手邀其入伙的么?怎么变成抓捕鬼杀手邀功请赏了。林源暗暗扯了扯叶阳衣角,叶阳遂不再言语。

    唐喜将筷子一放,叹气道:“一提起这事我就头疼。官府迟迟抓不到鬼杀手,上头天天责骂我们捕房无能,他娘的,他们这些文绉绉的秀才官有什么资格骂老子,真希望哪天鬼杀手将这帮狗官也都一起宰了。”唐喜说完又喝了口闷酒,继续道:“如果几位哥哥真能抓住此贼,也免得唐喜整日受这帮狗官的气。”

    世安对唐海道:“师弟对我说过了,罗山半年来出了七八起怪异杀人案,第一起是正月二十一那天晚上,柳树村光棍信财被人用木棒打死在自己家里。第二起是今年五月,湖广商人曾诚、曾四兄弟俩在离自己矿山不远的山沟里被劫杀,也是被木棒击中头部而亡,身上财物被洗劫一空。这两起案子因一起是个无权无势的农民,一起是外乡人,县衙都给压下来了,没有上报。最为麻烦的就是第三起,也就是五个月前的七月十四日,华融钱行掌柜元霸在县城内自己家中被杀,身上全是紫青色的伤痕,据说也是被木棒击伤头部致死。这个元霸可不一般,是放钱的行家,其表姐段七和表姐夫白龙王是罗山霸主,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元霸被杀,段七公开说官府不行,她要自己破案,捕获凶手后公开剥皮抽筋。县令闻听消息后惊吓不小,万一真的被白龙王、段七抢先抓住了凶手,传扬出去,不仅罗山县衙成了笑话,恐怕他这个县令也当不成了,因此榜召天下英雄破案,又令捕快四处查访,下定决心要抢在段七之先破案,捉拿鬼杀手。可是,五个月来,不仅未能捉住凶手,反而接连出了四五起类似的案子,死者均为罗山手段了得的强梁男儿。”

    林源惊讶地问:“这种大案?一点线索也没有吗?”

    唐喜道:“凶手来无影去无踪的,怎么查?”

    山勇不解地问:“江湖上怎么都传言是鬼杀人?”

    唐喜道:“信财被杀当晚外去喝酒了,据说还找了一个青楼女子相陪,后来不知何故,他趁酒兴把这个女子打了一顿,回家后去找哥哥信忠借钱,信忠素知弟弟花天酒地,就没有答应他,信财只好悻冲冲地回到自己的破屋之中。过了没多久,信忠担心弟弟酒后出事,决意去弟弟家看看他,快走到信财家门口时,黑暗中看到一个手持大棒,脸如童子,全身漆黑的鬼怪从信财家飘出来,信忠吓得惊叫一声掉头就跑,第二天大家就发现信财死在家里了。这是在案发后,县令王武王大人与里长找到信忠调查的时候,信忠主动说出来的,王大人先前怀疑是信忠谋杀亲弟,然后编造鬼怪故事企图蒙混过关呢,当时就把信忠抓起来严刑拷打,关了一个多月,审了二十多次,最后迫使信忠认罪了。可巧的是,信忠刚刚承认杀了弟弟,又出现了第二起凶杀案,曾诚、曾四兄弟被杀了,案发当晚,百姓也看到一个身披甲胄,脸如童子,双手撑棒而立的鬼怪,所见与信忠说的一模一样,王大人再才确信自己抓错了人,不得已把他给放了。”

    山勇道:“这么说官府也是无能为力了?”

    唐喜道:“不仅官府在查,江湖上也有不少贪图赏金的好汉纷纷前来罗山寻找凶手,目前罗山第一豪强白龙王白伟和他夫人段七私下里抓了几人,但不知道是否审出结果来。”

    世安看着唐喜,责怪道:“为了一个鬼杀手,你们官府和江湖上的好汉不知冤屈了多少无辜的人!”

