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谷白露是个软弱的人，但他同样是个无辜者。

    可惜，无辜者在这个黑暗的时代，一样很容易被卷进漩涡。

    “有人要为唐蝶报仇，可惜报仇的对象选错了。”

    周尔雅神态如常，淡淡说道。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跪在地上的章禹城。

    “不，不是我！”

    章禹城两眼如烂桃子，慌乱地摆手，急着撇清。

    “不是你。”周尔雅语气虽然平静，但总是残忍的揭穿真相，“也许唐蝶曾经想要依赖你，但很显然，你能为她做得很少。”

    唐蝶之所以去找他，绝不是仅仅为了让他关掉安全阀门。

    她或许期待着章禹城能为她讨个公道——但她同样也明白，章禹城什么都做不到。

    所以，为她复仇的人，绝不是胆小懦弱又自私的章禹城。

    “是谁？”

    谷炳坤咆哮。

    周尔雅的目光转向众人，在神情各异的每个人脸上都停顿了片刻，最后静静地望向一直都惊慌失措的宋嫂。

    “为了女儿复仇，原本是理所当然。可惜，你到底没有找准对象，杀错了人。”

    宋嫂面色惨白，嘴唇嗫诺，颤抖不已。

    是她？

    虽然宋嫂的表现令人怀疑，但是大家并不愿意相信她是杀害谷家人的凶手——主要这样一个女人，又怎能顺利杀死这么多强壮的男子？

    另外……唐蝶是她的女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谷芒种歇斯底里地嘶吼。

    他身子抽搐着，不知道是由于愤怒，还是由于恐惧，又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站在宋嫂身边的老崔面色发白，但仍然是坚定地没有后退，扶住了宋嫂的胳膊。

    如果没有他搭一把手，宋嫂大约已经瘫倒在地。

    良久，宋嫂才终于呆滞而沙哑的开口：“这位少爷，你说我杀错了人，是什么意思？”

    她大概是到现在也没有记住周尔雅的名字。

    但这也意味着，她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确实是她杀了谷白露？

    众人一时间都未能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周尔雅却已经叹息着开口：“因为与你女儿纠缠，害你女儿怀孕的，虽然是谷家人，绝不是谷白露。”

    会与女工厮混的，在谷家众人第一反应便是谷白露。

    毕竟他有前科。

    宋嫂会认错人，一点儿都不奇怪。

    “不会！”宋嫂泪水涟涟，拼命摇头，“明明……明明是他让我去处理那些女人的东西，还有准备私奔的细软！是他害死了我女儿！是他害死了我女儿！”

    她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判断失误，不愿意承认杀错了人。

    周尔雅瞥了一眼韩虞，韩虞终于明白了这一切因果，低下头，脸上写满了哀伤：“宋嫂，谷白露确实陷入了一场恋爱，也准备私奔，但对象，并不是唐蝶。”

    直到今日，悬念才揭开。

    谷白露为了自己的爱情，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他爱上的女子到底是谁，我待会儿再说。”周尔雅带着惋惜的语气，“我们先将第一件案子的前因后果捋清楚，宋嫂，你的履历里面，并没有婚姻经历，你应该不是唐蝶的亲生母亲吧？”

    宋嫂虽然不是安婶那样的自梳女佣，但因为家贫，也并没有结婚，一直辗转在各处帮工。

    当然，她没有结婚还有另一个难以启齿的原因……

    谷家也是看她人口关系单纯，这才用了她，怎么会突然多出一个女儿？

    被指出杀错了人之后，宋嫂的精神似乎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她木然回答道：“阿蝶是我大哥家的女儿，她还小的时候父母就染上瘟疫死了，是我一直养着她，和我的孩子有什么两样？”

    周尔雅微微点头，“那就说得通了。”

    他的语气虽有些怜悯，但脸色却很平静地望着宋嫂：“唐蝶是自己要来谷家工作，她一直想要进谷家，搭上谷家的人虽然有被骗的因素，但也是因为她自己年少无知，贪慕虚荣，要自己付上一点责任。”

    宋嫂闭上眼睛，眼泪顺着脸颊留下：“谷家……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劝过她多少次，她到底还是不信，但这……也不该是她陪上性命的原因！”

    或许是愤怒被点燃了，宋嫂的语气变得有些疯狂。

    谷芒种大叫道：“这是你们娘俩处心积虑来害我们谷家？唐蝶勾引爷们，你这做娘的混进来做内应！不得了！不得了！周公子，赶紧让巡捕房把她这凶手带走！”

    “等一等。”周尔雅摇头，“第一个案子还没说清楚，何况还有第二、第三个案子。”

    谷家，可不止死了一个人。

    谷白露确实是宋嫂所杀，另外两个，却又死在不同人的手里。

    何况，第一个案子，才是牵扯过往最深的一个。

    谷炳坤颤颤巍巍地举着手杖，颤抖着指着宋嫂：“宋嫂，我们谷家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来害我们？惹出这种丑事，一走了之也就罢了，或者私下来找我，我给几个钱打发了！怎敢杀人？”

    他面色涨的通红，说话也不再喘气，大概是激发了最后的生命力。

    宋嫂凄苦地望了他一眼：“老爷，你认不得我了？”

    谷炳坤一愣，迷惑地望着宋嫂，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明明是自己在质问她，为什么突然这般反问？

    还是周尔雅打破了尴尬：“谷老先生，她是你二十几年前的旧识，也就是谷三小姐的亲生母亲。”

    什么？

    在场之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重磅消息震晕了，包括谷炳坤在内，都是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三小姐？”

    谷炳坤疑惑地望着周尔雅，他统共也只有三个儿子，哪里来的什么三小姐？

    再说这个女人……

    谷炳坤上上下下打量着宋嫂，却回忆不起一星半点。

    “这件事，说来又话长了。”周尔雅觉得有些疲倦，在客厅踱了两步，在入口处的扶手椅坐下，喝了一口蔡副官端来的花茶，这才继续。

    “从某种角度来说，宋嫂也可以说是三公子的母亲。谷先生，这样你总可以理解了吧？”

    谷炳坤大惊失色，回忆像是被闪电劈开，不敢置信地指着宋嫂：“你……你是那什么……阿金？”

    是当年那个女人？是为他们谷家生下第三个孩子的女人？

    “是阿银，老爷。”

    宋嫂平静地回答，眼眸中最后一丝光芒也彻底熄灭，变成了淹没一切的恐怖的漆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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