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杀人灭口?

类别:科幻灵异 作者:蒙白字数:5527更新时间:24/10/20 08:14:14
    十多年前的档案,字迹都已经变得模糊,许多纸上都带着绿色的霉痕。

    韩虞带着手套,小心翼翼地将黏连的纸页分拣。

    这里书写着无数少女的姓名,也书写着血泪斑斑的历史。

    十几年来,百乐门的记档格式略有变化,但不外乎姓名、籍贯、出生年月和小传。

    韩虞将戊戌年出生的女子都挑出来放在一边,周尔雅带着手套,表情上并不嫌弃,脸色平静的细细翻看。

    ——实际上他看的仔细程度,让韩虞都觉得没必要。

    “肯定有月份与生辰八字明显对不上的,那也只管放在一边。”

    “还有这些生辰八字会不会有人报假的?且不说很多人的父母连孩子出生时辰都记不清,还有些可能直接用化名和虚报岁数……”

    韩虞絮絮叨叨,各种担心,又觉得周尔雅的效率实在不高,他都分拣完一大堆档案了,周尔雅还没看完薄薄几张。

    周尔雅不急不缓的回答:“当然有这种可能,不过世事多有关联,你以为没什么关系的信息,或许就是重要的东西。”

    短短的档案,其实记述了女子的前半生。

    这些女孩子大多来自平凡人家,前半生乏善可陈。

    而进入百乐门,对她们来说是屈辱,或者说是堕落,但之后的人生,就像是飞瀑急转而下,不知道会转变成什么模样。

    这是当初她们自己口述或手写的时候,断然料想不到的。

    韩虞看得出周尔雅的想法,无奈说:“现在不是做研究的时候,还是尽快找出厌胜诅咒的主角才是要紧。”

    如果是以前,韩虞大概对这件事都不会有太大的兴趣。

    他更愿意研究密室机关到底如何构成,现在被周尔雅拖着来查档案,偏偏周尔雅还不务正业,对那些失足女子的经历津津有味,根本不像查案,更像在研究人性,叫他怎么能不心焦。

    如果那个人偶……是黎宝珠的,那么她诅咒了别人,也同样被人诅咒。是不是可以说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不急。”

    周尔雅仍然不紧不慢。

    戊戌年出生的女子,这时候已经三十多岁。虽然说不上人老珠黄,但是在欢场上也只能是明日黄花,大多早就离开了百乐门,大多数人的名字他们都没听过。

    当然也有少数几人,曾经炙手可热,显赫一时,风韵犹存,还能继续以色事人。

    “上官秋儿、冷秋儿、戚丽玫……这三个,好像是十几年前百乐门的三朵金花,与现在的殷秀秀、黎宝珠和纪美云相当,没想到她们都是戊戌年生人。”

    周尔雅转过头,饶有兴致地向韩虞述说。

    “唔。”

    虽然不关心这些风月,但韩虞对这几个人的名字也觉得耳熟。

    “她们几个,比六娘子还要早些。”韩虞想起码头贫民窟的那位迟暮美人,不由得叹了口气。

    “十几年前三朵金花,随后就是六娘子一枝独秀,再然后就轮到殷秀秀黎宝珠双姝的时代,近年才又出了个纪美云。”

    韩虞掰着手指头计算,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周尔雅霍然站起,“我们要再去一趟闸北!”

    六娘子对他们说的话荤素无忌,但仍然有所保留!

    戊戌年三朵金花的时代,与殷秀秀黎宝珠隔了一代,黎宝珠与她们之间,未必有直接的矛盾。

    ——但在她们中间,隔了一个六娘子。

    六娘子又是声称自己被殷秀秀推下楼梯摔断腿的人,如果倾轧斗争这么激烈,暗中厌胜诅咒这种行动,难道不该理所当然吗?

    韩虞很后悔没有在去见六娘子的时候,把这些东西先问清楚。

    ——而这一次再去的时候,已经晚了。

    六娘子再也没有机会开口。

    即使从没有人在意她说的话。

    周尔雅与韩虞赶到她家的时候,只听到号哭声与咒骂声。

    “这个婆娘到底做的什么孽哟!明明已经这个丑怪样子,还要作妖!真是死不知悔改!”