    唐喜慌忙摇头摆手:“师兄可不要这样看着我,这都是县令、县丞他们搞的,我可没错抓一个人。”

    唐海道:“兄弟身为捕头,缉捕盗贼时千万小心在意,不能冤屈了无辜良善。”又对世安道:“兄弟,我们就留在罗山,竭尽所能帮唐喜兄弟一把,如真能抓获鬼杀手,也算是为罗山百姓做了一件好事。”

    唐喜喜道:“如此最好,师兄,以后你哪也不去了,我给你在县衙找点差事干,别看杂役工钱少,平日里油水可多了,还能天天吃喝玩乐,不比那些大户员外差那里去。”

    唐海暗惊,担心唐喜将世安给拉了去。世安却琢磨起来:“唐海四人乃江湖大盗,跟随他们走下去,日后无法回头,不如借此机会脱身,在县衙里做个杂役,能混个温饱,足矣!”思至此,乃道:“世安除了点拳脚功夫外也别无他长,这些时日吃喝用度全靠唐大哥给付,心中甚为不安,师弟若能为我找份差事,让我自食其力,世安感激不尽。”

    唐海、山勇、林源、叶阳大惊。唐海劝道:“世安兄弟,以你之才做个县衙杂役岂不可惜?”山勇也道:“是呀,你可要想好了。”叶阳道:“这人可真奇怪,放着诺达的江湖不走,偏要将自己困死在这偏僻小县里面!”林源亦舍不得世安:“跟着大哥多快活,一个杂役有什么好当的!”

    世安道:“多谢四位哥哥好意,世安心灰意泠,并无甚么雄心壮志,能有口饭吃就知足了,还望哥哥们成全。”

    唐喜道:“四位哥哥以后可常来罗山相聚,如果那天师兄厌倦了,随时可随哥哥们去,杂役这活儿,来去自由,想走就走。”

    世安道:“对,大哥,以后你们可常来罗山玩。”

    唐海懊悔不已,本想着来罗山将鬼杀手拉来入伙,未曾想鬼杀手还没见着,自己兄弟却走丢了一个。可是,自己先前答应世安,若有好的出处任他自去绝不强留,现在怎好食言?

    大家一时沉默。

    唐海深知事已至此,留也没用,遂打破沉寂,笑道:“既如此,今日之宴,算是我兄弟四个为世安、唐喜兄弟所设。来,二弟,三弟,四弟,我兄弟几个共敬二位兄弟,一祝世安找到安稳归属,二祝世安、唐喜师兄弟团聚。”

    唐喜笑道:“哪里的话,四位哥哥来到罗山即是客,哪能让哥哥们设宴。”

    六人共同举碗饮了,又吃了许久,唐海见大家都酒足饭饱,对林源道:“三弟,去结账。”林源站起就要掏银子,唐喜赶紧起身拦住道:“四位哥哥休要让唐喜难堪,今日让你们付了饭钱,日后叫我怎么做人。”

    唐海正要说话,林源一边上下摸着衣服,一边尴尬地道:“不好,我的钱袋子不见了。”大家都看着林源,唐海猛然道:“糟了,定是被那年青人给偷去了。”林源、叶阳再才想起进酒店时碰到那人的情形,不禁勃然大怒。

    唐喜问了原委,笑道:“四位哥哥不要着急,我知他是谁。”

    叶阳问道:“谁?”

    唐喜道:“他是我们罗山的贯偷,姓鲁名奇,先前跟随罗山恶霸阮天虎学过几天拳脚棍棒,后来阮天虎投奔另一好汉郎八,他就自己带着一帮小混混靠偷窃为生,大凡县城内的盗窃案,十有八九是他们一伙做的。我知他常住在西城铁匠铺后的村庄里,明日我差人将他唤来,把银子一分不少地退给四位哥哥。”

    唐喜叫来店家道:“这顿饭算在我头上,改日来付你银子。”

    店家笑道:“捕头大人说哪里话,你能来小店吃饭饮酒,那是小店的幸事,哪能收取你的银子。”

    唐喜亦笑道:“店家真会说话,日后如有人欺负你,只管来县衙找我就是。”

    店家谢道:“多谢唐捕头照顾。”

    六人走出酒店,叶阳径往城西而去,山勇问道:“四弟去哪里?”

