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又一次锄奸

类别:网游竞技 作者:石钟山..字数:14685更新时间:24/10/20 00:57:19
    李彪带着锄奸队员又一次出发了。

    此时的鬼子正在酝酿着新的一轮扫荡。

    县委和县大队的意见是,在大扫荡之前,把林振海这颗牙拔掉。

    前两次锄奸队无功而返,让队员们在县大队面前很是没有脸面。李彪上次只身前往保安团,为的就是摸清敌人的情况,此次进城,锄奸队就有了些底数。

    进城时,四个人分成两伙,一拨走西门,一伙走南门。

    锄奸队已经计划好了,这回要从外围入手。据锄奸队了解的情况,要想在保安团抓林振海,是很困难的事;如果从朱打铁身上下手,事情就会容易许多。朱打铁是林振海的副官,也是他的左膀右臂,通过朱打铁,再去锄掉林振海就简单得多。

    队员们在保安团门口,只蹲守了大半天,便盯上了朱打铁。

    朱打铁身后带了两个兵,一摇三晃地从保安团大门走了出来。

    他先进了一家酒馆,一个保安跟着进去,另一个留在门外。

    杨过和王一刀也相继跟了进去。本来李彪也想进去,但想到上次在林振海那儿与朱打铁碰过面,被他认出来,事情就麻烦了。

    朱打铁在喝酒,有滋有味的样子。站在身后的随从,眼睛一翻一翻地看着别人吃着喝着。

    此时的朱打铁显然提高了警惕,上次刘猛闯进城里买药大大地惊动了日本人和保安团,那两个放跑刘猛的保安团的兵,当即被日本人给毙了,守城的鬼子再被千木大佐扇了耳光后,又关了三天禁闭。

    锄奸队员进城时,也明显地感觉到比平时严格了许多。保安团的兵和鬼子也显得很是紧张,吆五喝六的,恐怕县大队的人从自己的眼皮底下溜过去。

    身为保安团的副官,朱打铁不能不留个心眼,他明白县大队既然惦记林振海,就不能轻易地放过他。自从上次李彪走后,林振海曾告诫过朱打铁,可他能管得住自己的身子,却管不住自己的心。“一品红”里有他的相好,几日不见,他就憋得难忍难挨,火烧火燎。

    终于,挨了一天、又一天,县大队也没来再找他们的麻烦,日子就又得以前一样了。朱打铁终于走了出来,吃了喝了,肚子里有了底气,就带着两个兵从小酒馆里出来,直奔“一品红”。

    杨过和王一刀也随后走了出来。

    李彪和李双枪戴着草帽,帽檐压得很低,两个人蹲在路边,装做卖柴的样子。

    朱打铁带着两个随从,走上了一条后街。

    这里很偏僻,基本上没有过往的行人。

    两个兵前面一个、后面一个,护送着朱打铁往前走。

    李彪迎着他们走过去。当走近前面那个兵时,突然停下来,头也不抬地说:老总,跟你打听个道啊。

    朱打铁从后面赶了过来,牛皮哄哄地挥着手说:一边去,在这儿问什么道?

    李彪突然把草帽摘了,趁朱打铁愣神的工夫,一步窜过去,抓住朱打铁的手腕,只一拧,朱打铁就背过了身。李彪顺势把朱打铁身上的枪摘了下来,“哗啦”一声,子弹上了膛。

    此时,王一刀的两把飞刀,已经准确无误地扎中了两个兵的眉心,他们似乎都没来得及吭一声,便一倒栽倒了。另外三个人,干净、利索地把两个兵的尸体拖到了街的拐角处。

    朱打铁已经开始哆嗦了,上牙磕着下牙道:兄弟,有话好说,上次你来都喝上俺打的酒,这次补上,兄弟请客。

    李彪用枪顶着朱打铁的腰眼,压低声音说:放老实点,你知道我们来干什么。

    朱打铁赶紧点头哈腰道:知道,知道。你们是县大队的。

    李彪推了他一把:带我们去找林振海。抓到他,我就放了你。

    四个人押着朱打铁,匆匆地向保安团走去。

    几个人行色匆匆,在外人看来,朱打铁一定是遇到了什么急事,有人还跟他打着招呼,朱打铁就堆着笑说:俺这儿忙着哩,回头再说。

    拐了几个弯,几个人轻松地就进了保安团。

    刚刚还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朱打铁,一走进保安团,立马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脚步放缓,甚至还停下脚,不软不硬地冲身后的李彪说:在大街上,你打死俺也就打死了;现在进了保安团的院子,你们可别乱来,打死俺是小事,可你们几个再有本事,也休想逃出这个院子。

    李彪就用枪硬硬地顶了他的腰眼,喝道:少罗嗦,带我们去找林振海。

    朱打铁没再说什么,摇了摇头,狞笑着向前走去。

    快走到林振海的房间时,朱打铁突然扯开嗓子,喊了一声:老大,操家伙,有情况。

    再去捂朱打铁的嘴时,已经来不及了。林振海是什么人,当土匪时就是在草尖上睡觉的主儿,别说有个风吹草动,就是蚊子打个喷嚏,也逃不过他的耳朵。

    朱打铁喊话之前,林振海正坐在桌子前擦枪。两把枪,一支狗牌撸子,另一支是二十响壳子炮。他擦完了大的,正在擦那支小的,听到朱打铁的一声喊,他抓起枪,知道事情不妙。

    待他往外看见李彪时,知道李彪一准是冲着自己来的。

    后窗是开着的,他一闪身就从后面跳了出去,几步就上了房顶。他趴在房上,两只黑洞洞的枪口,一齐指向院子里的几个人。他嘶喊一声:都别动!

