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冤家路窄

    上海的夏天很特殊，炎热却静谧。

    到了午后，在弄堂口的梧桐树下，透过树叶的阳光灼烫，知了的声音悠长，对午后小憩的人来说，一点儿不让人觉得聒噪。

    有人觉得这是江南最好的季节。

    畅快，通透，不像是冬天那么阴冷潮湿，寒风刺骨，不像春天那么飞絮纷乱，乍暖还寒，也不像秋天那么连绵霪雨，令人乏力。

    这样的夏天，在烈日阳光下流汗的感觉，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

    只是周尔雅的少年时代，并没有多少充满青春气息的回忆。

    韩虞觉得，他虽然在很多方面都是出类拔萃的精英人才，可是却少了一样最重要的东西——感情。

    也许他是有感情的，只是那感情深藏不露，至少韩虞很少感受到周尔雅外放的情绪。

    不过这两天，韩虞隐隐觉得周尔雅有些烦躁不安。

    明明案件已经结束了，可他却心事重重的样子。

    “少爷？”蔡副官走进来，见韩虞在一边，脸色有些为难。

    韩虞很知趣，立刻收拾了一下桌面，说道：“祝太太说她的财物失窃了，约好了下午去她家看看，我先走了。”

    如果不是周尔雅十分感兴趣的案件，一般他都不会出门，全是韩虞处理。

    韩虞也知道周尔雅对自己很亲密，可蔡副官显然还是把他当成了外人，而周尔雅本人则是充满了神秘感，这就导致即使陪在他身边，可韩虞还是无法完全融入他的世界。

    也许，周尔雅的世界，是一个光怪陆离，却紧闭大门不让任何人进入的世界。

    看到韩虞走了，蔡副官才说道：“老爷又派人过来……”

    “明天的晚宴吗？”周尔雅猜到是什么事，淡淡说道，“告诉他，我会去的。”

    蔡副官看着他风平浪静的表情，欲言又止。

    “你担心什么？”周尔雅翻着手中的德文书，听到蔡副官叹气的声音，抬起头看着他，笑了起来。

    “少爷，你知道我在担心什么。”蔡副官还能担心什么，当然是周尔雅父子两人紧张的关系。

    而且明天晚上还是两大家族聚会，免不了会见到不想见的一些人，以周尔雅的性格，恐怕不会聊的很愉快，

    “不用担心，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周尔雅拿起面前放的银勺，将一个快融化的老大昌的双色冰糕舀到嘴边，冰甜的味道让他情绪更加镇定。

    “我还担心你的……那门婚事。”蔡副官知道明天是老爷子的“相亲宴”。

    准确的说，应该是“订婚宴”。

    毕竟两家的亲事，没有经过周尔雅同意，甚至没有通知他，就被老爷子私自定下。

    “有人会比你更担心。”周尔雅的银勺子在灯光下闪着光芒——即使在白天，他也开着所有的灯。

    这些年，大概唯一没变的，就是他厌恶黑暗了。

    此刻的韩虞，正风风火火的走在路上。

    虽然是早上，可炎热的气温已经烫的皮肤一片火热。

    他这段时间晒黑了，但依旧剑眉星目，英气勃勃，走在路上像一阵旋风。

    朱太太的钱袋丢在家里，她家里一共就两个佣人，一个厨子，还有个园丁，听朱太太的描述，当天她打完麻将，将手袋随手放在玄关口，到了第二天出门，才发现不见了。

    这中间，所有人都进出过家里，所有人都有嫌疑。

    韩虞决定今天去先仔细盘问一下佣人。

    谁知道，他刚到朱太太家里，就听到朱太太喜笑颜开的说道：“哎呀，手袋找到了，让你白跑一趟了，来，先喝口茶。”

    韩虞愣了愣：“找到了？”

    朱太太家的玄关是一张梨花木的桌子，上面有三个抽屉，当天都翻找过，什么都没有发现，现在找到了，只能说是朱太太记错了放置手袋的地方。

    “是啊，是我记错了，手袋早上张嫂打扫卫生的时候，在沙发缝里找到的。”朱太太笑着说道，“恐怕是那天我随手放沙发上，忘记了。”

    “找到了最好，既然这样，那我就告辞了。”韩虞有点疑惑，总觉得是偷走的人知道朱太太请了侦探，自己心虚又放回去的。

    不过朱太太都不追究了，他也不便多说，于是告辞离开。

    韩虞离开朱太太的家，顺着墙根的阴影往街上走，心里还在想着钱包的事，没留神前面拐弯处走过来两个人，一头撞了上去，只觉得温香软玉，满鼻芬芳，吓得他立刻后退几步，差点摔倒。

    “喂，你没长眼睛啊？怎么走路的？”一个娇俏泼辣的声音脆生生响起，气势汹汹的问道，“还不快点道歉！”

    韩虞这才定睛看清前面两个姑娘，愣住了。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而且很久未见，可 他的记性很好，这两个姑娘又生的美，见过绝不会忘掉。