    叶阳道:“去打死那偷银子的鲁奇。”话未说完,人已飞走而去。林源道:“走江湖十多年,从来还没人敢偷我的钱,这口气如何能忍!”说罢也跟了过去。

    唐海大惊道:“他们二人去找茬子,必有死伤,二弟,快去止住。”

    唐喜笑道:“没事,让他们去,此时鲁奇不知在哪里鬼混呢,这厮每天回去睡觉,少说也是后半夜了。”

    唐海这才松了口气:“哦,如此就好,他二人寻鲁奇不着,自会回来。”

    2

    林源与叶阳来到铁匠铺后的村里打听鲁奇,都说这个无赖半夜才归,林源悻悻地要回,叶阳道:“回去干什么,回去了大哥还会让我们再出来?不如先去赌几把,待半夜后再来寻偷钱贼。”林源道:“兄弟说的是。”二人记下鲁奇住的房子,径直去了赌场。

    到了半夜,二人惦记着偷钱贼无心再赌,遂离了赌坊赶至村里,此时正值清风明月,蟾光皎洁,大地一片寂静。

    叶阳一脚踢开大门,里面是一个大院,只听院子后的房屋里传出骂声道: “谁?深更半夜的找死呀!”话音刚落,屋里冲出一人来,叶阳奔上前抓起一看,正是在酒店门外撞林源的人,叶阳厉声喝道:“偷钱贼,认得爷爷么?”林源从后面跟来说道:“你偷我钱,我要你命。”鲁奇见了,慌忙将头一低,顺手脱了外衣,人从叶阳腋窝下逃了出去,飞速地奔入屋内躲了起来。

    林源、叶阳大怒,二人喝道:“躲哪里去?”正要追进屋抓人,忽见屋顶上轻飘飘地落下一影堵在了门口。二人定睛一看,只见那影子身披甲胄,手持木棒,脸如童子,叶阳惊问道:“你是人是鬼?”那人也不回答,舞棒狠狠地打来。叶阳大怒,顺手在院子里摸了根棍回击。

    林源见二人打了起来,趁机钻进屋去寻找鲁奇,不料鲁奇早已从后门逃得无踪无影了。

    林源返回到院子里,见叶阳几番命悬一线,急忙窜进铁匠铺里取了一柄还未完工的钢刀,也大喝着冲上来助战。

    三人在院子里大战,早惊动了熟睡的百姓,大伙原先以为是抓贼寇,都拿着锄头镰刀等物一窝蜂似的赶来,走近一看,大喊道:“我的妈呀,鬼杀手又杀人啦!”众人吓得屁滚尿流,一个个慌里慌张地躲进家里不肯出来了。

    斗了半个时辰,仍然不见输赢,那鬼杀手忽然转身轻飘飘地逃去村外。林源、叶阳追去一看,见是一片小树林,叶阳要冲进去寻找,林源道:“兄弟不可冒进,待我拿火把来。”林源来到一户人家前,踹开大门,闯进去令户主起床,讨要了两个火把,抢了一把长刀,二人一手举火把一手提着兵器追入林子寻找,转了许久不见鬼杀手踪影,只得悻悻返回,碰巧遇到山勇赶来。

    山勇责道:“你二人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去。”林源将遇到鬼杀手一事说给山勇听,山勇大惊,道:“快回去向大哥禀报。”

    唐海沉吟良久,林源道:“鬼杀手见了我们,二话不说就要行凶,着实可恨。”

    山勇道:“我们初来罗山,又不曾干过坏事,此贼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杀,看来他并非大哥所想是个英雄。”

    唐海喃喃自语道:“难道我猜错了!”

    叶阳笑道:“大哥见蛇长点就说是龙,见猫大点就说是虎。”

    唐海怆然若失,叹道:“既如此,我们寻他作甚,明日离开此地罢。”

    叶阳道:“不行,鲁奇偷钱未还,鬼杀手无辜恼我,我非捉住他二人不可。”

    唐海道:“鲁奇虽说偷了我们的银子,但罪不至死,你我要是将他杀了,唐喜兄弟定然为难,毕竟他是罗山捕头,出了命案,他岂能不闻不问。至于鬼杀手,他不曾伤着你,你又何必耿耿于怀。”

    3

    次日,世安、唐喜送唐海四人出城,唐海、山勇、林源、叶阳、世安、唐喜六人来到罗山城北三岔路口,唐喜叹道:“原想着几位哥哥帮助我们捉拿鬼杀手,不想哥哥们也要走了,唉!”