    朱打铁咧开嘴就笑了,他梗着脖子喊:老大,还是你行。

    房上的林振海林喊了起来:李彪,知道你要来杀俺,可俺是没那么好杀的,现在俺倒是能杀了你。只要俺的枪一响,保安团和日本人不出五分钟之内,就会赶到这里。想想看,那是什么后果。

    李彪知道,这一次又扑了个空。

    想到这儿,他一把提了朱打铁的后衣领道:林振海你别胡来,你可以开枪,但你的兄弟朱打铁也跑不了。

    朱打铁依旧梗着脖子道:老大,你别管俺,开枪吧——

    林振海知道开枪的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院子里不仅有朱打铁,还有李彪,两个人都是他的兄弟,他开不了枪、也不能开枪。

    他在房上闭了眼睛,狠下心道:李彪,你们走吧,现在还来得及,要是让日本人发现了,你们就休想出这个院子。

    李彪知道这种僵持下去的结果意味着什么。终于,他下达了撤退的命令。但他仍然没有放弃朱打铁,现在朱打铁是他手里的一张牌,能否顺利走出保安团的院子,直到出城,朱打铁对他们来说至关重要。

    朱打铁也知道锄奸队的人是不会放过他的,他扯着嗓子喊:老大,你该咋就咋吧,二十年以后,咱们还是兄弟。

    房上的林振海就说:兄弟,俺不能开枪。你就随他们走一趟吧。

    朱打铁回过身,冲房上的林振海抱了抱拳,一副生死不顾的样子,然后抖抖衣服:你们不就是想出城吗?俺答应你们,保证不损你们一根毫毛。

    说完,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李彪上前,一把抓住他:朱打铁,你放聪明点儿,你要是耍花招,我代表**随时可以处绝你。

    朱打铁横下一条心说:死不死的,俺是没想过。你们可想好了,不想出城,你就打死俺。

    几个人相跟在朱打铁的身后,顺利地出了保安团的院子。

    出城时,却还是遇到了点麻烦。

    一路走着,朱打铁始终在寻找脱身的机会,他嘴上说不怕死,心里却虚得狠。在向日本人出示了通行证后,他们顺利地过了第一道岗,他磨蹭着扭过头说:兄弟,俺带你们出城了,山不转水转,今天你放俺一马,日后有机会,俺一定报答你。

    少罗嗦,快走。

    几个人终于到了保安团的岗哨前。

    过了这一道岗哨,眼前就是一马平川的郊外,在朱打铁看来这是最后的机会的,他腿往前迈着,身子却往后使着劲儿。

    李彪手里的枪就顶在了他的腰眼上,保安团的两个哨兵中规中矩地向他们行了礼,然后才问:杨副官,出城啊?

    还没等朱打铁回话,李彪马上说:啊,俺们陪杨副官执行公务,你们把好城门啊。

    说完,推推扯扯地把朱打铁推出了城门。

    一出城门,朱打铁的身子就软了,他哀求道:弟兄们,你们城也出了,俺是个没用的人,你们就放了俺吧。俺保证以后不给日本人做事了。

    李双枪在后面踢了朱打铁一脚:你小子不是不怕死吗?怎么这回熊了?

    朱打铁咧了咧嘴:俺可没干啥坏事啊。

    李彪又在一边推了他一掌道:干没干坏事,到县大队再说。

    朱打铁别无选择地随着李彪硬着头皮向前走去。

    锄奸队没有锄掉林振海,却把朱打铁给抓来了,这还是引起了不大不小的轰动。

    县大队的人都跑出来看热闹,此时的朱打铁早已经被绑上了,垂着头,闭着眼,一副任人摆布的模样。

    很快,他就被带到了大队部,由刘猛和曹刚亲自审问。

    朱打铁坐在椅子上,身子却一歪一歪的,一路上的惊吓,早就让他丧失了豪气。

    刘猛拍了下桌子,喝道:你这个汉奸,把眼睛睁开。

    朱打铁一惊一跳地睁开眼睛,然后做出一副苦相道:俺没干啥坏事呀,俺是跟着林振海下山,才当了保安团的。俺发誓,日本人扫荡,俺只跟在后面,没朝县大队放过一枪。

    曹刚义正词言地说:朱打铁你别抵赖,你当土匪时烧老百姓的房子,强奸民女,就凭这些,你就是死罪。你知道吗?

    朱打铁摆出一副冤死鬼的模样:俺也是被逼上山的,就是图个活路。以前当土匪干的那些事确实不是人干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刘猛又一拍桌子:你还有以后啊,告诉你,今天把你抓来,就是你的末路。鬼子扫荡还不是你们引的路,你还敢不承认?

    朱打铁就把眼睛睁大了:那可都是日本人让俺们干的。俺们不干可不行啊,俺老大林振海的爹娘老子都在日本人手里捏着呢。俺们不干,他们就会杀他爹娘。

    曹刚站了起来,在朱打铁面前踱了两步:替日本人干事,知道是什么结果吗?