    刚才骂他的小姑娘给旁边的大小姐撑着小洋伞，正瞪着他。

    旁边的大小姐穿着长到小腿的白色的洋裙，带着遮阳帽，五官明艳动人，眼神锋利的扫了他一眼，显然对他也有印象，“咦”了一声，见他满脸涨红狼狈的样子，又噗嗤笑了：“看什么看？你认识我吗？”

    “对不起。”韩虞倒是干脆，摇摇头，先道歉，然后就想走。

    他希望这个姑娘没认出自己，因为那天的英雄救美实在太丢人了。

    ——没错，这两个姑娘正是顾雪梨，和她的贴身丫头小芸。

    就是韩虞来上海没找到工作前，在茶馆里喝闷酒那次，路见不平想拔刀相助，结果被揍得满头包，反被美救英雄的顾雪梨。

    所以韩虞现在的心情很复杂，只觉得天意弄人，怎么让他在这里碰到这个大小姐。

    “说一句对不起就想走？你这人也太不懂礼貌了，我家小姐的鞋都被你踩脏了，至少擦干净才能走。”小芸虽是个丫头，但牙尖嘴利，仗恃顾家的权势，说话从不客气。

    “……”韩虞脸更红了，瞥了眼顾雪梨的高跟鞋，确实被自己踩出个脚印，他憋了半天，才说道，“对不起。”

    然后真的上前一步，从兜里拿出手帕， 半蹲在顾雪梨面前，给她擦鞋。

    红色高跟鞋，丝袜下的一双修长雪白的腿很美，但韩虞不敢往上看——他平日就不太会和女孩子来往，虽然热情好客，但毕竟是理工男，见到美女尤其紧张。

    而对顾雪梨更是有一种害羞心理，当初想救她，却被打的鼻青脸肿，总觉得很没面子。

    “你就只会说三个字吗？”顾雪梨终于说话了，见他擦的差不多，把脚收回，刁难的问道。

    “实在对不起。”韩虞站起身，很认真的说道。

    顾雪梨被他的神态逗笑了，格格笑道：“真的想道歉，那就赔我一双鞋。”

    “我……我不是擦干净了吗？”韩虞愣了愣，有些不情愿。

    他并不是小气，而是不想和顾雪梨多接触，希望趁着她没认出自己时赶紧离开。

    “哪里干净了？你看看这里刮出痕迹了。”小芸听小姐这么一说，举着伞，立刻夸张的蹲下身，找到一个小痕迹，尖声叫道。

    韩虞也看到那个痕迹了，很明显是走路上不小心踢到什么坚硬物体留下的擦痕，可看这两个人的样子，是不准备放他走，眼看有人远远的看热闹，他不想把事情闹大，只好说道：“那我赔钱好吗？这双鞋多少钱？”

    小芸看了眼小姐的脸色，又大呼小叫起来：“你想赔钱？你赔的起吗？这可是帕丽斯女伯爵送给我家小姐、独一无二、、意义非凡、价值连城的鞋！”

    韩虞心里忍不住默默吐槽这个气焰嚣张的小丫头还知道不少成语，但想到顾雪梨的身份，还是忍耐的问道：“那……你们想怎么样？”

    “算了算了，陪我去东门商场买一双。”顾雪梨仿佛很大度的摆摆手，说道。

    韩虞没想到她还要自己跟着给她买鞋，一脸苦闷，想来想去，实在没有更好的对付两个骄纵女孩的办法，只好点点头：“好吧，我陪你买。”

    顾雪梨眼里闪过一丝得逞的笑容，捉弄这个人让她觉得乏味的一天变得有趣起来。

    “你叫韩虞？”

    韩虞正闷头往前走，听到顾雪梨的话，吃了一惊。

    他恨不得顾雪梨不记得自己，没想到她竟然还知道自己的名字……

    “你……你怎么知道？”韩虞不会撒谎，有些尴尬的反问。

    “因为你身上挂着尔虞侦探所的名字啊，周督军的儿子自然不会穿成你这样，而且长得也美，不用想你就是侦探社的另一个人。”顾雪梨很得意的说出自己的判断，歪着头看着韩虞，“而且，你们侦探所这段时间出尽了风头，报纸上也有过报到，我看过你的照片，不会认错。”

    “你是没认错……”韩虞没想到自己还上了报纸，不过他天天都关注报纸新闻，怎么没看到自己照片？

    但听到顾雪梨是这样认识自己的，好像不记得那天晚上的事，他也自然了很多。

    “说起来，我们小姐还认识督军公子呢，小时候还常走动，只是近几年他在国外不怎么见了而已，不过要是周公子大婚，肯定会请我们家参加婚礼的。”小芸扑闪的眼睛，骄傲的说道。

    韩虞刚刚放松一点，突然听到“大婚”，半天没反应过来：“什么婚礼？”

    “你天天在他身边，居然不知道他要结婚了？”小芸嘴快，惊奇的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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