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一章 海洋之心（二）

    海上喧嚣鼎沸，充斥着吼叫、呼喊、号角和笛子的颤音，成百上千木桨起落击水的哗啦声，还有风帆旗帜猎猎作响的呼呼声。

    “各位，观察四周，保持阵线。”奥耐尔喊道，一阵海风牵起老旧的灰披风，他没穿铠甲，只罩了件皮背心，脚边搁着一顶铜圆盔。在海上，沉重的铠甲不但不能保你性命，反倒会陷人于水火，这道理老水手都清楚，海盗亦然。

    公正来讲，身处一支如此庞大的舰队中，其他海盗、私掠船主的信心来得并无道理，像坏女人号、屠夫号这几艘海盗王座驾，都是当之无愧的海上霸主，它们在众星海及南海来去如风、无往不利，甚至敢对不落帝国的魔法船发动攻击，这些大名鼎鼎的海盗汇聚在一起，除了天灾，想必没什么能让他们感到畏惧。

    能在海上呼风唤雨的人物，没几个是无脑的蠢猪，结合时局、被传送的地点，哪怕深海国不给出明示，他们也能大概猜到自己的敌人是谁——北方帝国。

    不过即使晓得对手是积威深重的黑翼帝国，船长们也没有退缩，黑翼帝国的确强盛之至没错，但那是因为黑皇帝和它穷凶极恶的眷族，对于这个国家的海军，海盗们还真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们知道：一支真正的舰队，绝不是仅凭金钱和魔法就能堆出来的东西。

    要打造一支强大的舰队，首先需要船舶工业和航海人才的支持，而作为建国不足百年的黑翼帝国很明显没这方面的能力，听说他们还得向中部招揽人才、给内海之城下订单，在这些海盗眼里，黑翼帝国所谓的舰队，没有任何名气与实战经历，不过是为了开通维洛斯特贸易而组建海上商队而已。

    此时，坏女人号和黑贝纳号已就位，赛尔加纳海盗王的屠夫号也即将就绪，屠夫号的右舷是赛尔加纳三位养子所驾驭的战舰：痛苦号、哀嚎号和乞饶号，它们的甲板上已站满弓箭手，怒火号落在了最后头，慢悠悠的靠近，它有两百支桨和全舰队最大的撞角，黑黝黝仿佛猛兽的头颅。

    这支舰队在海面上洋洋洒洒地铺展开来，静待敌军来临，很快，在魔法视界中，海盗们看到了对手的模样。

    安博里女神在上！

    数十条海盗船几乎立即收起战旗，调转方向朝南方逃离，海盗集团并没有什么统一意志可言，每一只海盗船与其他船在集团里都是独立而平等的个体，因为实力上的差距和对强者的认同，这些海盗们在平时或许会服从海盗王的命令，但在生死攸关的时候，这个松散的集团便失去了对个体的约束力。

    随着尖锐悠长的尖啸声，北方舰群从海平面的另一端露出头来，乘风破浪而至，这些巨大、高耸、重武装的钢铁怪物令人望而生畏，通过魔法视界海盗们看到，对方骇人的膛炮口正在缓缓调转，遥遥指向他们所处的方位。

    根本无需交手、胜负已分。这是许多海盗此刻脑海里蹦出的想法，就在越来越多人准备尾随先前那几个反应快的家伙一同跑路时，一条条粗大壮硕、布满肉质吸盘的触臂从海里伸了出来，抓住那几个逃得飞快的可怜虫，将他们全都拉进深海。

    如果克伦多正在观察这个地方，就能认出这正是他们当初远洋时遭遇的海怪：普罗多尔克。为了对付这家伙他费了不少功夫，还差点被黑龙公主布莱克希娅迁怒烧死。

    “谁也不许走，进攻！”女人的声音在大海上回荡，传入每一名船长耳内：“狂怒诸神会庇佑尔等。”

    “前进！”短短数秒之内，奥耐尔便清醒地意识到现如今自己的处境，他咆哮一声：“先脱离阵列！”鼓声如雷，桨手击桨的速度随即跟上，木片在水面翻飞，黑贝纳号驶离阵列，准备以迂回切向敌方舰群。