    朱打铁一脸小心地应着:知道,俺知道,是汉奸。

    刘猛压住内心的火,喝道:知道还替日本人干事。

    朱打铁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

    这边正审着朱打铁呢,白冬菊突然闯了进来。她一步跨到朱打铁面前:姓朱的,你还认识俺吗?

    朱打铁当然是认识白冬菊的。当年的白冬菊被林振海抢上山,就是他出的主意,可惜的是,林振海最终又把她送下了山,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

    他现在见到的白冬菊已经是一副县大队战士的打扮。他在惊怔片刻,还是喊了出来:你是菊?

    白冬菊从鼻子里哼了哼:你认识就好,等俺们抓住了林振海,俺要亲手剥了他的皮。

    眼前的白冬菊让朱打铁感到恐惧。他知道,林振海直到现在还时刻念着白冬菊,此刻,他为林振海感到悲哀。心想:这丫头有啥呀?林振海看得跟个宝贝似的。他真的不明白,林振海是怎么想的,索性就又闭上了眼睛。

    白冬菊转过身,冲刘猛和曹刚道:抓到朱打铁,就不不愁抓不到林振海。林振海俺了解,他不会不管朱打铁的,他可是林振海的左膀右臂、拜把子兄弟。

    她的一席话,“呼啦”一下就把刘猛和曹刚的思路点燃了。两个人在审朱打铁之前,就对如何处理朱打铁争论了一番,是杀是放,两个人一直没有个定性。如果能用朱打铁把林振海从城里钓出来,就有机会锄掉林振海。而林振海一旦被锄,保安团便群龙无首,日本人也就少了一条腿。

    白冬菊果然猜透了林振海的心思。

    朱打铁被抓,保安团立时就炸了锅,那些一同随林振海下山的土匪都很重情义,大都是拜了把子,喝过鸡血酒的。从当上土匪的那一天开始,他们就没想囫囵个儿地活着,活一天、找一天的乐子。在林振海没有上山前,朱打铁是他们的老大,林振海上山后就和一伙土匪争夺地盘,两伙匪火并起来,朱打铁受了伤,是林振海背着他一口气跑了二十多里的山路,找了个中医才把他救活了。那以后,朱打铁就伤了元气,身体也大不如从前,于是,他就把老大的位置让给了林振海。

    土匪有土匪的规矩和情义。整日里把命都别在腰上,风里雨里,饥一顿、饱一顿的,能让他们团结在一起,也就是靠了个义和情。

    林振海眼睁睁地看着朱打铁被李彪他们带走,最初他也想过殊死一搏,可朱打铁毕竟在李彪的手里,他只要一开枪,第一个遭秧的就是朱打铁。为了保全兄弟,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人带走。

    弟兄们围着林振海七嘴八舌地说:老大,咋的也要把朱二哥给救出来。你去找千木大佐,让日本人帮咱一把,救不出二哥,咱们活着还有啥意思?

    林振海皱着眉头似听非听。

    说话的这些人大都是朱打铁的旧部,对朱打铁的情义远比自己要深,他如果不设法救出朱打铁,就会失去威信,整个保安团也就会散掉,剩下他一个光杆司令,在日本人的眼里,自己也就失去了份量。

    他冲七嘴八舌的兄弟们挥挥手:八路军是冲俺来的。救不出朱打铁,俺就把自己交给八路,换回朱打铁。

    众人就齐齐地给林振海跪下了,一口同声地喊道:老大,你就吩咐吧,为了救出朱二哥,上刀山、下火海,你一句话。

    林振海知道,在救朱打铁这件事情上,是指望不上日本人的。在日本人的眼里,他们这些保安团的人比一群狗也强不到哪里。现在日本人还能给他们一张笑脸,那完全是因为日本人在对付县大队上还用得上他们。

    但在动手之前,他还是想听听日本人对朱打铁这件事的看法。

    于是,他带着几个人,穿街走巷地来到日本军营。

    卫兵通报后,过了半晌,才有一个日本兵领着林振海往里走。跟着的几个兄弟,本想一同随着进去,却被日本兵给喝住了。林振海回过头,冲几个兄弟说:你们等着,俺一袋烟的工夫就出来。

    林振海见到了千木大佐。

    以前来时,千木大佐都是笑着接待他的,还让卫兵倒茶,端点心。

    这一次,千木大佐的脸上却一点笑意也没有,不仅没有,还背一个后背冲着他。

    千木大佐正在研究一张地图,地图上密密麻麻地标着村名。林振海就在心里,冲着千木大佐的后背狠狠地骂了一句:狗日的鬼子。

    骂过了,嘴上却说:大佐君,俺来了。

    脸上也漾满了笑着,腰也自然不自然地就弯了下去。

    千木大佐这才慢悠悠地把身子转过来,脸依旧是阴沉着。

    林振海低声下气地喊了声:大佐君,俺来了。

    千木大佐终于拧着眉头道:朱打铁的让八路军的捉了?

