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挽歌

    被蔡副官拦住的两个人是刑志力与韩美芳。

    刑志力额头冒出油汗，双膝发软抖个不住，完全说不出话。

    他的未婚妻却镇定自若，声音从厚厚的面纱后尖锐的传出，反驳道：“周先生，我看你是误会了。我们俩夫妇是本分人，怎么可能杀人？”

    “韩美芳也许是本分人，甚至刑医生也可能本性老实，但你一定不是。”

    周尔雅淡淡回应，言语却像是犀利的鞭子。

    刑志力再也站不住，瘫软在甲板上，抬头无助地看着自己的未婚妻，却根本站不起来。

    “韩美芳”用力拉扯着他，到这时候还不肯认输，尖声道：“笑话了，我就是韩美芳，周先生不要挡路，我们还要下去买东西！”

    韩虞闻声赶了过来，站到周尔雅身边，但也是不解地望着周尔雅。

    周围还没下船的人，渐渐聚拢过来，低声议论。

    而“韩美芳”勇敢地与周尔雅对视，隔着面纱也能感觉到她的毫不示弱。

    周尔雅叹了口气，有些遗憾的开口：“很少看到你这么坚强的女子，但是，从一开始，你就已经失败了。杀了人，绝对不可能逃脱惩罚，而你居然对最信任你的荣佳梵下手，这就已经失去了身为人的资格。”

    周围的人都很惊讶，是她杀了荣小姐？

    周尔雅放下茶杯，缓缓起身，走到韩美芳面前，终于叫破了凶手的名字：“狄薇小姐！”

    “什么？”韩虞和周围的人都惊讶不已。

    “狄小姐？”

    “怎么可能？”

    这个韩美芳难道不是韩美芳，而是狄薇？

    韩虞的脑子好像被闪电劈了一下，豁然贯通，猛的用拳头击掌：“我明白了！韩美芳早就死了！就是因为韩美芳的死，才有了这一连串的杀人案！”

    他并不笨，逻辑推理能力也许不在周尔雅之下，他只是缺乏故事而已。

    ——谁也想不到这样的故事。

    “完了！完了！他们都知道了！”刑志力脚一软，放声大哭，像个孩子一样赖在地上不肯起来。

    “韩美芳”见他这样，幽幽叹了口气，痛快地摘下了面纱。

    面纱下，倾国倾城，眉眼风流。

    正是从第二个晚上开始，已经失踪的狄薇。

    从狄薇失踪以后，“韩美芳”才重新出现在人前，那个时候开始，韩美芳就已经是狄薇所假扮。

    因为她个子高，脾气怪，不爱说话，除了刑志力以外，船上根本没有人真正认识她，所以这一场冒认身份，才得以成功。

    “周先生，你是什么时候看穿我的？”

    狄薇说话，仍然咄咄逼人，带着高傲。

    她觉得自己的计划就算不是完美无缺，至少也没什么漏洞，居然被周尔雅轻易识破，心中难免郁结。

    既然已经被拆穿，杀人偿命她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反而是对手的智慧，令她感到赞叹。

    “推理出你是杀死荣佳梵的凶手，其实并不难。”

    周尔雅神情还是淡淡的，并不觉得得意，仿佛这一切和他无关，他也确实只是个旁观者。

    “关键是动机，缺乏一个合适的动机。因为从一般情况来看，你确实没有杀死一个如此信任依赖你的女孩子的理由。”

    狄薇面色一僵，终于露出愧色。

    荣小姐……是个天真可爱的女孩，可没有办法啊……

    “后来韩虞告诉我，刑医生对你不同，而韩小姐其实一直都没有怎么在人前出现——特别是从前两天开始，我当时脑海里就有了一个故事。”

    周尔雅平静地叙述，海风吹起他的衣襟，优雅迷人。

    “海妖的歌声充满了诱惑，让人前赴后继，自甘堕落。而狄小姐您，有着曼妙的容颜和堪比塞壬的歌喉，又有勇敢的气质，想必这位早有未婚妻的刑医生，也不可能脱开您爱情的网。”

    刑志力面色惨白，狄薇瞥了他一眼，鄙夷已经溢于言表：“我当时真是瞎了眼，怎么会看上这样的男人！”

    爱情让人盲目，不管是哪一方。

    “你与刑医生是情人关系，你本来觉得这种关系也已经足够。但他突然要回老家结婚，你心有不甘，就追了上来——这就是你匆匆忙忙放下欧洲事业的原因。”

    “可惜刑医生是个庸碌的普通人，他不敢也无法接受你炽热的爱意，在他的舱房中，你们三个一定起了争执，最后韩美芳是死于意外吗？”

    周尔雅向狄薇询问。

    狄薇冷笑，坦荡承认：“韩小姐虽然是传统家庭，但脾气可一点都不好，她想要掐死我，却被她自己的未婚夫摔倒，后脑勺撞在柜子角上死了。”

    “这是意外！意外！”刑志力疯狂咆哮，完全撕破了之前温文尔雅的假面具。

    周尔雅点：“这就对了。以狄小姐的性格，杀了人应该敢作敢当，但既然是为了情郎，你就会铤而走险了。”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毁尸灭迹，本来在海上这有很好的机会，只要将韩美芳的尸体往海里面一扔，那就谁都死无对证了。

    但刑志力胆小，害怕如果韩美芳不在他身边，会被人看穿，惹起疑窦，不好脱身。

    于是狄薇决心暂时假扮韩美芳，毕竟两人的身高体型差不多，挡上面纱不说话，还是能够撑几天不露馅的。

    然而刑志力还是觉得不够，他觉得如果狄薇突然失踪，又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所以他们的犯罪设计越来越复杂，首先他们想创造韩美芳还活着的假相，但又想名正言顺处理掉韩美芳的尸体。

