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晒岗南巷破房

    在闷热难耐的小隔间里，苟二根这一夜却睡得很实，也许因为长期处于紧张状态，突然放松平静的缘故，第二天到了早上十点多才醒，但他心里只剩恼火，干活儿的人不该如此贪寝懒惰。

    急得只能随便整理下就冲出门，沿路打听，卖包子馒头的陈大叔告诉苟二根：“隔壁武邵街交接国道那头，在万信福喷泉广场边的工地，他们都跟着李板去那，前几天刚分包到的工程。”

    于是，苟二根决定不回下沙建筑公司，骑着一辆破自行车，直接往喷泉广场方向去了……

    工地靠着街道口的正前门边，远远就能望见李板和他的几个跟班坐在临时木台上吃西瓜，虽然苟二根从来没觉得自己是李板那一伙的，更看不惯那些新来的工人巴结李板，但事实是他又总爱跟着这撮民工混，毕竟李板很有可能将是265工队下一任经理，所以苟二根往往情不自禁地也因为小恩小惠巴结李板献殷勤，有时连他自己都觉察不出。人就是这样表里不一，习惯动作越多往往就彻底把内心最初的原则掩盖没了。在整个下沙建筑工人圈看来，苟二根绝对是李板跟班中的一员。

    锁好自行车，苟二根满身大汗地跑过去，早上整理隔间发现芝栏道工程的福利奖品少份了，他吼声质问道：“为什么我只分到两包洗衣粉啊？单位不是还发两桶油吗？我怎么没有拿到油？”

    众民工本就以为是警察抓苟二根去录口供，如今被放出来也没什么惊讶，都懒得理他，李板瞥见苟二根那个猴急样子，便发着善心解释了一次：“根子啊，单位本来就少了十几桶哟……”

    “那至少要帮我留住啊？我这几天……我……”苟二根激动地语无伦次，抽下搭在肩膀上的破毛巾擦了把汗，握紧拳头开始抱怨：“做那芝栏道上的事，王嘉兵还请了一个星期假，很多活儿都是我帮他干的，钱也没多要……我可亲眼瞧见王嘉兵分到两桶油了……”

    苟二根觉得自己绝对是被某些人摆了坑。

    王嘉兵是李板最忠诚的大跟班，有李板的地方就有他。

    没理由不向着自己人，李板决定无视，不再理会苟二根。

    王嘉兵却非常恼火，他怒瞪苟二根：“怎么？搞的是老子抢了你的油？没有就是没有，你他妈不信就到吴经理那告我去啊……”王嘉兵抹了一把满是西瓜水的嘴，从木台上跳下来。

    苟二根气的青筋暴了起来，狠狠地骂到：“老子现在就到吴经理那里告你去……”

    看到苟二根的这副挑衅嘴脸，木台上的其余几个民工都坐不住了，倏地窜到苟二根面前，卷着袖子帮王嘉兵长气势：“臭小狗，想打架啊？看哥哥这里人数，你也该识相地闭嘴……”

    在气头上苟二根特别来劲，他猛推了一把王嘉兵骂到：“他妈你们叫老子什么？”

    王嘉兵虽然比苟二根矮半个脸，但人长得更加粗壮厚实，仗着有李板撑腰，在265工队也算是个能指挥其他工人的第二头子，苟二根绝对没想到，如今自己敢跟王嘉兵当面对干。

    不过这一击显然太愚蠢，惹恼了众民工，纵使苟二根在工地算有一副相当高大强健的身膀，但以单对群，王嘉兵马上把他殴倒在地，苟二根被连续踹了好几脚，干了好几拳，脸都青肿了。

    李板着实怕事情闹大真招来吴经理，便一副劝阻架势拦开了王嘉兵一伙人：“都住手……”