    林振海点点头:大佐君,俺就是为这个来的。

    千木大佐忽然提高了声音:你们保安团的,让八路军自由的出入,什么的干活?死啦死啦的。

    说完,狠狠地拍了一掌桌子。

    林振海忙说:俺失职,没有抓住八路。

    千木大佐抽了抽鼻子,又道:你们中国人都是一群猪。

    林振海听了千木大佐的咒骂,脸上的笑意就一点点地消失了。他直愣愣地望着千木大佐,心里又千遍万遍地把鬼子骂了,然后忍着说:大佐君,俺今天来,希望皇军配合保安团,把朱打铁从八路的手里救出来。

    千木大佐又抽了下鼻子,不屑地说:配合?让大日本帝国去救一个猪?他被八路捉去,就让他去好了。

    林振海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但他还是要来。此时,他恨不能抽自己一个耳光,但在千木大佐面前,他还是忍住了。

    千木大佐又拍桌子、又瞪眼睛地说:你们保安团的,放走八路,都是死啦死啦的。你的记住,再有一次,保安团统统地去死。

    林振海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地被千木大佐骂了一遍,只能灰溜溜地来了。

    一走到门口中,他就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声音脆响,竟吓了自己一跳。

    等在门口听几个兄弟不知深浅地问:日本人同意救朱二哥了?

    他没有说话,灰着脸向回走。

    朱打铁的事他不能不管,他知道,朱打是铁是替自己被抓的,锄奸队是冲自己来的。此时的自己在八路军的眼中是最大的汉奸,可日本却不给他这个大汉奸一点脸面,看来要救朱打铁,只能靠自己了。

    县大队为朱打铁的事又开了一次会,刘猛在会上把白冬菊利用朱打铁做诱饵,引蛇出洞的想法提了,得到大家一致的认同。

    很快,县大队就开始做起了准备。先是特意在村头一户人家的院子里,设了岗哨,把朱打铁关了进去。然后在白天组织群众,召开汉奸批斗大会,让朱打铁站在台上,胸前挂个牌子,上面写着:汉奸朱打铁。名字上还打了鲜红的叉。

    对于朱打铁,群众是不陌生的。当土匪的时候,他没少祸害乡亲,烧杀奸抢的,比日本人强不了多少。群众批判朱打铁的热情很高,口号声一浪高过一浪。

    县大队这么做,就是为了造声势,让林振海知道朱打铁还活着,并故意暴露关押地点。几天后,村子里果然出现了几个陌生人,一副神神鬼鬼的样子。

    这些人正是林振海派出来的。

    林振海对打听到的情况还是满意的。侦察回来的人说,八路军没打、也没骂朱打铁,只是白天不停地开会,对他实行控拆。晚上就关在村头的一间空房子里,看守得也并不紧,门口只有一个岗哨。

    林振海终于行动了。

    出发前,他又到日本军营里看望了一次爹娘。

    爹娘见到他照例别过脸去,不理不问的样子。

    他跪在爹娘面前,磕了一个头,又磕了一个,一连磕了三个响头后,他抬起头,看着爹娘说:爹、娘,俺这辈子不忠不孝,等下辈子吧,俺还给你们做儿,一定让你们高兴。

    说完,爬起身就要走。

    娘转过脸来:你要干啥去?

    林振海每一次出城,几乎都要来向爹娘告别,但每次告别时都轻描淡写的,说一声:俺和日本人去扫荡了。

    这次却不同,一副有去无回的样子。娘的心最先软了。

    他立在那儿,看着头发日渐花白的爹娘,心里忽然有些发颤。爹娘近在咫尺,可他却觉得很远,看得见、摸不着。此时,他真想扑在娘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声,所有的委屈和不快也就烟消云散了。

    见娘这么问他,他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俺去救人。

    爹怒气冲天地说:救啥人,帮着日本人去救人?

    他低下头,嗫嚅道:救俺一个兄弟。前几天给县大队的人抓去了。

    爹冲地上吐了口痰:该!你们替日本人卖命,最后的下场就是早晚让县大队抓了去,千刀万剐。

    他仍低垂着头,在爹娘面前,他不想申辩、也不能申辩什么。

    娘颤抖着伸出手,举到半空中,又收了回去。他多么希望娘的手能轻轻地落在自己的头上,就像儿时一样。

    娘终于说:就不能不去?

    他是俺兄弟,俺不能不管。他小声地说。

    爹背过身去:你去吧,最好是别回来,只要不替日本人卖命。

    他抬头看着爹的后背,自言自语道:县大队也不会要俺的,俺犯了死罪。

    爹别过去的脸上一阵老泪纵横,他拍着大腿说:老天爷呀,俺上辈子做啥缺德事了,你这么作贱俺呐。

    娘见老伴这么说,也抹开了眼泪。

    林振海退着走了两步,一边退、一边说:孩儿要是还能回来,一定来尽孝。

    爹咆哮起来:你别回来了,就让县大队把你抓了,活剐了你。

    后来的一切,果真被爹言中了。

    林振海带着十几个弟兄,在傍黑前出了城。

    这十几个人都是林振海精挑细选出来的。在山上时,这些人就是骨干,个个身手不凡,夜走山路,如履平地。他们也都是朱打铁的兄弟,一个头磕在地上,不求同生,旦求同死,此时为救兄弟,心情也是视死如归。

    林振海一出城,就被县大队的侦察员盯上了。

    林振海一干人先在树林子里熬着时间。

    天黑下来的时候,有人就把一坛子酒打开了,又有人拿出一只活蹦乱跳的公鸡,递到林振海手中。

    林振海接过公鸡,一只手就从身后摸出了刀。手起刀落,鸡头飞了出去,鸡血汩汩地冒出来。

    鸡血被有声有色地滴到酒坛子里后,他第一个端起来,喝了一大口,又递给下一个人。

    如此这般地喝过鸡血酒后,几个人就有了酒气和杀气。

    最后,那只空酒坛就又回到了林振海的手里。他举起坛子,奋力摔在石头上。

    坛子碎了。

    林振海低吼一声:弟兄们,出发!