    唐海道:“我兄弟四人本想前来罗山碰碰运气,希望能捉住鬼杀手,讨个赏钱,发笔横财,昨日上街玩,听几个百姓说鬼杀手手段毒辣,我四人商议一番,还是不要碰这丧门星的好。”

    唐喜道:“今晨有村民来报,昨夜鬼杀手又现身了,县令召集县衙所有捕快训话,各四位哥哥,恕不远送了。”

    唐海道:“兄弟公务要紧,我们就此拜别。”

    唐海舍不得世安,又赠黄金百两,世安大惊,坚拒不收,唐海道:“你我兄弟情深,岂止百金所能比拟?你在罗山虽说有唐捕头照顾,料想吃喝不愁,但安家置产,将来还要娶妻生子,总不能全靠唐捕头吧,终究是需要银子的。”山勇也道:“是呀,你就收下,我们并不缺少钱财。”叶阳道:“我整天背着这黄白之物也很沉的,你就当替我分担点重量。”世安见唐海四人诚心赠送,只好收下。

    送走四人,世安、唐喜方准备返回,忽见一路人左右打量唐喜,唐喜笑道:“你看我干什么,我有三头六臂?”那人吃吃问道:“你,你不就是县衙的捕头?”唐喜道:“是我,怎的?”那人大喜,转身就跑,搞得世安、唐喜莫名其妙。

    走着走着,唐喜猛然大惊道:“不好,这帮刁民定是遇到麻烦了,师兄,我们快走,迟了祸患无穷。”唐喜拉着世安就要跑,世安大惑:“师弟,有什么麻烦?”

    二人拉拉扯扯的当口,几十村民忽地围了过来,其中数人头上还有血迹,显然是被人打了。唐喜见躲避不过,只得清清嗓子大声道:“乡亲们,你们有什么事,慢慢说来。”

    一老者道:“禀告捕头大人,我村财主徐大,仗势欺人,他修了一条路通往他家的山林,沿途侵占了我们十几家人的田土,却不给大家一文钱补偿,我们找他论理,他说那条路我们大家都可以走,他又不收我们过路费,因此不该补给我们损失,我们多说几句,被他的家丁乱棒打了出来,乡亲们正无处说理,天幸捕头大人屈驾蔽村,总算来了个替我们说理的人。”

    世安大怒,看着唐喜,盼着他为百姓伸张正义,不料唐喜道:“徐大也太放肆了,你们放心,我这就回县衙调集人手,你们备好状子等我。”

    众人大喜,一个个跪地相拜,口称:“多谢捕头大人。”世安道:“师弟,何须回县衙调人,你我二人足矣。”唐喜将世安拉至一边悄声道:“师兄切莫多言,我自有主张。”回头对众人道:“你们暂且回去,我速去县衙,一两个时辰便来擒拿打人凶手。”

    回至县城,世安道:“师弟,谅那徐大有何本领,他的家丁又不是什么江湖豪强,你我既然遇上,顺手抓来就是,何须多人?”

    唐喜笑道:“师兄有所不知,徐大既然如此野蛮,想必多少也有几个江湖恶人为他撑腰,或者,官场上有他的什么亲戚朋友也说不定,我们抓人,可不能乱来,否则会出乱子。至于这帮百姓,我暂且哄过他们,待会回去先禀告县令和典史,再查查徐大有何背景,然后再做定夺。”

    世安听了黯然伤神,问道:“那你为何答应他们一两个时辰就会去抓人。”

    唐喜嘻嘻笑道:“敷衍敷衍他们罢了。”

    走到县衙,正碰上捕快吴广,唐喜小声问道:“你可知城外的财主徐大有何来路?”吴广道:“他是狼霸堂舅,怎么,有事涉他?”唐喜道:“幸好我机灵,不然为了这帮刁民,给自己惹来一身祸事。”唐喜将路上所遇之事说了,吴广道:“狼霸是头夹尾巴狼,别看他平日里低调,可心狠手辣,出手非死即伤,咱少惹的好。”

    二人一起回到捕房,唐喜道:“师兄稍坐,我去找典史大人说说留师兄在县衙当差的事,典史与我最好,一定没有问题。”

    世安道:“不急,师弟,那徐大的事,你不管了?”

    唐喜见世安有责怪之意,嘻嘻一笑:“并非我圆滑世故,我也看不惯狗官和豪强欺压百姓,可官场上非比他处,到处浑浊黑暗,谁想一人独清,便注定不会有好下场。师兄,以后你在县衙混久了,也就知道我的难处了。”

    世安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师兄虽然没有什么高风亮节,可看不惯官场的圆滑,看来衙差这碗饭,我是吃不起了。”

    唐喜大惊,想不到师兄因见自己世故,竟然改变了主意,忙道:“师兄切莫意气用事,留在县衙当差,你我兄弟时常相聚岂不美哉。”