    但有一艘船越过了它，比奥耐尔更快，那是维恩海盗王的坏女人号，它那三百支桨犹如上了发条一样整齐精密，绘满骷髅银冠的旗帜猎猎作响，坏女人号比同级别的船舰要快上不止一筹，它通常在深夜行动，利用船体上大师雕纂的隐匿符文无声无息接近目标，直到侧舷并列，火力全开摧垮目标，再接舷登船杀死一切反抗者，可怕的坏女人号在众星海被称为“黯夜幽灵”，维恩船长也被称为幽灵船长。

    阳光仿佛突然变得耀眼了一些，奥耐尔举手遮挡西洒的阳光，只听得耳畔传来一阵轰响，等他将视线重聚焦点时，前方哪还有坏女人号的影子？只有一堆在海面上熊熊燃烧的残骸。

    短短一瞬间，有不下百枚炮弹覆盖这片区域，像一张巨网笼罩了“黯夜幽灵”，让这艘众星海上的海盗明珠彻底留在了这里。

    奥耐尔的头皮顿时炸开，消失的右腿一阵酥麻。海战说复杂挺复杂，说简单也简单，无非比的就是谁的火炮射程远、威力大，谁的船体防御好、速度快，谁的后勤、情报体系更优秀这些东西。就在刚才，黑翼帝国的舰队展现出了它碾压性的射程与威力优势，海盗们才刚刚看到对方的轮廓而已，还未意识到危险，坏女人号甚至还没来得及进入战斗速度，那些钢铁巨兽就已经开火了，而且精准摧毁目标。

    “那不是魔导炮。”

    奥耐尔对自己说，像坏女人、屠夫、黑贝纳这种级别的海盗王坐舰，为了防备不落帝国海军的清洗，都具备一定对抗魔导武器的防御，无论是魔法护盾还是其他什么东西，虽然大家的船舰防护等级并不高，但至少在面对炮火洗礼时，能勉强支撑一会，让船员有时间逃脱。

    但这次，奥耐尔没看见坏女人号采取任何防御措施，它被直接摧毁，像是被一头巨兽捏得粉碎。

    “进攻，海洋女神、风暴主宰庇佑着你们。”耳畔传来希尔·坎娜斯清晰的命令，这不是虚言，奥耐尔确实感觉到自己变得精力充沛、无所畏惧起来，埃布斯托王施放了范及整个海盗集团的神术。

    “还好，深海国没有放弃我们。”海盗们脑中不由自主生出这个想法。

    整个海盗集团阵列开始朝前移动，他们的射程远不及对方，只有贴近到百米甚至五十米左右才有可能有效杀伤目标。

    令奥耐尔感到安心的是，在一轮齐射之后，对方的第二轮打击迟迟没有降临，那支舰队做出了与海盗集团如出一辙的举动，那些钢铁怪物们也在朝前移动，这让他开始怀疑对方指挥官的能力，敌人脑子坏掉了么？放着巨大的射程优势不用，居然主动与海盗拉近距离。

    等等，那些船舰的速度是不是有点快？

    奥耐尔突然意识到这点，即使是顺风，对方的前进速度也太快了点，半刻钟不到，它们就已经跨越约莫两倍于海盗集团的行进距离。

    “真是怪物。”奥耐尔在心里想，虽然在窥视之眼中看过它们的模样，但真正在视野中看到它们的轮廓逐渐变大又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感受，不像南方那些木质船壳包裹铜板的装甲舰队，那些舰船全身都泛着金属的光泽，哪怕船身上奇怪的烟囱和甲板也是如此。

    那些船舰头部犹如尖锥，将海水迎面劈成两半，奥耐尔是个老海盗，光看那贴着船舷被推开泛起的白浪，就能大概估算到这些怪兽的航速有多夸张。

    怒火号冲了上去，海洋女神的祝福让它浑身笼罩银辉，像个无所畏惧的战士，它的船长潘恩也确实是位狠戾暴虐的战士，怒火号的战斗方式与其他海盗船截然不同，它速度不快、船上弩箭枪炮也很少，唯一的依仗不过是撞角和船身——传奇的撞角和船身。