    “娘!娘!你不要死,你快回来!”

    “呜呜,我可怜的孩子……”

    吵吵嚷嚷,一片混乱。

    周尔雅与韩虞对视一眼,面色沉重。

    六娘子已经死了。她的死,把这个案子搞得更加纷繁复杂。

    出来接待周韩二人的,是六娘子的丈夫。

    他是个身体强壮,孔武有力但略显木讷的男子。

    也有可能平时他并不那么迟钝,只是突然失去妻子的刺激,让他的情感变得麻木悲痛,对其他事有些反应不过来。

    “节哀顺变。”

    韩虞对这样的人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勉强挤出了四个字。

    六娘子丈夫对这两个衣冠鲜亮的人唯唯诺诺。

    他的神情是麻木的,双眸无神,脸上虽然也有愤怒和悲伤,但那只是寻常庸俗的愤怒和悲伤,并未真正触及心灵。

    或许因为这样的人经历的苦难太多,如果不让自己麻木,就根本无法在这残酷的世界上生存。

    “她是怎么死的?”

    周尔雅站在外面,询问。

    他们昨天才刚刚来找过六娘子,那时候这个女人中气十足,全然没有要死的样子。

    “是意外。”

    六娘子丈夫犹豫了一下,低头回答。

    “每日里她都会去码头捡点儿破烂,卖了换钱贴补家用。她脾气泼辣,又瘸了一条腿,也没人与她计较,今天也是去了那里捡东西……”

    码头上货卸货,难免都会遗落些东西。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小头目们的家眷当然有资格去捡东西换钱,就是东主掌柜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福利派发。

    六娘子的丈夫只是个苦力,他的老婆当然是没资格去分一杯羹。但六娘子是个残疾,大家看她可怜,让她三分,况且她脾气又那般暴躁泼辣,只要不抢别人的东西,就没人驱赶她。

    她虽嗓门大,但自己也乖觉,毕竟是百乐门这种地方出来,当过当红舞皇后的女子,察言观色的功夫还是有的。便只取最便宜最脏的东西,绝不与人争抢,所以这几年,也多亏的她这般贴补,一个家才没散了。

    六娘子捡破烂捡了六七年,从没出过意外。

    但这一次,却偏偏有了意外。

    “听说是她瞧见了一袋子黄豆散落在江边礁岩上,旁人都劝她不要去捡,她偏要逞强,拿着扫帚上去收集黄豆,说要弄回家给孩子炖了补一补,没想到一失脚便落了水。”

    黄浦江的水流倒是不怎么急,若是一般人落水,大可挣扎几下,还有逃命的机会。

    然而六娘子是个瘸子,脚上用不得力,一落水就沉了底,等找人捞起来的时候,尸体都已经浮肿了。

    周尔雅听完这些,微微眯起眼看了眼热烈的阳光。

    时隔十年,当初把她从楼梯上推下来的凶手,终于又要了她的命。

    “是意外?还是有人杀人灭口?”

    对着六娘子的尸体,韩虞陷入沉思。

    她死的时机未免也太巧了一点。

    六娘子离开百乐门这个大漩涡已经有了许多年,她在码头捡破烂补贴家用,也已经成了习惯。

    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居然在周尔雅与韩虞找到问话一天之后就莫名落水死了,难免启人疑窦。

    “她没有死的理由。”

    周尔雅拿着手帕掩着鼻子,在暗淡肮脏的房间里,淡淡开口。

    六娘子早就和这浮华的圈子断去了联系——断了一条腿让她与这种生活之间划出了鸿沟。

    她念念不忘痛恨的,只有黎宝珠。

    这大概是她与百乐门最后的关系。如果说黎宝珠为了掩盖丑闻而杀人灭口,勉强还能说得过去。

    然而黎宝珠已经死了。

    鬼魂是不可能杀人的。

    即使周尔雅对民俗怪谈很有兴趣,也知道这一点。

    “如果她确实也是被谋杀的,那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不想让我们从她口中得到某些信息。”

    韩虞是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他很理智的分析着。

    昨天来找六娘子的时候,六娘子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样,把该说的不该说的,有用的没用的都说了个遍。

    平时大概不会有人问起她对那段纸醉金迷生活的回忆,对她来说,韩虞与周尔雅的来访和询问,本身就是她发泄的渠道。

    在这种情况下,“凶手”——如果有凶手存在的话——还在担心什么呢?

