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独行

    当王雍接到雪的电话的时候，他就知道，是时候又一次离开札幌了。

    “要走了吗？”由美吉站起身来，仔细的给王雍整了整衣服。

    “嗯，雪那里有点事。”王雍已经大约猜测到了是什么事情。

    有些事情还是按照既定的轨迹发展，并不会因为自己有什么变化。

    “好，一定一定要记得回来啊。”由美吉想了想补充道。

    “一定。”王雍深深地凝视着由美吉的眼睛：“也许只是过几天，我就回来了，因为时间的流速是不一样的。”

    由美吉把脸在王雍怀里贴了好一会才依依不舍的放开他。

    ……

    狄克・诺斯，也就是雪的母亲的男友死于车祸。星期天傍晚他去箱根一条街上买东西，当抱着自选商场的购物袋出门时，被卡车轧死。是头碰头事故。卡车司机说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在下坡那样视野不好的地方居然没有减速，只能说是邪魔附体。

    当然，狄克方面也有些疏忽大意。他只顾往路左方向看，而未能及时确认右边。在外国久居后初回日本时，很容易出现这种瞬间的闪失。因为神经还不习惯车辆左侧通行的情况，往往左右确认颠倒。大多数情况下是有惊无险，但偶尔也会导致大祸，狄克便是如此。他被卡车掩到一旁，而被对面开来的客货两用车压在车轮下，当场死亡。

    王雍下了飞机，一边思忖着狄克的死亡，他的遗骨已经被自己燃烧掉了，所以说他的死是一个定局，只是早到或者迟来的问题。在命运既定的追索下，你是无路可逃的。

    星期二下午，王雍开着车拉着雪去箱根。雪说不能把妈妈一个人扔在家里。

    “她那人自己真的什么也做不来。倒有一位帮忙的老婆婆，但人已上了年龄，想不那么周全，再说晚上还得回去。不能让她一个人的。“

    “最好还是陪母亲住些日子。“王雍说道。

    雪点点头，接着啪啦啪啦翻了一会行车地图。“嗳，上次我说他说得太过分了，是吧？“

    “指狄克・诺斯？“

    “嗯。“

    “你说他是彻头彻尾的傻瓜蛋。“

    雪把行车地图插回车门口袋，臂肘支在车窗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前面的景致。“现在想来，他人并不坏。待我也亲切，无微不至。还教我冲浪来着，虽说只有一只胳膊，却比两只胳膊的人活得还有劲儿。对我妈妈也一片真心。“

    “知道，是个不错的人。“

    “可我偏想把他说得那么过分，当时。“

    “知道。“王雍说，“是禁不住那样说的，这不怪你。“

    她一直目视前方，一次也没看我。初夏的风从全开的窗口涌进来，吹得她齐刷刷的头发如草叶一样摇摆。

    “也真是可怜，他就是那种类型的人。“王雍说，“人不坏，在某种意义上甚至值得尊敬。但往往被人当成好使好用的垃圾箱，各种各样的人投进各种各样的东西。因为容易投。至于为什么则不知道。大概他天生便有这么一种倾向吧，如你母亲不做声也要被人高看一眼一样。“平庸这东西犹如白衬衣上的污痕，一旦染上便永远洗不掉，无可挽回。

    “不公平啊。“

    “从根本上说人生本来就是不公平的。“

    “可我觉得我做得太过分了。“

    “对狄克？“

    “嗯。“

    王雍叹口气，把车靠路旁刹住，转动钥匙熄掉引擎。随后把手搭在方向盘上目视她的脸。

    “事情已经过去了，纠结他的死亡已经没有意义了。而且……”

    一道泪水顺其脸颊落在膝头，但就此止住，再没流泪，也没出声。不简单！

    “我到底该怎么办呢？“又过了一会儿，雪开口道。

    “时间会消磨一切的，总的来讲我对狄克了解不深，并没有你和他相处那么长时间的感情。但是时间过去，有些疼痛随着时间的消失。总的来说还是尽量放下吧。而且你的态度也还不错，一直是那样，别人也会习惯的，和过分完全没有关系。”