    一行人,一闪身,潜进了夜色中。

    远远的,就看见了关押朱打铁的村庄了。

    夜极静,偶尔从远处传来一两声模糊不清的狗吠。

    县大队和这个村庄似乎都随着夜色沉沉地睡去了。

    林振海有些兴奋,他甚至想如此容易地把朱打铁救出来,他会感到缺少了些什么。

    走到村口时,他派出一个小兄弟摸进村里。

    很快,人就回来了:老大,整个村子就跟死了一样。

    林振海想了想,还是多留了一个心眼,冲几个人说:老五、小三,你们两个守在这里接应,其他的人跟俺来。

    说完,他一弯腰,带着七八个兄弟,钻进了村子。

    他们先是趴在村头关押朱打铁的房外,林振海低声问:是这儿,没错吧?

    俺踩的盘子,错不了。

    林振海定睛望去,见屋外连岗哨都没有,顿时又起了疑心:怎么连个站岗的人都没有?

    身边的人插嘴道:八成找地方睡觉去了。俺踩盘子时,这里还有两个人站岗,看得可紧了。

    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林振海一挥手,七八个兄弟随他冲进了院子。

    林振海在门外轻声唤道:老二,你在吗?

    老大快走,你们中埋伏了。屋里的朱打铁喊了起来

    林振海想撤已经来不及了。就在他愣神的工夫,院子四周聚满了人,一支支黑洞洞的枪口把他们围住了。

    几个亡命之徒正待举枪,却被子弹击中,一头栽倒了。

    这时有人举起了火把,整个院子登时被照得通亮一片。

    刘猛微笑着,一步步走到林振海的面前,伸出手,就把林振海腰间的枪就抓到了自己的手上:林团长,你还不想缴枪吗?

    林振海闭上了眼睛,突然,他冲屋里喊了一声:老二,弟兄们陪你来了。

    朱打铁就在屋里凄厉地嘶喊:老大,你们不该来啊!

    林振海被抓了,他终于见到了日思夜念的人。

    当白冬菊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盯着白冬菊不错眼珠地看,怀疑自己是在梦里,努力挣了挣被绑住的双手,才发现这一切竟是真的。

    白冬菊走过来,“啪啪”地就打了他两个耳光。

    他却一点不觉得疼,一副很受用的样子。

    白冬菊咬着牙道:林振海,你也有今天,现在你得还俺清白。

    林振海似呻似唤地说:菊,你是清白的。

    这话你不用在这儿说,你给我到白家庄,冲那儿一千多口子人说去。

    林振海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他看了眼白冬菊,又看了一眼,脸上有些甜蜜,白冬菊却是一脸的怒容。

    李彪出现在林振海面前时,似乎松了一口气,然后才说:抓到你了,锄奸队也可以解散了。

    林振海咽了口唾沫,哑着声音说:兄弟,这回你如愿了。俺有个请求,等枪毙俺时,你来执行。哥这样走得踏实。

    说完,他闭上了眼睛,眼里滚过一串泪珠。

    半晌,他又睁开了眼睛:城里还有俺爹娘,要是日本人不杀他们,以后爹娘就靠你了。

    李彪听了,突然一阵心酸,往事一幕幕地又呈现在眼前。好半天,他才说:这个你放心,我会像对亲生爹娘一样对待两位老人。

    这俺就放心了,任杀任剐由你们去吧。罪是俺犯下的,也算是罪有应得了。

    李彪在林振海面前默立了一会儿,就走了。

    朱打铁一见到林振海便扑上来,鼻涕眼泪地说:老大,你们不该来呀,来了就是送死啊。

    林振海似乎横下一条心,慢慢地吁出一口长气。他闭着眼睛,靠在墙上:这回算踏实了,用不着担惊受怕了。俺也可以睡个踏实觉了。

    朱打铁扯着他的衣服喊:老大,你就真的不怕死?

    林振海抬起了眼皮:人早晚都得一死,怕死就不死了?死了倒踏实,啥也不想了。

    朱打铁一下子蹲在林振海的身边:老大,有你和这些兄弟们陪俺,俺也不怕了。老大,下辈子俺和弟兄们还跟着你。

    要是有下辈子,俺说啥也不这么活了。

    林振海说完,就瓷了一双眼睛,呆呆地望着窗外。这时候,他又想起了菊。这一次,菊他是真实地见到了,那是他梦里想过、念过无数次的菊呀!她今天这样对他,他并不感到意外,要是她再打自己狠一些就好了,让那种疼痛深深地扎在他的心里,那才叫真实。

    他知道,自己一见到菊就没有了丝毫的脾气。此刻,他仍在撕心裂肺地想着菊,同时让他惦记的还有自己的爹娘。凭他对日本人的了解,自己一旦回不去,日本人决不会轻易放过两位老人。想到这儿,他的心快速地跳动起来,心尖疼了一下,又疼了一下,刀扎般地难受。他可以去死,但是他不能害了爹。他一边痛哭流涕,一边就用头去碰墙。

    他这么一折腾,朱打铁和兄弟们就都醒了,惊怔地着他。

    他不停地哀号:让俺去死吧,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朱打铁就在一边劝:老大,这是何必呢?

