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既明且哲,以保其身

类别:历史军事 作者:莺诉字数:3423更新时间:24/10/21 14:31:21
    如陈语薇所言,郭夫人正吃着茶。

    她盯着手中的茶盏,一下下刮着茶沫,也不说让沈长风起身。

    厅里站着许多婆子婢女,暗中交换着眼神,皆对这个不受宠爱的四公子嗤之以鼻。

    过了好一会儿,郭夫人才掀了掀眼皮,淡声道:“你且起吧。”

    “谢母亲。”

    沈长风温声,微微直起身子,仍旧一副恭敬模样。

    “天气愈发寒凉,母亲定要注意保暖。祖母寿宴在即,父亲也快回府了,您是一家主母,辛苦之余,还请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他一口一句“母亲”,听得郭夫人膈应得很,忍不住揉了下眉心。

    沈长风目露关切,“母亲可是不舒服?不如孩儿出府请个郎中回来给母亲看看?”

    他越是温谦恭顺,郭夫人越是对他不喜。

    一个寄人篱下的私生子而已!

    书读得再好又有何用?在偌大的沈府还不是要夹着尾巴做人?在她郭曼云面前还不是要低声下气?!

    若不是老爷重视他,沈府怎会有他的容身之地?!

    郭夫人紧紧握着茶盏,心中思量着,一定要在老爷回临安之前,给沈长风下毒!

    “我身体无碍,你不必费心。”

    她用平静的嗓音掩去心底的厌恶,扯了扯唇角,硬是挤出一个笑容来。

    “几个小辈里,就数你最体恤人。明日回书院,手上的银子可还够用?”

    沈长风垂眸,“母亲上回给的银钱还余下许多。”

    “读书本就劳心,自然需要吃些好的滋补身体。”

    郭夫人瞥了眼身后,唤道:“冬黎。”

    冬黎应了声,踱步到沈长风面前,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钱袋,随意往前一递。

    “四公子收着吧,这可是夫人的一片心意。”

    她神色漠然,甚至有些傲慢。

    沈长风笑了笑,双手接过,“多谢冬黎姐姐,多谢母亲。”

    郭夫人呷了口茶,“我有些乏了,你且回去吧。”

    “是,母亲歇着吧,孩儿改日再来请安。”

    沈长风朝她作揖,恭谦地退了出去。

    暗色天空,乌云翻滚。

    青衣少年掂着钱袋,面无表情地穿过抄手游廊。

    每隔半月,郭夫人都会给他银子。

    这是父亲交代过的,她不得不从。

    但,即便父亲这般护着他,郭夫人依旧想方设法地要害他。

    先是南蓉,后是南霜,皆是无足轻重的棋子罢了。

    少年慢悠悠地把钱袋揣进怀里,桃花眼底一片冰寒。

    凌恒院。

    屋外石阶上,谢锦词抱膝而坐。

    她盯着院门的方向发呆,身侧廊柱上斜靠着一把青面竹伞。

    衣裳洗完了,房屋也收拾了一番,她早就饿得肚子咕咕叫了。

    可是小哥哥还没有回来。

    莫非,小哥哥留在大夫人那里用膳,把她给忘了?

    明明说好要带她出去吃顿好的……

    小姑娘抿唇,正觉得心里有些委屈,忽然眼睛一亮。

    只见穿天青色直裰的少年眉目含笑,悠然自得地踏进院门。

    谢锦词连忙抱起竹伞,欢快地迎上去,“小哥哥,你回来了!”

    沈长风瞥了眼她重新梳过一遍的花苞头,羽玉眉微挑,伸出手想要戳两下。

    小姑娘满脸戒备地躲开,“不许你再碰我头发!”

    “啧,小词儿还真是得理不饶人,锱铢必较呢。”

    少年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可是饿了?”

    谢锦词下意识摸了摸肚子,抬眸望向少年。

    清澈的小鹿眼里,既是期待,又是羞赧。

    沈长风勾唇,摸出两条绯红发带递给她——正是晨起时他系在她头发上的那两条。

    “姑娘家家的,总归爱美。小词儿虽不能穿金戴银,稍微拾掇点缀一下,也是好的。”

    少年弯起桃花眼,温醇嗓音如同久经沉淀的佳酿,让人难以拒绝。

    谢锦词呆呆接过发带,便又听见他道:“进去自己系上,我在这儿等你。”

    青灰天空依旧暗沉,小姑娘面朝少年,仿佛面朝阳光。

    细白小手紧握着发带,一股无形的暖流从手心直触心底。

    她扬唇一笑,小跑着进了屋子。

    ……

    浔江河畔,秋风萧瑟。

    青衣少年闲庭信步,颇有兴致道:

    “浔江以西是天香坊,以东则是青吟巷。西为旧院,东为学府,脂粉香与书墨香,仅仅隔着一座既明桥。”

    谢锦词抱着把青面竹伞,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水润的圆眼睛好奇地打量沿江风景。

    临安是座富庶繁华的城,相比扬州的古旧婉约,多了几分别致的典雅。

    “小词儿可知道,这桥,为何要叫既明?”

