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铁血暗涌（下）

    北冰国是君主立宪制国家，与其他同类国家一样，有议会和首相。不过北冰国的议会非常奇葩，分为过国议院和王议院两部分。

    国议院议员占总人数的80%，成员按照法律规定，通过选举产生，其中有固定的30名上议员，他们大多是议会下属各委员会的主席或副主席，也有的像依古安卡这样，只有议员身份。

    另外20%，就是王议院，这是由王室成员选举出来，参与议会事务的人员。按照法律规定，除了国王和王后外，任何王室成员都可以成为王议院成员。王议院是北冰国独特国情衍生出的产物，虽然它的人数较少，但享有和普通议员同等的权力。

    不管是国议院，还是王议院，上议员都是一个让人高看的存在。他们在议会里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他们发言的每个字都被外界关注，地位仅次于首相。可以说，每个上议员都是下届首相的有力竞争者。

    然而对罗洛夫而言，什么议员他都不放在眼里。一想到依古安卡耽误了自己原定的行程，他的不快涌上了头。

    *****

    车队通过环路，从南面回到市政府。十几分钟后，罗洛夫和依古安卡带着各自的秘书，在会谈室内就坐，其他人都留在别的房间。这并非双方的正式会谈，也不需要那么多人旁听。

    “上议员这次又突然来访，有什么大事啊？”

    一落座，罗洛夫连寒暄的话都没有，直奔主题。依古安卡保持笑容，不正面接话，用他惯用的方式四两拨千斤。

    “罗洛夫先生果然是爽快人，直言直语。也好，入乡随俗，我们直接说正事吧。”

    “请讲。”

    “我这次来，是有关今年两院议会的议题，想听听您的建议。”

    罗洛夫冷笑道：“上议员无论在国议院还是王议院，都纵横捭阖，呼风唤雨，什么时候还轮到我这老头子给你拿主意了？”

    “罗洛夫先生过谦了，您年逾古稀，依然稳坐秋山市长的宝座，把持着我国最大贸易中心，不，简直是把住了国家的一条命脉呢。其中的诸多玄机，值得晚辈学习啊。”

    几句话过后，两人都哈哈一笑。笑罢，罗洛夫跷起二郎腿，微微歪头。

    “依古安卡，你也不用跟我说这些。实话告诉你，我今天推了一个重要的事迎接你，现在心情不怎么好。我希望你的‘正事’足够重要，让我觉得这么做还值。”

    依古安卡面不改色，“没问题，我相信这对罗洛夫先生来说肯定是大事。其实，就是有关前一段时间，国议院提出的据点都市特权再分……”

    “啊，完了，不值，不值啊！”

    没等依古安卡说完，罗洛夫摆着手打断他，又拍大腿又摇头，自顾自地感叹着。

    “不过你接着说。”

    “罗洛夫先生，我知道您对这个提案很有意见，但我希望您听我说完。”

    在对方一番夸张的表演过后，感到被戏耍的依古安卡语气上出现了动摇，他一直按捺着的脾气露出了一些。

    “说，我听着呢。”

    “特权的重新分配，这是众望所归。作为据点都市，秋山市是贸易中心，尽享国家给予的各类专属权利，它的腾飞有目共睹，每年GDP的贡献几乎抵得上一个行政区。正因为如此，国家才要有所限制。”

    “这我真是头回听说。怎么，我给国家赚钱，国家嫌我碍眼了？”

    “谈不上碍眼，只不过风水轮流转。国家扶持你秋山市这么久，是时候把利益向其他有条件的城市靠拢了。”

    罗洛夫呵呵一笑：“你以为，秋山市是只靠国家政策吃饭的？这个地方能有今天，那也是我一年一年积少成多的结果，你想让我说放手就放手？”

    “罗洛夫先生误会了吧？这是国家政策的趋势。”

    “笑话！”罗洛夫把声音提高了八度，“国家的政策，我可以支持，你这么做别用有心，以为我不知道？”

    依古安卡也不退让。“罗洛夫先生，你是真想把这个土皇帝当到底吗？”

    “你是说，我把秋山市变成了自己的地盘？”

    “哼，就算是合法选举，也改变不了你盘踞在秋山市的事实。你在这里一手遮天，操控媒体，严把消息关的事，外界也不是不知道。前几天锡兰大学的爆炸案，也不是恐怖袭击那么简单吧？你的背景，可越来越让人好奇了。”

    罗洛夫哈哈大笑，好像听了一个非常可笑的笑话，笑得弯了腰。他把身子正了正，笑完了才继续说话。

    “依古安卡，说我罗洛夫是土皇帝的，你不是第一个。不妨告诉你，我的背景，你就是查，也查不透。但你的背景，我一清二楚。”

    “什么？”

