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阿莱克斯

    海德利的车开出停车场就是一路狂奔，直到周围的建筑物都看不到，眼前只有一栋孤零零的破旧楼房时才减速。这栋六层建筑曾是不远一处工地的临时宿舍，如今变成拆迁纠纷的产物，早就没人住了。现在它暂时被海德利的部下占领。

    楼下两个背着枪放哨的枪手看到海德利的车，连忙跑过来，帮着把露娜扛出车。她略有意识，但还不清醒。

    “把她带到顶楼，找个屋看好。记住，所有人不许碰她，明白吗？”

    海德利指着两个枪手说，两人连连点头。海德利还不放心，又让雷雅跟上去，三人把露娜关在六楼一个房间里，两个枪手守在门口，雷雅则留在屋里。

    一边上楼，海德利一边检查各楼层的人员配置。除了欧因的队伍，他剩下的16个枪手分布在楼内。这栋老式建筑的二到六层都有一条半露天的公共走廊，在走廊可以看到下面，视野开阔。西侧有一条楼梯，将所有走廊贯穿，这里由四个人把守，其他人则分散到各个楼层。

    时间是8点10分，海德利站在六楼走廊，眺望市中心方向，又看了看四周包围他的稀疏树林，思考起来。

    这个时机掳走露娜，并非他的本意。不过塔兰纳特的死可以干扰警察，他们一定会先调查杀人事件，不可能一下子找到这来。而且没有线索，警察只能一点点扩大搜索范围。不等他们察觉，自己早离开库艾瑟了。

    在来的路上，海德利联系了他的直升机。因为行动仓促，直升机可能还得挺长时间才能到位。到时候他带着露娜，乘坐直升机离开，其他人则乘车四散逃离。如果被围得太紧，就让欧因从外面开火，帮大家突围。

    一想到欧因，海德利心里又没底了，这小子好喝酒，还贪杯误过事。他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

    “欧因，是我，你那边没问题吧？”

    “老大放心，您都打了好几个电话了，没事。”

    “那就好，我们这边有点变动。”

    “哦，需要我们现在过去吗？”

    “你们等我电话，万一有人搅局，马上来帮我解围。”

    “明白。”

    这下海德利踏实了许多，一切安排妥当，只等直升机到位。以贝尔德的本事，或许还有其他办法找到自己。那就赌一赌吧——是直升机先到，还是贝尔德先到。

    海德利万没想到，有一个人，比直升机和贝尔德都先到一步。

    远处，刺眼的车大灯直射过来，是阿莱克斯的车。他按照“好心人”给的地址行车，果然找到了这栋楼，便朝楼下开去，又打开所有车窗，一边开车一边喊。

    “小姐！小姐！！你在哪？回答我！”

    喊声惊动了海德利，他把着走廊的栏杆，狠狠地握了一下。

    “老大，有人开着车朝咱们这来了，干掉他吗？”楼下的枪手用对讲机询问道。

    杀他易如反掌，但海德利很想知道这车怎么来的。

    “别开枪，把他按住，带上来。”

    阿莱克斯的车一停到楼下，楼里就冲出来三个枪手，用枪指着他，叫他下车。阿莱克斯毫不畏惧，下车就抓住一个枪手的衣领，朝他怒吼。

    “你们这群混蛋！我家小姐在哪？”

    这个枪手一拳打在阿莱克斯的肚子上，另一个枪手用槍托砸他的头，阿莱克斯眼冒金星地退了几步，双手挥舞个不停。第三个枪手飞起一脚把他踢倒在地，没等他起身，三人上舉起槍托一顿暴揍，把阿莱克斯打得爬不起来了才停手。

    两个枪手左右架着阿莱克斯，第三个枪手用枪顶着他的后背，把他带到六楼，海德利的面前。

    海德利认识阿莱克斯，在会场停车的时候，就是这小子指挥的。阿莱克斯也认识海德利，他没想到能在这种场合和对方见面，不禁怒火中烧——这人不正是卡文迪许的老爸吗？

    “居然是你……平时装成好人，其实是个绑架犯吗？这么看你儿子也肯定不是什么好饼！”

    “随便你怎么说我，但不许你侮辱我儿子。今天的事和他无关，你回去了，也不要乱讲。”

    “回去？我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老实回答我的话，我就不杀你。”

    海德利说着，亮出他打死塔兰纳特用的手枪，拉开保险，在阿莱克斯的心口点了几下。

    “说，你怎么找到这来的？是警察让你来的吗？”

    “警察？谁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你逃跑的时候我看到了，然后就跟上来了！”