    沈长风慢悠悠踏上一座石拱桥,笑问身后的小姑娘。

    横亘在浔江上的石拱桥,连接着青吟巷与天香坊,却又像是一道分隔线,将它们划为截然不同的两部分。

    一岸清雅,一岸喧艳。

    踏上既明桥,风中隐约带了些脂香酒气。

    谢锦词想了想,认真道:“夜皎皎兮既明。既明,乃天色明亮之意。此桥取名为既明,应是向往光明的美好寓意吧。”

    少年眯了眯桃花眼,笑得颇有深意,“妹妹这般理解,倒也能说得过去。《大雅》有言,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妹妹可听说过?”

    谢锦词点点头,“便是明哲保身之意。”

    “啧,妹妹倒是一点就通。”

    沈长风语气闲适,仿佛一点也不惊讶卖身为奴的小姑娘竟读过书。

    他笑吟吟道:“之所以叫既明桥,便是在提醒东岸学府的学子们,勿要踏过此桥、流连风月,方可明哲保身。”

    小姑娘恍然大悟,正要附和两句,却听见少年又道:

    “其实啊,都是些无稽之谈。学府与青楼相对而望,仅凭一桥之隔,早已是水乳/交融,千丝难断,又如何能真的明哲保身?”

    两人穿桥而过,踏上一条风雅长街。

    谢锦词小脸严肃,脑袋里仔细琢磨着少年的话。

    她轻蹙着眉,显然是不赞同的。

    天色骤然变得更加暗沉,冷风萧然,低矮的云层里,雨丝如雾,密密麻麻从天而落。

    小姑娘稍一恍神,连忙撑开竹伞,加快步伐跟上少年,试图为他遮雨。

    沈长风看着那歪斜在他眼前,遮挡了他大部分视线的青色伞面,轻叹半声,“妹妹要多吃点才行。”

    他垂眸看向正努力踮脚的小姑娘,微微弯身,接过她手中的青竹伞。

    “多吃一点,才能长个子。”

    被嫌弃长得矮的谢锦词,偷偷噘了噘嘴巴,细声辩解道:“我只是年纪小!”

    “啧,长得矮还有理了。”

    少年勾唇,青色伞面无声向身侧倾斜。

    主仆二人在铜雀楼吃完饭,正要打道回府,沈长风突然把竹伞往谢锦词手里一塞,拍了拍她的头道:

    “小词儿站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说完,转身迈入雨幕之中。

    穿牙白罗裙、浅杏红半臂的小姑娘,撑着把青面竹伞,站在铜雀楼门前,湿润鹿眼紧盯着那抹逐渐远去的青色身影。

    这样的一幕,

    似曾相识。

    那日叔母带她和堂姐去绸缎庄,亦对她说了同样的话。

    她傻站在原地,等来的却是叔母把她卖给了人牙子。

    小哥哥会不会和叔母一样,也要丢下她?

    反正买下她,一分钱也没有花。

    而且此地离倚翠栏并不远,万一她在这里碰上了王柏川……

    后果不堪设想!

    小姑娘握着伞柄的手一紧,拎着裙摆追出去几步。

    可视线所及之地,早已没了那青衣少年的踪影。

    她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忽然听见铜雀楼里有人嚷嚷:

    “都不准劝我!谁再多说一句,小爷我就跟谁急!不就是禁个足吗?哪次禁足我没翻墙出来?明日就要回书院了,今日小爷我非要玩个够!”

    另一道声音颤抖着劝道:“公子啊,这次禁足不同于往日,您可是用了假银子买卖人口!”

    “闭嘴!都说了不是小爷我做的!你们这群蠢货天天跟在我后头,什么时候看见我买卖人口了?况且,我陆家最不缺的就是钱,我怎会用假银子?那不是打脸吗?操!”

    听见脏话的谢锦词细眉一蹙,扭头望向铜雀楼。

    只见一位红衣少年被一群小厮簇拥着走出来。

    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眉若泼墨,凤眼狭长,发间绾着羊脂玉簪,足蹬玄色刻丝云根靴。

    色如春晓之花,通身贵气难言。

    “公子,那人牙子都闹到咱们府上了,非说您从他手上买了个婢女,却给了假银子。他闹个不休,最后被大公子送去了衙门,您怎说……”

    “闭嘴!都说了不关小爷的事!要我说,那该死的人牙子就该把牢底坐穿!也不知是哪个王八蛋玷污小爷的名声,买卖人口也就罢了,竟然还给假银子!把我陆家当成什么了?呵,假银子!”

    红衣少年黑着一张俊脸,凶巴巴的模样,吓得小厮们弓着腰不敢抬头,只连连称是。

    谢锦词听着他们的对话,握着伞柄的手更紧了些。

    如果这个红衣少年是陆家的公子,那么他们所说的买卖人口之事……应该就是王柏川拐卖她的事情。

    小哥哥给了王柏川假银子,却说自己姓陆。

    这份栽赃,让陆家公子受了责罚。

    好一个惨背黑锅的陆家少年!

    ^^

    尚未暴露名字的陆家二少:“小爷我长得好看又有钱,若是让我逮到那个玷污我名声杀千刀的王八蛋,我定要揍得他爹娘都不认识!”

    沈长风面无表情:“呵呵。”

    作者君忍不住出言:“陆二别闹,你哪里有什么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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