    “特权重新分配？为了其他城市的利益？哈，你根本就是想养肥你在德比亚的两头猪！”

    罗洛夫说的同时，狠狠地指了依古安卡一下，这一下如同隔空点穴，让依古安卡身子一抖。

    “这关德比亚什么事？”

    “装蒜！”罗洛夫换了条腿跷着，继续说道，“德比亚是南部最大的港口。其中两家海运公司，红带集团和海乐集团，都有你的股份，甚至海乐集团你还是实质的董事长！我说的对不对？”

    这些事实结结实实地打中了依古安卡的要害，他最初的从容开始瓦解了。

    “凭什么这么说？”

    “你心里有数就行。这两家公司，红带集团最近几年效益不好，每年减少约4%。海乐集团从去年6月到今年1月，一共谈下了四个项目。你现在想给这两家企业铺路，所以你急需国家帮你做两件事：降低税收的特权，以及提高每年国家给据点都市的项目补助金。

    “你之所以别有用心地攻击我，是因为斯堪维亚（据点都市之一）是南部第二大港口，利害一致，可以拿来掩盖自己的目的；而柯甘尼（据点都市之一）是黄金存储基地，有国家直接管理，动起来太麻烦；至于阿兰德尔，我谅你根本不敢碰，所以你就把算盘打到秋山市。依我的计算，你关税会要求至少降低5%，补助金至少增加40个亿，差不多吧？”

    依古安卡的防线开始崩溃，罗洛夫最后几句话几乎完全猜中了他的想法，而这些想法几乎没几个人知道。

    “子虚乌有，证据呢？”

    “哈，问出这话就说明你心虚，小子！”

    罗洛夫说着，抓过一包烟，抽出一根点了起来。

    “你说我当土皇帝，去年也有人说你贿选，咱俩都不是什么干净人。即便不是，你身为上议员，把持两大运输企业，这也是要坐牢的。所以，在说别人之前，记得把自己先擦干净了，省着丢人。”

    最后这一锤定音的话放过之后，屋里一阵安静。依古安卡露出勉强的笑容，支着腿起身。

    “多谢罗洛夫先生指教，我也知道这个议题会遭到很多人反对，但我肯定会把它推行下去。今天先告辞了。”

    “请便。克里斯蒂，送客。”

    坐在罗洛夫旁边的克里斯蒂连忙带着依古安卡走出会谈室，看着依古安卡有些不甘的表情，罗洛夫耸肩冷笑。

    “小屁孩，仗着有点资本，跑我这撒野。”

    送走了依古安卡，克里斯蒂一路小跑回到会谈室，刚才双方火藥味十足的对话让她担心不已，再怎么说，罗洛夫的话也太直白了。

    “市长大人，这样没问题吗？”

    “管他呢，对付这种人不需要手软。不过我还是有点在意。”

    “怎么了？”

    “如果只是来说议题，完全没必要突然拜访，我总感觉他好像还藏着什么别的事，你要多留意。”

    “好的，市长大人。”

    *****

    这是希尔薇久违的开心日子。新的学校，新的环境，新的同学们抛开了偏执心，大家相处得很愉快。过去遭遇的种种不公都淡化了。要不是因为初来乍到，寝室还要两天才能安排出来，她肯定会多和同学们聊聊天。

    下午5点多，下了课的安多拉和希尔薇边聊边走，不觉从教学楼来到了校门外。希尔薇是一路笑着走过来的，这位风趣幽默的副教授，给了她深刻印象。希尔薇庆幸自己能遇到这样一位好老师，不过好老师要开车送她回旅店的时候，出于女孩的矜持，她还是婉言谢绝。

    “我到路上等出租车，明天见，教授。”

    “嗯，明天见，希尔薇。”

    忽然，突如其来的刹车声，打断了两人的告别。一辆轿车横在校门外，粗暴地挡住了希尔薇的去路。

    副驾驶下来一个戴着墨镜的男子，他要过去打开后车门，但后门迫不及待地自己打开了，从里面钻出来的，是依古安卡。

    希尔薇的脸色瞬间就变了，转身想回到校园里，墨镜男几步赶上，把她拦住。

    “干什么！”

    希尔薇叫着，想绕过墨镜男，对方死死拦着她。这工夫依古安卡也走过来，一把抓住希尔薇的胳膊，希尔薇用力甩开。

    “撒手！”

    “希尔薇，你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转学，谁允许你这么做了？”

    依古安卡的斥责反而激起了希尔薇的对抗心：“我去哪读大学是我的自由，又不是爸爸你决定的。”

    “所以你就放着兰利大学不读，跑到这来？”