    林振海的折腾终于也惊动了门口的哨兵。

    此时,站岗的正是李双枪和杨过,两个人倚在门外,有一搭、无一搭地在说话,俩人都觉得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把林振海抓住了,觉得有些不过瘾。况且,又不是他们亲手把他抓住,这有些愧对锄奸队的名声。

    听到里面的响动,两个人探过头,冲屋里喊:林振海你老实点,这儿可不是你的保安团,这里是县大队。

    林振海撕扯着衣领口道:求你们了,快点把俺杀了吧,俺受不了了。

    对于如何处置林振海等人,县大队此时也吃不准,只能等待省里的批复。至于是押送到省里,还是就地处决,一切也都在等待中。

    白冬菊自抓到林振海那一刻起,就一直处在激动和焦灼中。

    她第一个找到了大队长刘猛:大队长,你把林振海这个王八蛋借俺一个时辰行不?

    刘猛奇怪地看着她。

    俺要带他去趟白家庄,让他告诉那儿的乡亲,俺白冬菊是清白的。

    在白冬菊入伍后,关于她的经历,县大队的人都是清楚的。

    刘猛就说:白冬菊同志,你的心情可以理解,但现在如何处置林振海这些人,省里还没有下来指示。如果可能,让他见一见白家庄的百姓,再处决他,也不是不可以。

    俺不管,俺一定要让他活着对白家庄的乡亲说清楚,俺白冬菊是清白的。

    县大队相信你的清白。刘猛极力地安抚白冬菊的情绪。

    你们相信没有用,俺要让白家庄的所有人知道,白冬菊是啥人。

    说完,就嗵嗵地走了。

    她在知道看守林振海等人的任务落在锄奸队的身上后,转身就去找了李彪。

    李彪和王一刀正在站岗。

    白冬菊一脸神秘地把李彪拉到一旁,小声地说:李彪,俺白冬菊求你一件事。

    李彪第一次见白冬菊这么低声下气地求人,忙问:你说,啥事?只要俺李彪能办到的,一定帮你。

    你把林振海借俺一会儿,行不?

    李彪立马瞪大了眼睛,他明白白冬菊的用意,赶紧打住了她的话头:林振海怎么能借给你?为了抓他,费了这么大的劲儿,万一他跑了,你担当得起吗?

    白冬菊拍着胸脯说:俺保证不让他跑了,用完就还你,就一个时辰。你要是不放心,就跟着俺去。

    李彪摇了摇头:你疯了,我可做不了这个主。你找大队长去,他要同意,我就放人。

    白冬菊白了他一眼:大队长要是同意,俺就不求你了。

    说完,转身往外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冲李彪丢下一句:啥事你都大队长、大队长的,你就不能为自己做回主?

    留下李彪呆呆地望着白冬菊消失的背影。

    也许是老天有意成全白冬菊。

    被关押的林振海病了,而且病得很重,高烧、呕吐,神智不清。

    大队长刘猛和曹刚书记听了李彪的汇报后,也来到了关押林振海的房间。

    有病就得治,这是人道主义。曹刚这么说过后,就吩咐李彪等人把林振海抬到了卫生所。

    林振海一到卫生所,胡小月和几个女兵就炸了锅了——给林振海看病,胡小月还没有这个心理准备。她别过头,赌气地违背着刘大队长的意志。

    刘猛一见到胡小月,心里就软得不行:小月,你现在不是在给汉奸看病,这是在工作。

    那你说,他不是汉奸是啥?俺不会给汉奸看病。

    白冬菊看了看躺在炕上的林振海,心里比谁都急。如果林振海就这么不清不白死了,她的清白就没有人能说清了。她忍不住就去劝胡小月:小月,你就给他治吧。

    胡小月冲白冬菊嚷了起来:咋,林振海不是你仇人了?

    一句话呛得白冬菊一时无语,想了半天,才道:等他病好了,杀他才更痛快。

    最后,还是曹书记讲了一通人道主义,胡小月才勉强地为林振海把了脉,嘴里叨叨咕咕地说:刚采了点儿药,本来是想留给自己同志的,没想到却给一个汉奸用了。

    她说是这么说,但还是配好了药。

    白冬菊显得很是积极、主动,又是刷药锅,又是点火的。

    药熬好了,她还亲手喂给林振海。

    入夜时分,林振海仍是昏迷不醒的样子,就被留在了卫生所。

    刚开始,是几个女兵一起在看着。夜深后,几个人就困得不停地打哈欠。白冬菊就说:你们去睡吧,俺看着他。

    胡小月忍着困意地说:万一他跑了咋办?

    白冬菊用手指着林振海:他都病成这样了,手还绑着,就是想跑,跑得出咱卫生所,也跑不出县大队。再说,村里村外还有咱们的岗哨呢。

    胡小月见她说得头头是道,就带着两个女兵睡觉去了。

    临走时,还是说:俺下半夜来换你。

    白冬菊等胡小月走后,就到了林振海身边,一会儿探探他的鼻息,一会儿又摸一把前额,俨然一个合格的护士。

    见林振海仍昏沉沉地睡着,她终于忍不住了,不停地摇晃着他:醒醒,药都吃了,该醒了。

    林振海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睛,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面前的白冬菊,他梦游似地叫了声:菊——

    白冬菊又惊又喜:你可活过来了。

    林振海仍云里雾里着:这是哪儿呀?