    “根子，消消火罢……”望着蜷倒在地上的苟二根，李板往他手上丢了片西瓜，随即冷声喝斥：“你他妈别再挑事了……你害出车祸的那个男人什么来头你知道么？领导和警察禁止传播不让聊，否则要……”李板伸手横在脖子上，做了个杀头的动作，放低声音说道：“我听说，他就是兴阳帝宝的幕后大老板，我们盖的房子修的路，全都是他家的，你居然还不让他过去……就因为上次车祸，连下沙建筑公司负责的总经理都撤职了，现在芝栏道上所有工队都被换掉……工资也少结了五天，我们在质汇路上差点跟那群王八蛋打起来，多亏王嘉兵二哥在分部9工队调解，这事才算了……”

    可惜苟二根这时候还想不通，李板本就是道听途说，整个事件也不可能讲透彻。就算大家都有白干活儿，苟二根也觉得自己吃的亏最大，他顿时把掉在手上的西瓜甩掉，艰难地撑起身子站起来，踉跄地往回挪步……突然，后背又一阵剧痛，王嘉兵捡起那块西瓜砸他：“死苟二根，你回去干什么？真有必要闹到吴经理那么？你以后都不想干活了是罢？那你再别让板哥给你找房子……”

    苟二根委屈地摸着被西瓜砸痛的肩膀，却突然觉得王嘉兵说得有道理，自己还是别浪费时间精力赌气逞能，再讨说法又有什么用？吴经理也未必就能帮他，这点小欺负，其实能承受。

    望着苟二根发着抖，脸面却突然呆愣的可怜样子，李板皱起眉头，他意外地觉察到这个憨厚愚蠢的男人身上脏污不堪，印象中苟二根极爱干净，这些民工中，他的房间向来清楚整洁。

    的确，苟二根还从没有如此邋遢过，他本是个花草匠不得已才做了建筑工，如今头发凌乱，脸上手上腿上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爬到土径救车主而摩擦的肉疤因刚才被殴打又在流血……

    “根子，你别难过了，板哥的油分你一桶。”这话一出，旁边顿时安静下来，李板本就是他们265工队的第一头子，这时刻才算有点做大哥的样子。其实这撮民工心里很清楚，当时也许就因为老喜欢耍着苟二根玩才会发生车祸，哪能光说是他一个人害的？

    但这撮民工都是没什么文化，见识短浅的小市民，善良却自私，诚恳也狡猾，踏实更虚荣，出了事首先肯定要把自己的利益放最前头，能撇清关系绝不拖泥带水……

    李板叹了口气，安慰苟二根：“直接来上工罢，早给你留了位子。”

    今天是星期六，一到晚上晒岗南巷的民工牌桌立刻炸开，李板过来赌博的时候，真就把一桶食用油顺便带给了苟二根，又嫌弃地提醒道：“你留在芝栏道工棚里的一包行李，还有你收集的木板水泥那一大堆垃圾都寄放在值班老头家里了，别忘记明天抽个时间过去拿……”

    苟二根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他本来已经没指望那些东西还会在的……

    选择下沙建筑公司负责修筑芝栏道的工程，完全是恒版实业的安排，现在区安集团刚垄断介入，自然要换成自己的建筑团队，安子烈利用欧腾的车祸，顺便把领导到工人都整顿替换了一遍。

    从技术方面分析，下沙建筑不算大规模公司，承包工程无论是管理或者技术经验还是机械设备都不够先进，甚至在施工安全上都存在很大风险漏洞，兴阳帝宝毕竟属于豪宅楼盘，请这种低档次的工程团队，除了有私人关系和收受地下贿赂的可能外，就绝对是恒版实业真的没有钱了。

    “兴阳帝宝的扩建项目已经正式开始。”安子烈做事向来极快，他把所有合同企划递给欧腾：“兴阳帝宝游乐城以及酒店度假村，全部由区安地产分属的宏基工程公司负责，龙氏没有异议。”