    争吵很快引来了围观，路过的学生们纷纷围上来。依古安卡的话让一些人心里画了问号。首都纽尔的兰利大学，是北冰国乃至世界的顶尖学府，每个学院的每个专业都很出色，不是锡兰大学能比的。

    “不用你操心。学费是我自己交的，我一个人在这过得很好，不用你管。”

    “胡闹也要有个限度！我不管你谁管你？”

    围观的学生越聚越多，他们认出了依古安卡，也从对话中知道了希尔薇的身份，一些不太好听的声音开始涌出。在外面的安多拉用力挤进人群，在里面，父女两人越吵越凶。

    “我这次到秋山市，主要是来找你的，”依古安卡说道，“这次我会在秋山市呆几天，你抓紧把退学手续办了，跟我到酒店去住，过两天我们回去。”

    “我不回去，我已经跟你没有关系了！”

    “希尔薇，不要任性……”

    “我没有你这样的爸爸！别管我！”

    希尔薇几乎是嘶吼着喊出这句话，依古安卡不知如何作答。周围人太多，也不好把希尔薇强行带走。进退维谷之际，安多拉从外面吃力地挤了进来。

    “好了好了，大家都散了吧，别围着了，就是看也离远点好吧？”

    锡兰的学生没有几个不认识安多拉的，包围圈渐渐散开，希尔薇趁机穿过人群溜进校园。依古安卡连忙追上去，安多拉挡在他面前。

    “请留步。”

    “你是谁？闪开。”

    “鄙人安多拉·克波夫，是希尔薇的班主任，历史学院的副教授。吉安格先生，我校是半封闭学校，外人未登记，不能随意入内。”

    “我女儿在这里，难道我不能进去吗？”

    “校方有校方的规矩，乱闯学校，对您自己也没什么好处。我想您不打算在公众场合让人说三道四吧？希尔薇的事，我也了解一些。您可以办个手续进去找她，但如果您相信我，就请让我这个班主任替您说话吧，我会好好劝劝她的。”

    依古安卡叹着气。他是个政客，就算周围没有媒体，也不能失了风度。况且女儿的脾气他心知肚明，这个时候，自己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的。

    “对不起，我有些激动，那就麻烦你了。”

    依古安卡的车离开了学校，安多拉松了一口气，刚才硬着头皮说了那些话，这会儿倒有些害怕依古安卡会不会让自己人间蒸发。不过现在还是开导希尔薇要紧。

    逃走的希尔薇不知道该去哪里，在校园里乱走，不知不觉站在了图书馆前。她想着要不要进去看看书，缓解心情。但是心里太乱，怕是也没法静下来读书。

    “发什么呆呢？”追上来的安多拉说道。

    “教授，我……”

    “别跟父亲那么横，有话好好说嘛。”

    “可他根本就不管我的心情！过去就是这样，满脑子只想着怎么晋升，怎么保住地位，怎么扩大影响，要不是这样，妈妈也不会和他离婚！”

    “是吗……”

    “我10岁的时候他们离婚了。我想和妈妈在一起，但他跟法院打了招呼，结果法院把我判给了他！这么多年，他根本对我不闻不问，这样的爸爸，我不想再见到他了！”

    希尔薇说着，掉下了眼泪。安多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劝。这父女俩的矛盾由来已久，自己一个外人也不好从中作梗，或许只能让他们保持距离，互相冷静一段时间了。

    “先回去吧，希尔薇，今天你父亲大概不会再找你了。但是，我希望你也能好好想想，究竟要怎么办。”

    “什么意思？”

    “留在这里，还是和父亲回去。”

    希尔薇疑惑不已地摇头：“这根本不用想，教授，我当然要留下，没理由回去。”

    “不，你必须想，”安多拉斩钉截铁，不容分说，“这是我布置给你的作业。”

    “可是……”

    “我是历史教授，我常和学生们说，看问题要辩证，中立，客观，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留在秋山，还是回到纽尔，这一定各有各的原因。如果你找不到回去的理由，那只能说明你留在这里的理由是单纯而不经思考的。我希望你认真对待，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希尔薇沉默了一会儿，她不太懂安多拉的意思，但还是决定听安多拉的话。

    “我知道了，教授。”

    “很好，明天见。”

    “嗯。”

    出了校门，希尔薇很快上了一辆出租车。回去的路上，她不停地思考，思考回到原来的大学，回到父亲身边的理由。但是越想越是觉得不可理喻，她不明白为什么安多拉会这样说，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觉得安多拉说得还有道理。