    白冬菊嘘了一声:别出声,跟俺走。

    说完,扶着林振海坐了起来。

    他的手仍被绑着,白冬菊却没有给他解开的意思。她小声地说:别出声,跟着俺。俺让你干啥,你就干啥。

    林振海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白冬菊轻而易举地把林振海带出了卫生所的院子。

    在她的帮助下,两个人躲开了县大队的流动哨,也躲开了村外岗哨。

    一走出村子,林振海激动得声音都变了,他变腔变调地说:菊,还是你对俺好,快把俺手上的绳子解开吧。

    白冬菊就掏出了枪,顶住了林振海的脑袋:你以为俺是要放你呀?想得倒美,走,跟俺去白家庄。

    林振海狂喜的心,突然又冷了下来。

    白冬菊推搡着林振海:快点儿,天亮前咱们还得赶回来哪。

    菊,你放了俺吧,俺以后会报答你的。

    别做梦了,放谁也不能放了你。

    林振海仍抱着幻想:菊,跟俺进城吧?到了城里,保准你吃香的、喝辣的,要啥有啥。你跟着县大队藏来躲去的,太苦了。

    白冬菊用枪筒敲了一下林振海的脑袋,喝道:你做汉奸还不够?还想拉上俺。

    不去城里也行。俺带上你,远走高飞,走得越远越好。

    白冬菊终于忍不住了,狠狠地在后背推了一掌:别磨蹭,快点儿。

    林振海知道,此时想说服白冬菊几乎是不可能的。这时候,他就想到了逃跑。今晚绝对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既然自己喜欢的女人不能和自己一起走,那只有自己逃了。他的这种想法一经产生,便越来越强烈了。他在前面走着,突然就蹲下了身,在那里“哎哟哎哟”地叫起来,白冬菊踢了他一脚:别耍花样。

    林振海一脸痛苦地说:肚子疼呀,疼死了。

    说完,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白冬菊见他这副模样,心里愈发地急切起来,她明白,天亮前一定要从白家庄赶回来。否则,县大队找她会找翻天的。她也知道,自己这样做是违反纪律的,可纪律和清白放在一起,她还是选择了后者。

    想到这儿,她弯下身子:你要真走不动了,俺背你。

    林振海龇牙咧嘴地说:那倒不用,俺就想解手。

    白冬菊皱了皱眉头,也只好答应了。

    林振海往前走了两步,她下意识地背过身去。

    林振海忽然就停住了脚,一脸为难地冲白冬菊说:能不能把俺的手解开,俺脱不了裤子。

    白冬菊犹豫了一下,还是替他解开了手上的绳子。

    林振海一边装着解裤子,一边向一棵树后走去。

    白冬菊“哗啦”一声,子弹上膛,对准林振海:别耍花样。你要跑,俺的子弹可比你跑得快。

    林振海哼哼唧唧地蹲到了树后,白冬菊赶紧扭过头去。

    时间过了一会儿,白冬菊喊:好了没有?

    林振海吭哧着:一会儿就好,别急。

    又过了一会儿,她又问:好了没有?

    这次林振海没有回答,白冬菊意识到大事不好,转身向那棵树后冲了过去,哪里还有林振海的影子。

    白冬菊直到这时才知道上当了,她冲着暗夜大喊一声:林振海你这个王八蛋,你就是跑到天边,俺也要把你抓回来。

    她的第一个意识就是,林振海一定是跑回县城了。

    于是,撒开腿,向县城飞奔。

    林振海是老江湖了,刚开始他并没有跑,只是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滚到一个沟坎下。见白冬菊往前追去,他才爬起来,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天亮的时候,白冬菊终于到了城外,一路上她连林振海的影子都没有看到。她知道,自己这回可是闯大祸了。

    天还没亮,整个县大队就被惊动了。

    胡小月睡了一觉醒来,马上意识到看守林振海的白冬菊的眼皮还没合一下哪,忙去换白冬菊。结果,不仅没了白冬菊,林振海也不见了。

    刘猛得知白冬菊和林振海一同消失时,他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派李彪带着锄奸队去了白家庄,同时又派出几个小队在通往县城的各个路口设伏,以防万一。

    天亮透的时候,李彪带着锄奸队回来报告:白家庄没有白冬菊和林振海。

    刘猛意识到事情严重了。他背着手,在空地上走了一趟,又走了一趟,气哼哼道:又是白冬菊。看你回来,我怎么收拾你。

    站在一旁的李彪和锄奸队的人也是心烦意乱。看守这几个人,本来是他们锄奸队的任务;没有完成好任务,队员的心里也不好过。

    李彪上前一步:大队长,林振海真要是跑了,你就处分俺吧,是俺没有看好林振海。

    刘猛马上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指着他:处分你有啥用?我要的是人,不是处分。

    李彪赶紧说:要不俺带着人,再去一趟城里。

    两个人正说着话呢,村口的岗哨跑过来报告:白冬菊回来了。

    人哪?

    还没等哨兵回话,一抬头,刘猛就看见了白冬菊。

    此时的白冬菊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头发蓬乱,脸上左一道、右一道地划痕,她居然用捆林振海的绳子,把自己给绑了。

    她低着头,一步步走到刘猛跟前:大队长,你关俺禁闭吧。

    刘猛立刻咆哮起来:白冬菊,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冬菊把经过讲了,最后含着眼泪说:大队长,俺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他当着白家庄父老乡亲的面,还俺一个清白。

    刘猛又气又恨,一跺脚道:白冬菊啊白冬菊,你知道你犯了什么呀?

