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母亲

类别:历史军事 作者:一了伯和尚一字数:2281更新时间:24/10/21 02:32:28
    去年夏天,烈日炎炎似火烧,赤地生烟。

    今年夏天,阴雨绵绵若天泣,黄河咆啸。

    治河防汛大事再次在朝议上展开讨论,然而,出人意料的,竟然是枢密使吴廷祚总揽河政,差点摔落一地的眼珠子。

    治河大事,统揽全局,沿河诸州诸县军民一体调动,权利之大,比出征时的三军统帅还威赫三分,就这样交给了他?

    他家大郎在敌营好不好。

    然后官家仿若对众臣的疑议视而不见,亲自授其天子剑,事无大小,一体决之。

    吴廷祚先是惊愕,后是感动,终是郑重接旨,一甩袍角,慨然而行。

    宋九重看着他出殿的背影,心中也是感慨颇多。

    识人用人,还得向先帝学习,留下的老臣,只要去了心头那块垒,做事就是比其它的臣子让人更放心。

    他不止大胆重用吴廷祚,还把慕容延钊再次召回京城,升任殿前司都点检,韩重赟副之。

    朝中一片哗然,众大臣更是莫明其妙。

    唯有宋炅苦了脸,赵普缩了身子。

    又因皇太后疾,赦杂犯死罪已下,再幸崇夏寺,亲为祈福。

    然而皇太后终究是已到油尽灯枯的地步,宋九重回来往视了一次后,太后的病情又差了下去,说是宋九重方从战场归来,煞气重,冲撞了她。

    宋九重哭笑不得,却又无可奈何,每次只好在殿门处请安,让三弟四弟多尽孝心。

    转眼五月过完,六月初三,太后突然精神大好,宋九重听完太医的禀报,情知不妙,连忙放下手头政务,急步进了滋德殿。

    却见殿内不仅三弟四弟皆在,赵普也在,宋九重的眉头微不可察的扬了扬,当下却不是问话的时候,快步走到床头,捧起太后的手,轻声叫道:

    “母亲!”

    杜太后斜靠床头,轻轻的点了点头,“你父亲托梦了,娘要下去陪他了。”

    宋九重鼻子一酸,强笑道:“母亲,梦境从来都是反着来,刚才太医还说母亲身体大有好转……”

    “娘自个的身子,自个清楚,活了一甲子了,当上了皇太后,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你既然来了,娘亲便有一言相嘱。”

    “谨遵母亲教诲。”

    “为君难,天子置身兆庶之上,若治得其道,则此位可尊,苟或失驭,求为匹夫不可得,从今而后,你当好之为之。”

    “是。”

    “先天子世宗,堪为明君,文治武功,百年来无人可比,可这位置缘何一夜间便由你坐上了?”

    “儿之所以得天下,皆赖祖考之荫佑,母亲之教诲。”

    “错了,你父亲和我,从来没想过有今天,从小到大,唯一担心的便是你惹事生非,祸及家门,只没想到,先世宗使幼儿主天下,你竟然有了黄袍加身的机遇。母亲问你,倘若周室有长君,这天下有你的份不?”

    宋九重只觉一股热血气涌上脑门,本就黝黑的脸庞涨成了猪肝色,但一对上母亲的眼睛,只好强自忍下胸中的暴戾之气,涩声道:“……不能。”

    杜太后轻轻的拍了拍儿子的手背,轻声道:“明白这道理就好,你百岁后当传位于三郎,三郎再传位于四郎,兄终弟及,四海至广,万几至众,能立长君,才是社稷之福。”

    “……”

    “玄郎?”

    听到母亲轻声的呼唤,宋九重终于忍不住浊泪涌出,这称呼,有多少年没有听到过了,二十年?还是二十五年?

    曾经,他也是母亲的心头肉呐。

    大兄夭折后,他一度是母亲怀里的宝,直到三郎出生。

    那一段儿童时光,是他最宝贵的记忆,以至于长大后,易一字以为字,只为记念心中的美好。

    “玄郎?”

    母亲的再次叫唤,迫的宋九重抬起头来,却无言以对,自己才三十五呐,风华正茂,却要自己安排身后事,有这样当母亲的么!

    更何况,自己有儿子,德昭也已十岁了。

    “玄郎,娘知道,这样做,委屈你,可你要想想,先世宗又怎会想到自己会英年早逝?大好江山缘何一日而崩?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娘就要去见你父亲了,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娘之所思,皆为我宋氏福祚,非如此,皇位怎能代代相传。”

    宋九重终于知道赵普伺在一旁的目的了,这位认了亲的世侄,不仅父亲在世时信任,母亲也十分信任,他看了看一脸悲切的三弟,一脸懵懂的四弟,一脸惶然的赵普,心中暗嘲,自己这个当儿子的,更像是外人。

    宋炅见二兄脸阴如炭,心中大惧,忙道:“母亲糊涂了,皇兄勿以为意。”

    “娘没糊涂,脑子清楚的很,玄郎,玄郎……”

    母亲的再一次呼唤彻底激发了宋九重心头的戾气,他松开手,后退一步,起身,傲然而立,冷然的在三弟身上扫了一起,沉声道:“好,母亲只管放心,兄终弟及,保我大宋江山……万,万,年。”

    次日,皇太后崩于滋德殿,宋九重停朝十日,群臣再三请听政,方见百官于紫宸殿门。

    ……

    比起宋九重的憋屈,秦越的烦恼便不是烦恼。

    他的烦恼是自找的。

    班师回益州,他却与甲寅一起脱离了大部队,以巡视为由,一路上走走停停,宋九重都回京了,他还在合州闲逛,没奈何快马一天三趟的急催,这才不情不愿的踏上归途。

    还是半夜悄悄的坐吊篮进的城。

    甲寅觉着秦越矫情,说:“风风光光的回城多好,万众欢呼,鲜花香帕乱掷,想想就带劲。”

    “有愧,既然不能心安理得的享受,那便战略转移。”

    “逃兵就逃兵,别以为换个名词就好听了,对了,我就搞不明白了,你这当事人不急,那些士绅文人怎么个个急吼吼的抢着上劝进表呢,真的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么。”

    秦越笑笑:“那是军权都在我们手里,眼下益州全境皆为军管,损着别人的利益了。”

    “你当了皇帝他们就有好处了?”

    “当然,朝廷一设,六部一建,九卿一立,要增多少官位出来,再说了,将士们浴血奋战,我若登了基,要封赏吧,封了武的就不能丢下文的,文武即济嘛,如此一来,大家都是高官得做,骏马得骑……

    可这事,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对百姓又有什么好处?徒增负担,再说了,我当总督,还不是一样令出如山,人还自由,所以,还是军管好,简单,高效。”

    甲寅吖吖呸的胡乱咒骂了一句,这才笑道:“早说,害我都在琢摸是不是也要写劝进表了。”

    秦越没好气的抽他一鞭子,笑道:“到家了,多想想怎么与弟妹交待吧。”

    甲寅扭回头看了眼顾明楼,大咧咧的道:“交待啥,我媳妇,就是她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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