    世安道:“师弟,人各有志,我也不多说什么,你一身本领,又是捕头,正当惩恶扬善,不可让金银酒肉埋没了自己。师兄自有师兄的去处,你休要为我担忧。”

    “你要去哪里?”见世安决意要走,唐喜一万个舍不得。

    “心安处处处是家,师弟,你休管我,我自有安身之处,”世安微笑着说。

    4

    红情绿意皆渺然,落花流水总东流。

    通过武昌这场巨变,又亲见淳朴善良的师弟变成这般圆滑世故和冷酷无情,世安心寒意冷,看破红尘,对前景已经没什么期望了。世安想,那金善人虽说是有意蛊惑中原百姓,但草原之美绝实不虚,大明天下不容我,塞北草原总归有我立足之地,何不一路北上,到那风景秀美,人烟稀少,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去,在那里与牛羊为伴,与骏马为友,了却一声。

    世安主意已定,买了一匹良马,购来一把好刀,换了一些碎银和铜钱,背上包裹,戴上毡帽,神情黯然,一路朝着草原奔去。

    这日来到兖州府东平州,偶听人说往东一百余里就是天下第一峰泰山,世安想,中国山川,泰山为尊,我此去北夷,永别中国,今日路过泰山,应当一拜,算是辞别国土了。于是掉转马头往东而去,当晚到了泰山脚下司家庄,居于旅馆之内。世安向店主打听登山路径,店主道:“客人可从岱庙出发,沿山而上,过红门路,到天门,再登南天门。”世安谢了,记下路线,回房歇息。

    次日天还未亮,世安备了干粮直奔岱庙。岱庙的正阳门高五六尺,气势宏伟,是历代皇帝泰山封禅必经此地,世安迈步入门,见一小屋,内供神像,两边对联是:“倚山踞城无双地,奉神祈福第一宫”。

    世安不信鬼神,自然也不祭拜,径直沿路而上,直奔泰山顶峰。

    泰山顶峰上有历代皇帝写的碑文,世安一一细看,都是些爱民如子的陈词滥调,暗想道:“华夏历代帝王登山祭天,说是为万民求福,实际上都是为了一己之私,唉,全是骗百姓的。”

    世安在玉皇顶附近找了块大石坐下,吃了些干粮一会后,又在寺庙里游玩了一阵,直到红日行将西沉时才沿路返回。行了许久来到一地,抬头一看,见上面写着“仁安门”三字,门边有一青石,世安微感劳累,遂在石头上坐下休息。

    方坐须臾,只见几个道士从仁安门出来,边走边说,其中人一道:“王善道长讲法的各项事宜都已准备妥当,就等主持发话了。”世安闻听一惊,等回过神来,几个道士已经走远。世安起身追去,赶上后作揖问道:“各位道长,你们刚才说王善道长要来讲法,不知道是哪位王善道长?”其中一道士回道:“是四川鹤鸣山的王善道长,他是西道王常月真人的弟子,继承王真人衣钵广传道法。”世安暗喜,又问道:“王道长几时前来?”道士说:“他在我们山东登州、莱州、崂山各处讲法已经半年了,我们观主仰慕他道法高深,邀请他于本月初九来泰山开坛传经。”世安大喜,连忙鞠躬致谢。

    回到旅馆,世安跫然而喜。与王善一别两年多,没想到这次来泰山竟然能再次相遇,真是有缘。今天是初五,王道长还要四天才来,世安只好在此多留几天了。

    初九这天早晨,世安来到岱庙,找到一名道士询问王道长何时到达、在哪里居住等消息,那道士告诉世安,王道长上午到,中午饭后与本庙住持探讨道法,晚上戌时在庙中设坛讲解《玉皇经》,到时候信众都可前去听法。

    世安一听,只得回转到旅馆里,一天无事,只盼早点天黑。

    太阳落山后,世安复来岱庙,早早地守在法堂门口,过了一会儿,陆陆续续来了很多和尚、道士,大家席地而坐,世安也跟着盘腿坐下。不多时,就有二三百人落座,整个法堂上坐的全是僧衣道袍,唯有世安一人俗家打扮,所穿的青色长袍夹杂在黄色、红色僧衣与灰色、黑色道袍中间格外显眼。

    戌时已到,王善缓步登上法坛,世安见他精神抖擞,双目炯炯有神,甚感欣慰。

    王善坐下后即向众人宣讲:“道生天地,天地育人,人有三障十恶,要修道,就必须除之,此乃学道之第一要务。”王善停顿一会,继续侃侃而谈:“何为‘三障’?因贪、嗔、痴而生魔障;因五逆十恶之业而生业障;因三灾八难之害而生灾障。”