    车开了将近半个小时，在一家旅店门前放慢速度。司机本想停在门前，那里却被一辆黑色轿车占住，他只好往前停了停。希尔薇付了钱，匆匆下车走进旅店。

    当然，她没注意到黑色轿车里，戴着鸭舌帽的司机，一直在盯着她。

    *****

    第二天来到学校，希尔薇恢复了平常的状态，上课，学习，和同学们聊天。但周围的环境，已经有了细微的变化。

    特别是在食堂和图书馆里，希尔薇明显发觉到，有学生用异样的眼光去看她，还有人在小声议论，感觉就像身上有虫子爬一样难受。

    希尔薇这一天过得很压抑，或许是为了排解心情，她接受了安多拉的建议，让他送自己回旅店。车到了地方，希尔薇下车后，安多拉就离开。

    旅店只有四层，有一部小型电梯。当电梯门在希尔薇面前打开时，她看到里面站了两个男子，但他们都没有下电梯。糊里糊涂的希尔薇没多想，就迈进电梯里。

    门刚关好，后面一个男子迅速拽住希尔薇的两只胳膊，另一个人在她发出叫声前，用毛巾捂住了她的口鼻。

    *的甜味让希尔薇昏昏沉沉，全身酥软。两人把她扶住，然后架着走出电梯。在外人眼中，这也就是一个女孩重病，两个人陪着她去看病而已。

    不料，这两人刚出旅店，就撞见了安多拉。原来希尔薇下车的时候，把手机落在车座上了，安多拉是来还东西的。眼前这个景象让他一愣，但他第一时间以为，这两人是依古安卡派来的。

    “你们这是……”

    话没说完，一个男子放下希尔薇，冲上来对着安多拉的肚子就是一拳，安多拉疼得弯下腰，没喊出声，沾满*的毛巾就捂住了他的脸，他挣扎了几下，也昏倒了。

    收拾掉这个意外，两人迅速将安多拉和希尔薇抬上一辆黑色轿车。附近有几个人路过，但没人留意他们。几分钟后，这辆车消失得无影无踪。

    *****

    依古安卡上午又和罗洛夫来了一番交锋，双方还是各讲各的理。或许是希尔薇的事让他憋着一股劲，今天他的话没有昨天好听，结果当然是不欢而散。

    下午，心情烦躁的依古安卡独自开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时至傍晚，他又想起了希尔薇，放不下心，打算去看看女儿。可担心自己去了还是一场争吵，只好作罢。

    回到酒店的依古安卡无所事事，他拿出带来的新议题方案，看了几眼就扔在一边，满脑子都是希尔薇说的话。

    “我没有你这样的爸爸！别管我！”

    真正让他放弃的，不是安多拉的劝说，而是希尔薇最后留下的这句话。依古安卡感觉自己所做的一切都被否定了，脑袋被打了一闷棍，他没想到希尔薇会这样离开自己。

    和妻子离婚，似乎是无法避免的事。政界的勾心斗角，他习以为常，但在外人看来，全都肮脏不堪。妻子比希尔薇更早对他的所作所为感到厌恶。他曾试着挽留，然后失败了。于是他想着，无论如何也要留住女儿，便不惜用了惯用的手法，背后操纵了那次判决。

    他知道希尔薇恨他，也知道希尔薇无数次背着他和妻子见面，但他不在乎。只要女儿在身边，整个世界就都在这里。女儿是他至今能够不顾一切，推行政治主张的根本动力，而这只有他自己知道。

    手机响了。

    依古安卡懒懒地拿起手机，是一个号码无法显示的来电，想必又是某些人的恶意骚扰吧，这种电话他接了不知多少。正要按掉，转念一想，又接了起来。

    “哪位？”

    “请问是上议员依古安卡·卜林·吉安格吗？”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是我，你是谁？又是来骚扰的吗？”依古安卡不耐烦地说。

    “你这么说我也理解，但还请你认真听我的话，因为你女儿在我这里。”

    依古安卡站了起来。

    “你在胡说些什么……”

    “那你来听听好了。”

    一阵杂音过后，让依古安卡揪心的声音传来了。

    “你们放手！放手啊！别碰我！”

    希尔薇的声音，晴天霹雳般击垮了依古安卡。他呆了半天，听到女儿的声音远去，换成那男子的声音。

    “现在信了？”

    “畜生！”依古安卡从未如此愤怒过，“你们要干什么！？要钱是吗？给你啊！”

    “议员先生不必着急，我们不要你的钱，”男子不紧不慢地说着，“40分钟后，我们再给你打电话。只要你按我们的要求做，我保证你女儿平安无事。但要记住，今天，你的黑幕和秘密将公之于众，世人将知晓你的贪婪和丑陋。”

    电话挂断了。

    最后那句话让依古安卡愤怒之余，又带着不解和不安，乱七八糟的想法在脑海里飞来飞去，拿着手机的手无力垂下，身体瘫在椅子上。他捂着脸痛苦地思考了一阵，最后还是做出决定——向罗洛夫求助。

    此时是晚上6点40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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