    最后狄薇狠了狠心，让刑志力用砒霜毒死了荣佳梵——他们料想船长一定会掩盖此事，匆匆海葬，这时候就用韩美芳的尸体替换荣佳梵的尸体，扔到海里之后，这就消除了一切后遗症。

    然后就该是狄薇的死，海妖的故事顺理成章被利用起来，狄薇试图制造自己与荣佳梵都因为海妖诅咒而自杀的假相，在她自己留下证言的情况下，别人很难怀疑。

    狄薇失踪被视同死亡，她就可以更换身份，以韩美芳的形象陪伴在刑志力身边，下船之后就能远走高飞。除了韩美芳的家人，没人会追究这件事。

    第三晚，她再将藏起来的荣佳梵尸体放回餐厅，彻底营造一个恐怖故事的轮回。

    可惜，这一次她带着荣佳梵的尸体时，被张厚德发现。张厚德在短暂的惊讶之后，趁机提出要求想要挟她，让狄薇十分厌恶和仇恨，失手杀了第三个人。

    周尔雅猜测到张厚德一定提出了非分的要求，但还是替韩虞问了出来：“他是不是挟迫你？”

    狄薇一脸的厌恶和高傲：“这种猪猡，居然想近我的身。我既然已经敢杀人，他怎么就一点儿都不知道怕呢？”

    但凡张厚德有一点警惕，也绝不会那么轻易被杀。

    而狄薇也绝不是逆来顺受的传统女子，她胆子张扬热烈，要不然也不会在爱情中盲目的和刑志力纠缠不清。

    “是她！是她！都是她干的！你看她都承认了！是她问我要的砒霜，我不想杀人，我没有杀人，我根本就没又投毒……”刑志力听到狄薇自己承认杀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不停机械重复着。

    周尔雅瞥了他一眼，深深叹息。

    “狄小姐，这样的男人，你真的觉得他能为你做什么？有件事，我想我应该告诉你，如果没有荣小姐的配合，大概你第一夜的谋杀就不会成功。”

    “你说什么？”

    狄薇的脸刷一下白了。

    她需要制造不在场证据，所以不可能亲自投毒给荣佳梵，下砒霜的是刑志力。

    但刑志力怕成这个样子，他说的没错，根本不敢投毒。

    所有人都很惊讶，包括站在楼上甲板一直关注这事的少女，轻纱下的皎洁脸庞也充满了讶异。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佳梵……”

    “你没有看到那幅画里的爱意吗？”周尔雅遗憾的问道。

    “她……真傻……”狄薇的脸上现出一丝病态的嫣红色，一直坚强高傲的神色终于被击溃。

    荣佳梵是为了她，才自己服下了砒霜，是为了帮她掩盖她杀人的真相，牺牲了自己的生命。

    相比这么纯洁真诚的少女感情，刑志力简直像是一滩烂泥。

    “是的，爱而不说，含笑赴死，将这种禁忌的感情带去另一个世界，的确很傻。”周尔雅点头附和。

    “你是说……荣小姐为了狄小姐……”韩虞觉得自己的三观被颠覆了，听着周尔雅不带感情地残忍揭穿一切，只觉得不寒而栗。

    现在回想，每次狄薇唱歌的时候，荣佳梵旁观的眼神都那么的含情脉脉，专注而崇拜……

    不知道那个少女，在含笑饮下砒霜的时候，到底会是怎样的心情？

    “是我……是我对不起她……”狄薇掩面，指缝间似有泪光闪过。

    每次荣佳梵崇拜的看着自己，每次亲密的和她聊天，缠着她当模特……

    这么亲热的感情，狄薇其实知道她对自己的喜欢，但只是以为少女崇拜的喜欢而已。

    并不知道是可以为她去死的爱意。

    “荣小姐很关注你，也很关心你，也许早就察觉到你和刑医生之间的事。”

    周尔雅推想的很准确，狄薇去找刑医生的时候，荣佳梵都注意到了，也知道他们之间出了大事。

    “她知道你喜欢这样的人，也许也很绝望吧。”周尔雅平静的语气带着一丝伤感，他不是容易动情的人，但觉得少女的牺牲太可惜了，“而这份说不出口的感情，也成了她的负累，所以，下了这样的决定，是希望你能得偿所愿，她也能够解脱。”

    “佳梵……”狄薇呢喃着这个名字，表情泫然欲泣，之前无畏的眼神充满了破碎的情感，“佳梵……我没能得偿所愿，让你失望了……”

    韩虞还在震惊中，没能缓过神。

    “是我不好，是我太过自私，佳梵……或许我早就该来陪你了。”狄薇忽然一跃跳上了甲板上的栏杆，单足站立，摇摇晃晃，仿佛风中的蝴蝶。

    “……当我躺卧在海中，但愿我所造诸恶，不致引你苦恼。记得我，但，请忘了我的命运……”

    她再度唱起了改了歌词的《黛朵的挽歌》，随后就像是坠落的花一样，从栏杆翻下，飘然落入海面。

    “啊——”

    刑志力发出尖声惊叫，满脸涨得通红，双目充满血丝，就像是疯了一样。

    四面惊呼声此起彼伏，周尔雅与韩虞快步上前，向下张望，栏杆下却已经不见丽人芳踪。

    唯有刑志力不止歇的尖叫声回荡在海面，仿佛永远都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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