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不伦隐情

    立刻便有报道反驳，甚至说是采访到了那位私奔的“小白脸”，愤慨指斥黎宝珠悭吝刻薄，只是欺骗纯真少年的感情，他们私奔也不是为了钱，只是黎宝珠在上海滩得罪了阔少混不下去，所以要带他去殉情。他们到了南京之后，黎宝珠让他在客栈等候，自己一去不复返，不知去了哪里……

    “这些人言之凿凿，到底是怎么编出来的？”

    韩虞都震惊了，倒是周尔雅看得津津有味。

    正在这个时候，有个年轻的小伙子慕名找到尔虞侦探社，表示自己并不是小报中所说骗财骗色的“小白脸”。

    “来这儿，我是想找两位先生帮忙澄清，我可当真没有骗宝珠姐的钱啊！”

    “小白脸”叫吴连奎，江阴人，今年二十一岁，从小到上海银楼学徒。黎宝珠在采购首饰的时候遗落了钱包，吴连奎拾金不昧上门送还，一来二去，两人就有了交情。

    “我也是……怎么都没想到……”

    吴连奎支支吾吾，大概对述说这种不伦的隐情还是觉得不太好意思。

    他身高六英尺，面容英挺，尤其是一对眉毛长得特别好，浓密修长，显得精气神十足，倒没有一般“小白脸”那种阴媚气。

    从他的叙述来看，这段关系里面，倒像是黎宝珠更为主动。

    “宝珠小姐从那天起，就经常来我们银楼，买各种小饰物。她本来也爱买黄金，但这来的次数也太密集了些，常常要我陪她选款式，后来一次，她就单独请我吃下午茶。”

    吴连奎吞吞吐吐，但从他那青涩的模样，就能看得出来他怎么可能能够脱出一个成熟美艳女子的控制？

    再说男人对这种事，永远是来者不拒，他内心自然也是为这份隐秘的爱情雀跃而窃喜。

    “没想到她还真有一位情人，还是主动勾搭，真是……”

    韩虞很想说“人尽可夫”，他对黎宝珠的印象从钟庆那里就变得厌恶，现在颠覆又颠覆，只剩下对她的轻蔑鄙视。

    “一个美丽的女人，有一个年轻英俊的情人，这是理所当然的。”周尔雅对这种世俗反而见怪不怪，他关注的点又与韩虞不同，问向年轻人，“黎宝珠喜欢买黄金？”

    盛世古董乱世金，这几十年来世道一直不平静，但凡有点身家，都想着买几条小黄鱼以备不时之需。

    黎宝珠有这想法，也不奇怪。

    吴连奎鸡啄米一般点头，对周尔雅充满了敬畏，都不敢对视他的眼神，一直低着头，局促的绞着衣服，回答：“没错，我认识宝珠姐，就是因为她常常光顾我们银楼。她就是喜欢打几样首饰，基本上大半个月，必来一次。或有人陪，或自己付账，或大或小，总要买一两件玩意儿。”

    红牌舞小姐当真能算是上海滩的高收入阶层，每个月都能买金饰，就算有不少是追求者送的礼物，那终究还是到她手里。

    但是……周尔雅与韩虞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到黎宝珠并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无论是她自己的公寓，还是钟庆的公寓，都没有留下她的私人财产。

    ——黎宝珠的财产去哪里了，这本来就是周尔雅的疑问。

    “所以，平日你们在哪里见面？”

    韩虞眼睛一亮，也许黎宝珠狡兔三窟，还有第三处住宅？

    吴连奎面孔一红，老老实实回答道：“宝珠小姐在和平饭店有个长包的套房，第一次她约我去酒店吃下午茶，就是到了房间休息……”

    果然是高收入阶层！

    韩虞再次感叹。

    和平饭店现在是上海最贵的酒店之一，平时大抵都是外国人入住，中国人能住者非富即贵，想不到黎宝珠竟然负担得起。

    “她的东西，会不会藏在酒店？”

    韩虞猜测，回头问周尔雅，在这个时代，高级酒店其实是个相对安全的场所。将贵重物品交给酒店保管，比放在家里要安全得多。

    这可能是一条新线索，周尔雅让韩虞先打电话给金老板询问情况，干脆带着吴连奎一起，驱车前往和平饭店。

    到了前台，大堂经理一见周尔雅，眼睛一亮，急急忙忙上来打招呼，笑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周公子，还是老样子么？今天老宋不在，不过他徒弟的拿破仑蛋糕已经有了他八成火候，而且也有自己的口味创新，您可以试试。”

    周尔雅摆了摆手杖，一身英伦打扮，微笑说道：“今天有工作，不用下午茶，我要找你们经理詹姆斯。”