    “撒谎，看着车就追上来？那你怎么知道露娜被带走的？”

    “只是碰巧发现了而已，信不信由你！要开枪就快动手！”

    “哼，放心吧，我不杀你，你还有用。艾弗，把他跟露娜关一起，他比雷雅好用。”

    艾弗明白海德利的意思，叫枪手们用手铐把阿莱克斯的双手铐在背后，又推进露娜呆着的房间，等雷雅一出来，就锁上了门。

    被打得浑身是伤的阿莱克斯脸着了地，疼得一时站不起身，只能先把身体翻过来，躺在地上。

    “阿莱克斯？你怎么来了？”

    看到阿莱克斯，一直坐在墙角的露娜站起来，却踩到了礼服，一头栽倒。

    “小姐！”

    反应迅速的阿莱克斯在地上滚了两滚，总算赶上了——用身体给露娜当垫子，只不过被露娜这么一砸，身上的伤更疼了。

    “呃啊——！你还好吧，小姐？”

    “啊，对不起。”

    露娜拽开绊脚的礼服，坐起身，把阿莱克斯也扶起来。房间里空无一物，两人就用露娜的礼服当垫子，靠墙坐着。

    “我是来……救小姐您的。”阿莱克斯回答了露娜最初的问题。

    露娜摇头苦笑。明明阿莱克斯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还说来救人。看着阿莱克斯的燕尾服满是灰尘和泥巴，鼻子淌着血，露娜叹了口气。

    “你还真是一天到晚都跟着我啊。”

    “因为我是小姐的佣人。”

    “佣人也没有你这样的啊。算了，你来了我也有个伴，刚才挨打了？让我看看。”

    露娜凑过来，双手捧起阿莱克斯的脸，观察他脸上的伤势。阿莱克斯全身肌肉都绷紧了，体温急剧升高，呼吸急促。

    “这么热？发烧了吗？”

    以露娜的思维，外伤得不到及时处理，伤口感染发炎，人就容易发烧。她完全不知道这“发烧”其实是一种“内伤”。

    “不，不是的，小姐……”

    阿莱克斯把头一缩，躲开露娜的手。但露娜可没放过他，上去解开阿莱克斯的衣服，手隔着衬衫，在他胸前仔细地，从上向下摸了一遍，弄得阿莱克斯哆嗦起来。

    “小姐，不用了吧？”

    “别动。哪里疼吗？”

    “没，没有……”

    确定没有什么严重外伤，露娜又去检查阿莱克斯的胳膊，把他左肩的衬衫褪下，露出肩膀和手臂，然后惊呆了。

    肩膀与手肘之间，有一道五六公分长的伤疤，与周围平整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露娜能看出来，这道伤口虽然治疗过，但因为没有彻底消炎和清洗，伤口不能正常愈合，创面肌肉增生，乱七八糟地拼在一起，像平原中凸起的丘陵。

    手放在伤疤上，露娜不住地摇头：“这是哪个不负责的医生弄的？”

    阿莱克斯又缩了缩身子，“没事，医生是好医生，是我自己没养好。”

    “多久了？挺长时间了吧？”

    “嗯，是挺久。”

    “等出去以后，我给你好好处理一下，这样不好看。”

    “那就，谢谢小姐了。”

    阿莱克斯长出了一口气，心里还有点小激动。和小姐这样独处的机会可不多，开车的时候不能算。他平时大多负责外事，经常在小姐身边忙活的，是莫比琪和克兰特两个人。毕竟论家务，他不如莫比琪熟练，论穿戴，克兰特的品味比他高出一截。

    即使如此，他也想在露娜身边做点什么，什么都可以。那是在露娜获得雅图克勋章，而他通过电视看到那一幕时想到的。

    正好当时，维德坎想找一个司机。他拼全力挤掉其他竞争者，最后如愿以偿。接着，他充分发挥自己的机灵劲，一有机会就要表现一番。

    而今天这个情景，可说是自己能得到的最大的回报了。想到这，阿莱克斯还有点感谢海德利。

    “小姐，被抓到这，您不害怕吗？”

    从进屋开始，露娜的反应就超乎阿莱克斯的想象，没有半点害怕或者惊慌。

    “说不害怕是假话，但是没关系。警察肯定会来救我们的，不是吗？”露娜回答。

    阿莱克斯嘴上赞同，心里七上八下。小姐真是太单纯了，坏人做坏事，警察就会来惩罚他们，世界在她脑中就是这么简单。她想不到海德利为什么要先把她藏在这里，而不是直接转移走，还有卡文迪许被捆，以及那具尸体，这些情况互相肯定有关联。