    “唯一的改变,就是我们要问的主题。”

    周尔雅蹙眉,之前他们想问的是黎宝珠,而今天他们过来,是想问一个生辰八字,问上一代的三朵金花。

    关于她们三个,难道藏着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有没有机会找到她们三个来问问?”

    韩虞用食指敲着自己的太阳穴,突发奇想,又自言自语,“不过他们都还活着吗?即使活着,是不是不愿我们去打搅她们的人生?”

    本来是想从六娘子口中了解那个时代和那几个戊戌年生人,现在已经做不到了。既然如此,那三个人算下来也不过三四十岁,总有人还活着,或许有机会联系到她们?

    上官秋儿、冷秋儿、戚丽玫,那本是十多年前的传奇。

    “只要活着,总能找到线索。”

    周尔雅微笑,手里捏着那张写着生辰八字的字条。

    想要找这三个人,当然最后还是得去问金老板。

    周尔雅和韩虞又去了金老板的办公室。

    听到周尔雅又来了,殷秀秀也推掉身边的事,赶过来相见。

    她很想知道最新的情况,可惜看上去案子停滞不前,而且还越来越复杂。

    “六娘子竟然……”殷秀秀原本就悲痛的神情,更加难过,掩面抽泣。

    她与六娘子交集不算多,因为她来这里比黎宝珠晚几个月,恰遇六娘子腿伤要离开百乐门。

    只是听到六娘子的噩耗,悲从中来,这一行人情淡薄,舞女们命运可怜,殷秀秀联想到自己经历,更是黯然。

    金老板听到韩虞的打算,为难地望着周尔雅,低声下气的说道:“周公子,您也知道这班舞小姐一旦退了下去,就很少再愿意见以前的朋友……”

    这个行业终究有特殊性,但凡能够脱出这个火坑,许多人恨不得完全否定过去,就算是当年情同姐妹,都未必愿意再见一面,何况是两个陌生人贸贸然上门去打扰。

    “而且,这三个人……”

    金老板摇头苦笑。

    “上官秋儿在九年前自杀了,冷秋儿离开百乐门之后,嫁了个知识分子,过得很是潦倒,三年前也病死了。只剩下一个戚丽玫还活着,只是……未必愿意和百乐门再扯上关系。”

    殷秀秀眼眶泛红,绣帕掩着嘴角,低低哀叹。

    确实如此,跳出火坑的,恨不得把这段回忆封存,谁也不想再和这段过往扯上关系。

    韩虞回想起来,好像是看到过上官秋儿自杀的新闻,随之也就想起来,戚丽玫似乎嫁得不错。

    当时的报纸,正用这两个女子的命运作为对比。

    “上官秋儿为情自尽,恰逢其金兰姐妹戚丽玫新婚,此种心情,无人可知,不足为外人道也……”

    这报道的用词,韩虞倒还记得,对比之下,很是凄凉。

    冷秋儿的结局倒是他没有料到的,当时他在国外,并未见到国内的小报——当然三年前,冷秋儿之死应该也不会再上报纸。

    世态炎凉,就像是六娘子今天的死,不会有任何媒体关注,也不会有哪家报纸愿意留一角浪费笔墨报告一样。

    “那现在……戚丽玫是不是嫁得不错?方便去见她吗?”韩虞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

    印象中,戚丽玫似乎是嫁了富商,洗手隐退,后来也再没消息。

    韩虞也知道她们就像金老板说的那样,金盆洗手后,是不愿再和自己的过去牵扯上任何关系,他们也不该打扰对方安稳的人生,但是考虑到死亡和凶杀潜在的威胁,始终觉得还是应该见一面。

    周尔雅虽然没有说话,但他无言的眼神和态度是支持韩虞的。

    金老板见周尔雅都是这个态度,思来想去,无奈的叹了口气,“丽玫当然不希望我们去打扰,不过出了这么大事……似乎不对她说一声也不好,万一再出什么可怕的案件……”

    他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毕竟她算是最后的幸存者,随后又问周尔雅,“周公子,你觉得这件事真和她有关系?有人要害她们么?”