    看来周尔雅也是这儿的常客，韩虞也猜到平时没什么重要案件时，周尔雅下午都出去喝下午茶，肯定是这些场所。

    大堂经理不敢怠慢，赶紧给经理打电话。

    周尔雅这会儿才向韩虞解释：“黎宝珠虽然已经死了，但这个消息还没外泄，她长包的房间应该也不可能到期。至于她托人保管的物品，那就算是警察来都看不到。如果本人已经死亡，除非是委托律师与她的继承人同时到场，才能开启保险箱。”

    正是因为酒店托管如此严格，在这个时代才成了一个安全场所。

    韩虞挠了挠头，很郁闷的问道：“那怎么办，我们岂不是白来一趟？”

    “那也不一定。”周尔雅微笑，“无论在世界什么地方，总有规则以外的一些办法，尤其是在这个时代。”

    规则是规则，但有些人总是能够在规则之外办成一些别人办不成的事儿。

    越是乱世，规则的空隙越大，灰色的空间也就越广泛。

    “我就知道你不会白白浪费时间走一趟的。”韩虞冲周尔雅咧嘴一笑，略微放下心来。

    这种入伏的天气，周尔雅还穿的齐齐整整出门，对韩虞来说，简直就像苦修。

    他可是穿着短袖衬衫和西装短裤就出来了，和西装笔挺的周尔雅站在一起，极不相衬。

    一头黄发、眼睛湛蓝的詹姆斯很快就匆匆赶来，热情地用中国话向周尔雅招呼：“亲爱的周，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他一口的京片子，比一般上海人官话说得还溜，肥胖的脸上堆着讨喜的笑容。谁都知道这个犹太佬八面玲珑，在上海滩也是一号人物。

    詹姆斯有犹太血统，辛亥那年来买了张船票从欧洲来到上海滩闯世界，当时穷得据说除了身上一套西服以外再无财产，就连衬衫和短裤都是有几十个破洞的烂货。

    他当时就进了和平饭店做门童，二十年来察言观色，跌打滚爬到了这个位置，实在称得上老奸巨猾。

    “我们想看看黎宝珠小姐的房间。”

    周尔雅很少和这些人寒暄，开门见山，直接说明了目的。

    詹姆斯一愣，面露难色：“周，您这样就是为难我了，这是规定不允许的。”

    周尔雅微微侧身，让身后的蔡副官走上前，递给詹姆斯一个信封。

    詹姆斯接过信封，看都没看，直接往怀里一揣，就好像是刚才什么话都没说过一样，满面笑容鞠躬：“既然是黎小姐的朋友想看看房间，那请随我来。她交待过，如果是她的朋友过来，我们可以使用备用钥匙。”

    变脸之快，堪比变色龙。

    韩虞目瞪口呆，心里都没来得及吐槽，就被他带走。

    詹姆斯带着众人上了电梯，来到十一楼，绕过走廊，来到东侧最后一间客房，轻轻在门上敲了几下，确认里面没人之后，这才使用备用钥匙开了门。

    “诸位，这就是上海滩最美丽的舞姬所居住的房间，请尽情参观，我相信你们一定会不虚此行。”

    他捏了捏怀里厚厚的信封，笑得越发灿烂。

    1109，这是黎宝珠的房间号码。

    吴连奎红着脸点了点头，确认就是这个房间，想到自己曾在此处出入和旖旎过往，几乎将整张脸都埋进了胸口。

    床，柜，沙发，柔软的地毯和厚重的窗帘，舒适的浴缸和洗手间，这个房间和酒店的其他套房设施装饰一样，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和平饭店的房间并不小，尤其1109是个套房，比之黎宝珠与钟庆的公寓，这个房间可能还要稍微大一点儿。

    这是上海滩最好的酒店，套房价格自然也不便宜，即使是长包，一个月的房费也堪称天文数字。

    “这才符合黎宝珠的身份和性格……”

    韩虞叹了口气，老实说，现在他对善于伪装的黎宝珠，一点同情都没有。

    黎宝珠这么多年攒了不少钱，她完全可以过得起豪奢的生活。

    房间的书桌上放着一瓶酒和两只杯子，在午后阳光下折射着晶莹剔透的光芒。

    “想不到她私底下也是喝酒的。”

    周尔雅的关注点，又与别人不同。

    ——黎宝珠当然要喝酒，作为百乐门的红牌舞女，她的工作除了陪跳舞，还要陪喝酒。客人开心了，才有大笔的打赏和不断的捧场，清高骄傲，在这醉生梦死的十丈软红中是撑不下去的。

    但是除了工作之外，黎宝珠的住处和化妆间并未表现出她有这方面的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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