    对海德利来说，杀人也许是意料之外的事。要真是这样，搞不好他已经酝酿了更大的计划，比如把露娜转移到更远的地方，甚至出国。一旦离开维迪艾，露娜就会石沉大海，永远消失。

    至于自己，八成是死了。海德利抓走露娜的原因姑且不论，他一定不会让意外出现的自己活下去。

    阿莱克斯默默握紧拳头，坚定着一个想法：在事情不可挽回之前，必须把露娜救出去。

    乍看之下，他手无寸铁，不可能敌得过16个全副武装的枪手。但在路上，阿莱克斯通过GPS把自己的位置实时传给维德坎。只要维德坎报警，警察很快就会找到这里，到那时他就有机会搞些小动作。

    “你那处伤是怎么来的啊？”

    露娜突然的问话，打断了阿莱克斯的思路。他“啊”了一声，下意识说出了答案。

    “以前我干过一些小偷小摸的勾当，有一次被人发现，用刀给砍的。”

    说完他再次后悔了。

    “小偷小摸？为什么啊？你没工作吗？没上过学？”

    “在遇到小姐您以前，没有。”

    这句话的隐藏意思是“小姐您改变了我”，当然露娜是听不出来的。

    她听到的，是一阵警笛声，还有警察用扩音器喊话的声音。

    “里面的人出来！放下武器！交出人质！”

    *****

    警察的出现没有让海德利意外。阿莱克斯既然能跟到这里，警察当然也能。他信步来到走廊，身边是艾弗、雷雅以及两个枪手。

    “给欧因打电话，艾弗，叫他马上过来。”

    “是。”

    海德利扫视下面，发现不光是普通的警车，连特警的车辆也到了，数不清的警察将大楼团团围住，照明灯的光一齐射来，下了车的警察们迅速站位，举枪瞄准自己。面对这阵容，海德利毫无惧色，即使维德坎也在其中。

    “海德利！你把我女儿怎么样了！？”维德坎大吼。

    “放心吧，维德坎，”海德利的语气和他们一个小时前见面时无二，“她很好，要不，你亲自看看？”

    海德利一挥手，两个枪手打开房门，将阿莱克斯和露娜从屋里押出来，让他们出现在走廊上，站在海德利旁边。

    “爸爸！”

    “露娜！”维德坎慌忙向警察们挥着手，“别开枪啊！那是我女儿！”

    领队的特警队长乔治，也就是最初喊话的那个人，站到维德坎前面，拿着扩音器，眯起眼睛向楼上望去。

    “警察先生，想想办法啊！”

    “我知道！”

    乔治叫人把维德坎带到后面去，这人留在这只会碍事。思前想后，他决定还是狙击。海德利是这群人的头领，他一死，其他人自然会放弃抵抗。乔治想和海德利聊聊天，看看他会不会动，只要让他离开露娜一些距离，藏在车里的狙击手就有信心一枪爆头。

    “佐鲁兹先生，你身为白十字的院长，在库艾瑟也是实力企业家，居然干出这种事，这不是让你多年的努力功亏一篑吗？”

    海德利冷笑：“医院不过是小买卖，和我今后的事业比，简直不值一提。”

    “我能问问是什么吗？”

    “你没那个资格，乔治。”

    “那你至少告诉我，为什么绑架萨鲁多先生的女儿？”乔治继续发问，“据我所知，你帮助萨鲁多先生在利兹菲尔大街的竞标中拿下了地皮，让他盖起了分院，而且，你儿子和他的女儿还在热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连这些都不顾了？”

    乔治本想用儿女情长的话打动海德利，但他不知道海德利绑架露娜的真正原因，自然无法动摇海德利的决心。

    “我需要这个女孩，仅此而已。原因我不便多讲，你随便猜吧！准备！”

    一声令下，海德利身后的枪手把枪口对准露娜和阿莱克斯，楼下众人的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

    “乔治！带上你的人立刻从我面前消失！不然的话，我就只好让这两个人消失了！”

    被警察劝到后面的维德坎再次情绪失控，跑到前面，指着海德利破口大骂。乔治不得不用三个警察把他强行按在车里。

    “不要做傻事，佐鲁兹先生！你逃不出去的！”

    “少废话！快滚！”

    枪手的枪顶住了露娜和卡文迪许的头，乔治知道不能再硬撑了，指挥警察朝周围的树林缓缓后退。

    “全体后撤！”