    “很好。”欧腾扬起嘴角对安子烈一笑，示意他坐下，随即迎面而来一个身着黑色职业西装，单臂夹着一叠文件的美女，高级商务秘书杨依霖小姐给两位男士端上咖啡。

    随即开启平板电脑，旁边铺出资料，一手划着新闻，一手核对情报，杨依霖小姐同时做出对比提醒分析：“三年前龙振飞和日本nhk电视台首席女主播恋情曝光，恒版控股大跌，撤换董事长……去年四月龙振飞被媒体报道参与三亚盛宴聚众滥搞，两星期后，横版实业旗下集美嘉地产和方通物流宣告破产……去年圣诞节……今年二月情人节……动作愈发频繁，截至昨天，龙振飞被拍到跟著名一线影星汪曼月同游泰国，疑似新恋情……恐怕就预示着恒版实业紧接着有暗涌……”

    报告结束后，杨依霖冷哼一声，丰亿公司老板这种连续八卦令人嫌弃却也相当震撼。

    “龙老板真是个奇特的男人……”安子烈对龙振飞的绯闻事迹略有耳闻，如今列举听来，无论是速度和对象都很惊人：“欧董请放心，虽然恒版实业在姓龙的手里两百多年，顽固党非常多，但此番我一定控制住龙振飞背后的小动作，扼杀掉丰亿公司多年蓄意拯救横版实业的所有触角。”

    “丰亿公司的调查和收购任务全部交给你负责。”欧腾命令道：“下午你代表区安集团参加与恒版实业联合的第一场董事局会议，示意龙泽东调换三个财务总监。”欧腾把芯片交给安子烈：“这是恒版实业财务总部名单和账目清条，一切已妥当，让龙泽东彻底明白兴阳帝宝已先被区安收购。”

    “欧董亲自出面，效率再翻十倍。”安子烈由衷称赞，看来恒版实业即将濒临瓦解……

    兴阳帝宝存在极高知名度，利于发展娱乐城和酒店项目。

    扩建启动的晚宴于星期天17：00在兴阳帝宝中央迎宾大厅正式举行，主席套间内，欧腾和政府领导以及商界名流正在用餐的当下，随着司仪上菜而同时进来一位高挑名媛，身着艳丽的桃红色露肩斜领晚礼服，举着一杯红酒高喊：“我特意来敬欧腾董事长一杯，欢迎么？”

    圆环桌上顿时一片严肃安静，谁都没料到会突然出现这种不成体统的阵势。

    “带出去。”欧腾面无表情地望向套间两侧的保镖，一群警卫立刻冲过来压制住这个微醺女人，她便摔掉红酒，疯狂扭动试图挣脱：“你们区安集团好大的胆子，不知道我是谁吗？”同时转头又一阵高喊：“欧腾……你赶紧跟我出来，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告诉你，否则你会后悔……”

    这时，欧腾的商务助理杨依霖疾步冲到女人面前，在她耳边低吼：“萧歆容，老娘带你进来，他妈居然是这样给我闹，害惨老娘失职，以后你别想再靠近欧腾……”焦急警告着暴躁不知后果的女人，杨依霖尴尬地对众领导名流连续鞠躬：“万分抱歉……打扰各位……这位小姐喝多了……”

    欧腾的漠视却令萧歆容无措不堪，这个男人从头到尾完全没理会她，甚至脸色都没有变过，萧歆容狠狠地瞪了杨依霖一眼，便命令保镖放开她：“我自己会走……”于是甩头迈步离开。

    顶着区安地产总裁的头衔，公务自然密集繁重，安子烈正在自助厅应付众多负责代表时，真没想到一转眼就能瞥见萧歆容，那个女人满脸怒火地从主席套间朝自己疾步而来，她满眼狡猾，语气讽刺：“奥凯集团董事局终于把你推到台面上了？我推荐你别高兴得太早……”