    白冬菊泪眼蒙胧地说:俺知道。你关俺禁闭吧,只要你不把赶出县大队,让俺白冬菊干啥都行。

    刘猛用手指着她,气咻咻道:说不好听的,你这是通了汉奸呐。

    曹刚这时走了过来:老刘,别乱说。

    然后就去解白冬菊手上的绳子:小白啊,你这是干什么。

    白冬菊挣扎着躲开:曹书记,你就让俺绑着吧,这样俺心里好受些。

    曹刚坚持着把绳子解开了,他语重心长地说:都是自己的同志,这是何必呢。今天林振海跑了,我们再把他抓回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白冬菊突然捂着脸,蹲下身子,“呜呜”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哽咽道:曹书记、大队长,你们给俺白冬菊一个立功补过的机会吧。俺一定把林振海给抓回来。

    李彪这时走过来,站在刘猛和曹刚面前:你们下命令吧,锄奸队一定把林振海给抓回来。

    曹刚摆摆手:别急嘛,这蛇刚被咱们惊着,不忙。总有一天,咱们会把它抓到的。

    刘猛仍是怒气未消,他手指着白冬菊:县大队要给你处分,记大过。

    白冬菊听了,抬起一张泪脸:行,你们给俺啥处分,俺都接受,只要不让俺离开县大队就行。

    出了林振海事件,省里加快了处理保安团俘虏的速度。大部分人在教育之后被放了,只有朱打铁和少数几个人,被押送到了省里,由上级发落。

    白冬菊不仅在县大队所有人面前做了深刻检查,还由刘猛代表县大队,当众宣布给其记大过处分。

    白冬菊面对这一结果感激涕零,她最担心的是怕县大队不再要她,只要能和县大队在一起,就是再严重的处分,她也能够接受。

    县大队散会后,她又找到了李彪。

    通过这件事,可以说县大队的人对白冬菊的认识又加深了一层。当然,李彪也不例外。

    白冬菊找到李彪,小心地问:俺送给你的那双鞋垫,还合脚不?

    李彪见周围都是人,怕给人听见,忙走到一旁。

    白冬菊上次送给他的那双鞋垫,他一直没用,而是放在了背包里。他觉得尽管是一副鞋垫,却做得那么精细,如果放在鞋里,有些可惜了。现在,见白冬菊这么问了,他只能说:合脚,合脚。

    白冬菊红了脸说:那俺抽空再给你做一双。

    李彪赶忙阻止:白冬菊,别了,太费事了。

    白冬菊就说:李彪,俺受处分了,你是不是瞧不起俺了?

    她这么说,就让李彪感到一怔:没人瞧不起你,违反纪律就该受处分。

    俺最大的心思就是想让林振海还俺一个清白,俺们女人和你们男人不一样。

    说到这儿,白冬菊的眼圈又红了。

    她突然冲李彪说:李彪,你以后会明白的。

    说完,一扭身,跑了。

    李彪呆呆地望着远去的白冬菊,一时没弄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林振海终于回到城里,回到了保安团。但这一惊一吓,他又病倒了。

    千木大佐亲自带了日本军医过来,给他看病。

    林振海带人去救朱打铁,千木大佐是事后才知道的。当然,林振海此次是被八路军捉了,又跑了回来,他也是清楚的。

    林振海被捉的那两天,千木大佐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平时林振海在跟前,他觉得并没有什么;可失去林振海,他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没了林振海的千木大佐就像是个聋子、瞎子,他甚至不敢带着队伍出城。

    现在林振海起死回生地回来了,他就赶紧带着军医来了。

    千木大佐假惺惺地握住他的手:林桑,你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这是中国人的古话。

    林振海望着千木大佐,心里却是水波不兴。

    九死一生地逃回来后,他在心里一直没有忘记白冬菊,毕竟自己是从她的手上逃掉的。尽管她对他已是恩断情绝,可不知为什么,他却更是放不下她了,睁眼闭眼的都是她的样子。他坚信,白冬菊就是自己的贵人,这次如果没有她,自己的小命肯定保不住了。

    他也知道自己不是个怕死的人,可他现在还不能死,在这个世界上他唯一放不下的就是爹娘和白冬菊。

    林振海的爹娘也听人说林振海被县大队捉住,又跑了回来。

    爹娘毕竟是爹娘,他们恨不争气的儿子,可他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为了林振海的事,爹和娘曾悄悄说过这样的话——

    爹说:他被抓住,该呀!一枪崩了才好。

    娘就哭了,边哭边呜咽:这孩子从小到大就没享过啥福,都是命不好,要不是误杀了大户家的少爷,他能落到今天吗?

    爹梗起脖子:那他干啥不好,非去当土匪,现在又给小鬼子当汉奸。

    娘反驳爹说:他不当土匪,咱俩还能活到今天,早让林大户给杀了。

    爹不话说了,低下头,自个儿跟自个儿较劲儿。

    咱去看看孩子吧?是好是坏,都是咱身上掉下的肉。

    爹头也不抬道:俺不去,要去你去。

    可当娘出门的时候,爹还是在后面跟了出来。

    林振海做梦也没有想到,爹娘会来看自己。他赶忙从炕上爬起来,“扑通”一声跪下,热热地叫了一声:娘——

    然后就大哭起来,所有的恩怨一骨脑地涌上心头。

    他不可遏止地痛哭着。也许,这是他最后一次的真情流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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