    看着楼下移动的人群，海德利得意一笑。可他不知道，他能控制住警察，却控制不住他身边的人。

    被带到走廊里示众的时候，阿莱克斯轻轻抖了抖右臂，让一根铁针从衣袖滑出，落到手里。这是他过去常用的工具之一。来的时候，他那笨拙的表现让海德利放松了警惕，认为这只是一个没头没脑没本事的佣人，完全不知道阿莱克斯在双方对峙时，正一边瞄着身边的枪手，一边用铁针鼓捣着手铐的锁孔。

    在海德利喊话的时候，阿莱克斯刚好完成他的工作。手铐发出“咔”的一声，被海德利的大嗓门掩盖住了。

    “主人，直升机马上到，”艾弗凑过来对海德利说，“但是……”

    “怎么了？”

    “欧因一直不接电话。”

    “再打。”

    海德利不耐烦地说。欧因的酒瘾八成又犯了。但再怎么的，他的部下也应该马上把电话接起来啊。

    20秒过去了。“主人，还是没人接啊。”

    紧张的情绪从海德利心中散发出来，又传染给另外三人。他们知道海德利的计划，知道欧因扮演的重要角色，也知道少了他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大家焦躁起来，注意力也分散了。

    就是现在！

    一直老实站着的阿莱克斯突然挣开手铐，抱起露娜，用力撞倒前面一个枪手，拉开大步，朝走廊尽头的楼梯狂奔。另一个枪手很快反应过来，把枪对准了阿莱克斯，但没有海德利的命令，他不敢开枪。

    “这……开枪！”

    眼看阿莱克斯还有两步就要拐弯下楼了，慌忙间，海德利下了命令。枪手的衝鋒槍喷出子弹。阿莱克斯正在拐弯，但子弹的速度远远超过他，他的腿、腰、后背总共中了五枪。

    “哇啊！”

    失去平衡的阿莱克斯跌跌撞撞，一脚踩空，顺着楼梯翻滚下去，摔倒在楼梯拐角。子弹嵌在肌肉里，像一根根楔子，绞住他的肌肉。后背还好，腰和腿的枪伤让他连站立都很吃劲，更别说逃跑了。

    “阿莱克斯？阿莱克斯！”

    倒在阿莱克斯怀里的露娜大声喊着他的名字，生怕阿莱克斯因疼痛失去意识。不知是听到了露娜的声音，还是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阿莱克斯咬牙站了起来。

    “放心……小姐，我……一定会……救你……”

    喘息声把一句话隔成好几段。露娜要阿莱克斯放下她，继续逃跑只会加速失血，阿莱克斯当然没有听。逃跑没戏了，但无论如何，必须让露娜逃出去！

    在追兵出现在楼梯口，举起衝鋒槍的同时，阿莱克斯用尽最后的力气，抱着露娜靠住楼梯护栏。下面就是地面，他趴在护栏上，双脚一蹬，整个身子翻过护栏，摔了下去。

    “呜哦哦哦——！！！”

    半空中，阿莱克斯保持着自己在下，露娜在上的姿势，抱住露娜，坠落，直到在重力作用下，与地面剧烈碰撞。冲击力穿过他的身体，穿过他的五脏六腑和全身骨骼，将一大口血强行冲出。

    有阿莱克斯的保护，露娜没有受太重的伤，安全着地了。看到两人居然跳了楼，海德利目瞪口呆。而此时，把一切看在眼里的乔治，立刻下了命令。

    “AB组火力压制！C组营救人质！冲上去！”

    枪战开始了。没了人质，海德利马上撇掉他的部下，一个人跑上楼顶。幸好直升机也到了，他的部下多少牵制了警察的火力。海德利在枪林弹雨中狼狈地爬上直升机。还好，直升机没有吃多少子弹，安全地飞走了，留下了十几个群龙无首，一个劲骂街的枪手。

    阿莱克斯躺在地上。周围枪声大作，他渐渐听不到了，夜空中的明月，他渐渐看不清了。恍惚中，他还能听到露娜的哭声，看到露娜流着泪的脸。然后，他感觉有人在碰自己的身体，又把自己抬上担架，快速移动。

    刚才还在剧痛的身体，这会儿疼痛感逐渐消失。四肢脱离控制，动弹不得，只有头还能微微转动，他看到了跟着担架一起，脚步踉跄的露娜。

    “……莱克……我不……你死……”

    对，就是这句话，虽然听不清了，但就是这句话。十年前那个圣诞夜，小姐也是这么说的。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没变啊。

    阿莱克斯笑了。颤动的嘴唇，积聚了足够的气息，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圣诞夜的……恩……终于……能……露……”

    在救护车开出不到二十分钟，阿莱克斯被医生宣布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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