    王善台上讲法,下面各位僧道静静地受教,唯有世安似懂非懂。世安虽然在少林寺呆了三年,但主要是习武,偶尔会有一些佛教经文讲课,但世安并不用心听,所以对这些学问知之极少。

    王善讲完三障,复又来解十恶:“何为‘十恶’?口有绮语、妄言、恶口、两舌四恶;心有贪、嗔、痴三恶;身有杀、盗、淫三恶。合为‘十恶’。”

    说了三障十恶,王善又传消解之法:“三障不除,十恶不消,修道难成,解脱无望。凡人修道,即是除三障,戒十恶。三障十恶既无,凡夫解脱,成就真人,道成法就,直达长乐世界。”王善进一步展开:“《玉皇经》教人断障之法,要断三障十恶,要无起疑惑、无起贪嗔、无起淫欲、无起嫉妒、无起杀害、无起凡情、无起凡思、无起昏垢、无起声色、无起是非、无起憎爱、无起分别、无起高慢、无起执着。我等凡人,要心若太虚,内外贞白,无所不容,无所不纳,惟有如此,才能身得清净,超度诸难,是名道宝……”

    王善在台上传法两个时辰,讲完之后,台下僧众、道众相继离开,岱庙主持滕道长上台请王善后殿休息,王善道:“请滕道长稍候。”说罢径直下了法坛朝世安走来,世安赶紧上前相迎,正欲开口,王善先问话了:“小兄弟,你怎么也在这里?”

    世安兴奋地说:“道长,我路过泰山,得知你要来此讲法,特地在此等候。”

    王善拉着世安来到台上,对滕道长道:“这个小兄弟是我旧友,路过此地,碰巧相遇,我想留他在庙中住宿,也好一叙旧情,不知主持是否能容?”

    滕道长赶忙说道:“这位施主既是道长旧友,自然也是本庙客人,有何不可。”王善和世安道了谢,由滕道长引至后殿宿房休息。

    滕道长离去后,王善拉住世安询问别后情状,世安一直把王善当成至亲长辈,于是将自己学艺成后,回乡报仇,杀死十二兄弟,逃到巫山结识丹女,武昌遇唐海,怒杀神安、王铣,拜访唐喜等情况一一向王善陈说,王善聆后唏嘘不已。

    王善抓起世安的手问道:“兄弟为何来到泰安,下一步打算去哪里?”

    世安回道:“我是犯了十恶不赦大罪之人,不为官府所容,听说关外大草原辽阔偏僻,牧民淳朴善良,终年生活在草原上,与世无争,自由自在,今蒙唐海大哥赐金百两,只要省吃俭用,清淡度日,足可以闲度余生,因此,世安别无他求,打算离开这污秽的中原乱世,去塞外寻一片乐土安身。”

    王善听了这一番言语,沉默片刻,忽地抬起头来目视世安,劝道:“小兄弟,我不同意你的想法,你虽犯了大罪,但是不能就此消极避世,所谓无为无不为,你有不与世争利的想法,这很好,但是就此遁世,那就不行了。依我看,你不如跟我潜心学道,道法博大精深,是修心养性,返璞归真的根本大法。”

    世安推辞道:“不可,我乃大罪之人,跟着道长必会连累道长。”

    “我有光宗皇帝御赐度罪金牌,凡重罪之人,只要迷途知返,改过自新,诚心皈依三清,其罪即可赦免,官府不再缉拿,”王善一脸地欣喜神色。

    世安虽然无意争利,但还没有万念俱灰,对出家之类的归宿想都没有想过。

    王善是一片真心,也是一片善意,世安不想让他失望,婉言道:“我很喜欢大草原,想象能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骑马纵横,无拘无束,我就万分欣喜。至于求道,世安从不敢奢想,世安是个粗人,与道无缘,只怕半途而废,不仅修不成正果,反倒辱没了道家清名。”

    王善知道这是世安托词,仍不甘心,继续规劝道:“人之所贵者,生也;生之所贵者,道也。人之有道,如鱼之有水,逍遥自在。人之无道,如行尸走肉,枉度一生。小兄弟宅心仁厚,不争私利,依我看与道有缘,只是你现在心意不定而已。”