    雪定定的看着他。

    王雍微叹了一口气，继续把车子向着箱根的方向开去。

    总的来说，他是一个没有什么感觉的人，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人的死亡是很难触动他的内心的。也许只是遗憾吧，生活中哪里不充满了遗憾。他也不知道怎样安慰雪。

    王雍带着雪来到了雨的家。这是位于一家大型不动产公司开发的别墅地带。屋里面是一片混乱，没有了狄克的照顾，似乎雨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王雍买了一些吃的放在了冰箱里，把整个屋子稍微打扫一下就准备离开了。

    雨和雪相偎似的并坐在沙发上。雨眼睛潮润，黯然无神，把头搭在雪的肩头。她似乎由于某种药物的作用而显得萎靡不振；雪则面无表情，但看上去并未对处于虚脱状态的母亲偎依自己而感到不快或不安。

    “在这里陪你妈妈一会？”

    “嗯。”雪点了点头，和她母亲在一起，她仿佛失去了某种光泽一样，显得有些黯淡无力。

    王雍把狄克的行李带着送到他的家里去，母女两人把王雍送出门外。两个女子并站在石墙外面，几乎凝然不动地朝下看着王雍，这光景很有点神话味道。

    王雍钻进驾驶席。她俩兀自站在那里，直到拐弯不见。夕阳垂垂西沉，西方的海面开始染上橙色。不知那两人将怎样度过即将来临的夜晚。

    “呼~”王雍吐了一口气，感觉雪可能会在那里待一段时间，可能有一个月，想到这点，他的膝盖就不由得有些发酸。总体来说，他并不愿意在现在这个时间段去等人等那么长时间。

    ……

    过了一个星期，王雍在东京等得稍稍有些焦急了，他习惯于一直在路上。他打了电话给雪，她在电话里还是那样有气无力。

    “出来吃个饭吧，明天？”

    “好。”

    ……

    雨还是那样有气无力的靠在沙发上，眼神无力的空间中游移。

    雪换完衣服进来，说走吧，王雍又对雨说这就出去。

    雨充耳不闻。于是雪大声嚷道：“妈，我们走了！“雨扬起脸，点点头，又抽出支烟点燃。

    “出去兜一圈，不回来吃晚饭。“雪说。

    王雍发现雪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才稍稍精神一些，自己偶尔开开玩笑，雪也会发出有些冷峻般的笑声。

    “回魔法世界是不是会好一些？”王雍试探性的问道。

    “没有办法的，“雪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但眼下正赶上这种时期，在哪里都一样。“

    “因为妈妈在狄克死后变成那副样子？“

    “呃――有这方面的原因，不过也不完全是这样，我想。不是离开妈妈身边就可以解决的，靠我自己的力量无论如何都无济于事。怎么说呢，归根结底是大势所趋。星运越来越糟，现在在哪里都一回事。身体和脑袋接合不好。“

    两人卧在海滩上观望大海。天空阴云沉沉，带有腥味的海风拂动着沙滩上的野草。

    “星运。“王雍说道。

    “星运！“雪不无勉强地淡淡一笑，“不骗你，星运不济。我和妈妈好像是同一个频率。刚才说过，她有精神我也活泼，她消沉起来，我也渐渐萎靡不振。有时我还真闹不清谁个在先。就是说，不知是妈妈影响我，还是我影响妈妈。但不管怎样，我和她好像是拴在同一条绳上。贴在一起也好，两相离开也好，都一回事。“

    “同一条绳？“

    “嗯，在精神上。“雪说，“有时我讨厌起来又是反驳又是抗争，有时又觉得怎么都无所谓而不声不响。听天由命吧。怎么表达好呢――有时候我变得不能够很好控制自己，就像被一股巨大的外部力量操纵着，以致我分不清哪个是自己哪个不是自己，只好听天由命，只好什么都不理会。我已经厌烦了！我真想叫一声我还是孩子，然后蹲在墙角里一动不动。“

    傍晚，王雍把雪送回箱根家，自己返回东京。

    他沟通了脑海中一抹蓝色的光芒：“小易，我们去魔法世界吧。”

    五月的东京，王雍倏然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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