    安子烈故作满脸愉悦，优雅地表示：“承蒙萧小姐关心，我一切服从董事局安排。”三年前，欧腾亲自到美国四次，为邀请他参与奥凯秘密投资项目，安子烈不仅是职业军人，而且身为锁勒党成员，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区安集团照样高薪聘请自己，这足以证明诚意，安子烈基本信任欧腾

    “哼。”萧歆容肯定道：“想必安爷清楚，台面上的人，没几个能有好下场。”

    “有话直说。”安子烈断喝，他其实讨厌应付欧腾的情人，特别是这种尖锐麻烦的女人。

    “欧腾不想再认识我，没关系，就麻烦安爷帮我立刻转告他……”萧歆容发出一阵阴险恐怖的嘲笑声：“他的亲生儿子在我家，请欧腾董事长晚上来巨磐別苑一趟，否则他会后悔……”

    “小事……”安子烈扬起嘴角承诺道：“放心，我保证帮萧小姐如实转告。”

    萧歆容随即露出万分娇柔的媚笑，伸手摸上安子烈英俊的脸：“谢安爷。”

    苟二根早不想再住晒岗南巷里面那个破隔间了，他从小学手艺学技术，会的东西多，又肯吃苦，现在的收入已经比较稳定，在附近租个套房完全够，苟二根让李板帮他找房子，为的就是能快点把他那准媳妇儿赵秀玉接过来，两个人一起在城里奋斗，结婚生儿子。这星期天刚做完白天的活儿，李板便告诉苟二根先前看好的那套，四十多平方米有阳台的一室两厅，下个月就可以拎包入住，苟二根高兴地差点被馒头噎住，激动得饭也不吃了，马上跑到电话亭给家里打电话。

    家里就一部破手机，农村信号又不好，响了很久才通，大姐苟文英跟苟老爹在架丝瓜栏的当口接到的电话，一听到弟弟的声音，大姐那高嗓门便叫嚷开：“咱在干活儿，根子你有屁事？”

    “啊……”苟二根近两个月没跟家里联系过，可每天都不停干活儿的人已经忙没了知觉，苟二根简单地表示了自己的意愿：“大姐，芝栏道上的活儿已经做完了，我……我准备过几天回去一趟……我有攒些钱，先给爹娘拿五千回去好吗？……我顺便要打算……”

    “你回来干嘛啊？看什么看？家里乱着呢……你娘捡筷子的摊儿都堆在屋子里，没地儿给你住……”电话里苟文英的高嗓门继续叫嚷：“你等春节再回来……”

    “大姐……”苟二根压低声音：“我想去看看秀儿……最近她还在我们家里帮娘捡筷子罢？我给她写的信收到了没？……我想让秀儿来城里找事儿做，我给她介绍到印刷厂去？”

    “啧啧啧……”苟文英立刻嫌弃地回应：“就知道你小子不是想家。”

    苟二根认真地正式开始计划：“我准备在城里租个大房子，下个月就能成……”

    “啧啧啧……”苟文英继续嫌弃地回应：“叫你找方家那个有地皮的独生女结婚，你偏不，赵秀玉家什么子都被她几个哥哥瓜分干净了，一个屁都没给你留下……”

    “你还这么说？”苟二根有点生气：“秀儿多漂亮，方家那个姑娘又矮又黄，我不喜欢。”

    “啧啧啧……”苟文英管不了苟二根，哼声道：“你要回就回吧，我先挂了，浪费钱。”

    苟二根跟赵秀玉好了快四年，虽然男方家有怨气，但苟文英也看得透，他弟弟确实是长得硬朗帅气，娶丑媳妇也不划算，找赵秀玉这个在村里出了名的漂亮女人，也是登对相配罢。

    拉到，凑合着过算了……但苟二根的心里却甜蜜满足极了，夕阳渐渐落山，苟二根准备去芝栏道上，拿回寄放在值班老头家里的那些东西，他骑着破自行车，爽快得一路哼起了山歌……

    苟二根对未来真是充满了无限想望，仿佛已经预知，是将要有天大转变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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