    世安正要开口,王善又道:“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兄弟你虽然曾有恶行,然事出有因,且你已改悔,若能入我道门,潜心向道,诸恶莫作,众善奉行,久之必获吉庆,所谓转祸为福也。”

    王善言辞恳切,世安虽然心怀感激,但仍然不想就此入道遁世,只得道:“谢道长教诲,但世安去意已决,以后果真有缘,一定再回中国求道。”

    王善见世安意志坚定,遂也不再规劝,只是无限惋惜,无奈地摇头哀叹。

    此后数日,王善在岱庙与各位修道高僧、道长谈**经,世安亦跟随左右。五天过去了,王善要回四川,世安也要继续北上,二人长亭离别,依依不舍。

    王善心怀伤感,想起前人的离别诗作,随口吟道:“故关衰草遍,离别正堪悲。路出寒云外,人归暮雪时。”世安听了,亦觉伤感。

    王善执手赠言:“小兄弟以后千万隐忍,凡事休与他人争执,更不要动手伤人,再造恶业,待以后心清神静之日再来鹤鸣山找我。我这里有一本《道德经》送与你,供空闲时细读,对你定有助益。”世安正要接经,王善又道:“且慢,贫道还有肺腑之言相赠。”世安道:“道长请讲。”王善道:

    种种无明是苦根,苦根除尽善根存。

    但凭慧剑威神力,跳出轮回五苦门。

    道以无心度有情,一切方便是修真。

    若皈圣智圆通地,便是天生得道人。

    世安若有所悟,收下《道德经》,谨记王善赠言,送走道长后,亦翻身上马,径直朝济南方向而去。

    5

    世安一路北上,从济南到天津,经永平,以贩卖茶叶之名出了山海关,至沈阳,过白银,翻越大兴安岭,历时数月,终于见到了茫茫无际的大草原。

    这天来到一个小镇,镇边有条清澈的河流,很多人在桥上往河里洒酒,又在河边撤一把青草回家。世安觉得好奇,也到桥上看热闹,一打听,原来这是呼伦贝尔鄂温克旗的伊敏小镇,桥下的河叫伊敏河,今天正是端午节,按照当地鄂温克族习俗,大家在桥上往河里洒酒以示对河神的尊敬,同时扯几把熏蒿子回家用来熏房子,以除去晦气。

    世安见这里到处是草原,心中欢喜,又见民风淳朴,因而打算定居此地,先找了一家旅馆住下,向店家打听谁家需要放牧的佣人。

    “你愿意做羊倌?你会牧羊、打草吗?” 店主额尔登宝力格见世安一身汉人打扮,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问。

    世安道:“小人会放羊,能打草,什么都能干。”

    额尔登宝力格说:“我们部落有一对老夫妇叫马树林和哈森格日乐,二人有一大片草原,可惜年龄太大,两个姑娘伊丽娜和嘎丽娜身体不好,也不能放牧,草原上几百只牛、羊、马无人管理,正想雇一个忠实可靠的羊倌。”

    世安大喜道:“我可以为他们放牧,工钱多少给点就行。”

    当天晚上,伊丽娜、嘎丽娜姐妹来到旅馆与世安见面,觉得这个汉人很忠诚,身体高大健壮,更兼并无他求,除了少许工钱外,供吃供住足矣,所以当场决定雇请。双方约定世安到草原负责牧羊、放牛、养马,闲暇时打草,平时吃、住都在草原上,一切用度均由姐妹二人每十天送一次。

    第二天,伊丽娜、嘎丽娜带着世安来到离红花尔基三十余里远的草原上,这里有六百多只羊、一百多匹马、五十多头牛,还有一个简易车棚,下面有四个车轮,上面是吃饭住宿的地方,可以由马拉着在草原上随意流动。姐妹二人反复交待世安小心放牧,教他使用套马杆擒狼,从早上一直忙乎到傍晚,见这个羊倌做事细心,一学就会,再才放心离去,留下孤零零的世安一个人。

    世安将羊、牛和马赶到一处有水的地方,然后骑上马,扬起鞭,在草原上尽情奔驰,两耳边风驰电掣,好不惬意。

    草原上没有弱肉强食,没有尔虞我诈,在这里无拘无束,与牛羊为伴,与骏马为友,以蓝天为盖,以绿草为床,这种与自然融为一体的生活,不正是自己追求的世外桃源吗?

    谢天谢地,终于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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