    六娘子的死让金老板甚为震惊,说起来自从六娘子离开之后,他也就一开始的时候派人送了两回钱,后来就再漠不关心,再后来,新人笑旧人哭,欢场上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了,平日里他都不可能想起六娘子这号人物。

    但是六娘子再这节骨眼儿上死了,金老板心惊胆战,就怕是有什么针对他百乐门的阴谋。

    再加上周尔雅的面子和背后势力,他才愿意开这个口子,让他们去联系戚丽玫。

    “有关系。”

    周尔雅轻轻转着手指上的戒指,给了金老板肯定的答复。

    金老板听到这么斩钉截铁的回答,深吸了一口气,立刻说道:“那我先给她挂个电话,看她是不是同意见你们。”

    “我们这行……一入误终身,若是能跳出来,决然不会想和以前再有什么关系。”殷秀秀看见金老板娶了隔壁打电话,幽幽叹了口气,说道。

    如果是她,即使威胁到生命,也不想和过去扯上关系。

    “如果牵扯到生死,应该会见的吧?”韩虞始终觉得,生命高于一切。

    “或许吧。”殷秀秀又叹了口气。

    “黎小姐以前有没有关系不好的人?或者闹过矛盾的人?”韩虞忍不住又问道。

    而周尔雅像是知道殷秀秀该说的昨天都说完了,并没有再问这种问题。

    殷秀秀迟疑的摇摇头,舞场小姐们之间,真情实意的少,但大多都面子上过的去,一个个全是人精,加上黎宝珠对她不错,她真没觉得有什么人值得做人偶诅咒。

    “你回去休息吧,这几日多注意自己安全,案子交给我们就是。”周尔雅终于开口,对她说道。

    这时,走到到隔壁房间打电话的金老板满脸疲倦地走回来,迎着周尔雅勉强露出笑脸:“丽玫……同意见你们了,不过她希望是秘密见面,不要闹出太大动静。”

    不愿意触碰的过去,与死亡带来的威胁,两相权衡之下,戚丽玫虽然非常不高兴,但最终同意了见面,地点是她在郊区的一处别墅。

    蔡副官开车,带着韩周二人与金老板前往。

    “戚丽玫嫁的是什么人家?”

    韩虞在国外留学三年,对当年国内的一些新闻记忆早就模糊,所以先向金老板询问,做好功课。

    金老板坐在副驾驶上,显然不太想八卦这些事,可扭头看了周尔雅一眼,还是小心翼翼说道:“说起来周公子应该也知道,她丈夫为督军府做事,是专门做军火生意的,姓赫……”

    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督军府的三公子要放下身段来做个侦探,但金老板至少知道得罪不起。

    不过周尔雅也从未在金老板面前提起过自己的这一重身份,即使父亲来过这里找他,他也一如既往,既不倚势欺人,也不自降身价。

    “赫昌发?”周尔雅对父亲身边的人还是很了解的,他皱了皱眉头,“这个人年纪可不小了,还是说,戚丽玫嫁了他儿子?”

    赫姓并不多见,为督军府操办军火的,上海滩也只有一个赫昌发。

    此人心狠手辣,黑白通吃,据说在日本也有很硬的关系,所以才能从天南海北买来火炮和枪支,周督军也甚为倚重。

    不过,这人已经年逾五旬,可算一老翁,与戚丽玫的年纪至少也要差二十多岁。

    老夫少妻,未免相差太大,但在有权有势人家,这种事也并不稀奇。

    金老板叹了口气,点点头:“丽玫嫁的,正是赫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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