    似乎意识到潘恩海盗王的战略意图，北方舰队派出一艘体型与怒火号相仿的舰船离开舰群，试图阻拦怒火号。

    “这一幕似曾相识。”

    奥耐尔心想，两年前，他盯上了一艘去往河间诸国的珍宝船，奈何被潘恩捷足先登，他清楚地记得，当时那支珍宝船的主人派了一艘护卫舰试图阻拦怒火号、为自己争取时间逃脱，结果，那艘护卫舰被怒火号硬生生骑着碾入海底。

    这些钢铁，能否能挡住传奇的撞角？奥耐尔心中留有疑问。

    两船相撞。

    在海盗们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黑黝黝的传奇撞角不断形变、发出刺耳的扭曲声，然后是木头咔嚓断裂的清晰脆响，怒火号在与对手相撞后速度顿时停止，然后整个船身开始撕裂，巍峨的船身像是被切了一刀，两侧分别没入海面，汹涌的海水涌上甲板，在剧烈的装甲下，更有不少人随着残渣碎块被直接掀飞出去。

    巨人级“斩舰刀”号，属黑翼帝国第二等级战舰，仅次于“泰坦”级帝国之握、北方晨曦、圣龙之息三大主舰，这一级别的船只多是特种战舰，用于执行不同任务，“斩舰刀”号顾名思义，拥有强大的近距离海战能力，它的船体是特制的，用的是与黑龙皇帝铠甲一样的熔火死铁材料——元素黑钢被称为艾拉迪亚最锋利坚硬的金属，但经黑翼研究所测试，熔火死铁比元素黑钢厉害得多。

    “神明啊。”眼睁睁看着怒火号被切成两截，奥耐尔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多少次发出惊叹词了，敌方舰队给他的震撼太大，要知道怒火号可还披着海洋女神的祝福！

    他盯着缓缓沉入大海的怒火号，手脚冰凉——就算无法看到船上的情景，他也能想象出来，这艘海盗王座舰已经被摧毁，那些划桨的水手无疑遭了秧，没被敌舰切碎已经是不错的结局了，最惨的是卡在船舱内动弹不得的枪炮弩手与海盗们，只能被灌入的海水活活淹死。

    潘恩海盗王呢？他应该还没死吧，现在在想什么呢？

    哭喊声、叫骂声、惨呼声和求救声夹杂在一起，然后被巨舰的轰鸣所淹没，像是一锅滚烫沸腾的开水，奥耐尔脊背发凉，尽管黑贝纳号都是杀人不眨眼、被神术祝福的海盗，但蔓延开来的恐惧已经吞噬了他们——以前，海盗踩着别人头颅嚣叫，现在，他们反倒成了猎物。

    “斩舰刀”号看起来毫发无损，依旧在行进，但其实也受伤了，敌人的强韧超乎克伦多的预料，虽然一举将怒火号摧毁，但斩舰刀号也向指挥部报告了舰首受损、平衡仓漏水、动力系统紊乱等多项故障，看来回国后得开进船坞呆上几个月。

    不过这已足够，海盗们的斗志已经随着的怒火号覆灭而烟消云散，接下来的时间只有屠杀。

    纵横大海多年，奥耐尔第一次见识到这样的战斗，对方的战舰横冲直撞，全方位领先己方的海盗船，钢铁铸就的船身、无与伦比的火力、摧枯拉朽的速度，这两支仿佛不是一个时代的舰队在接触后第一时间便分出了胜负，他咬紧牙关，随时准备命令黑贝纳号开火、钩索登舷，但始终没等到这个机会。

    他选择投降。

    空气中飘荡着海盗们的哀嚎和呻吟，幸存下来的人完全丧失了战斗的意志，即使深海国度以生命威胁，依然无法阻止海盗驾船疯狂逃往大海深处，即使他们很清楚那样依然是死路一条，但他们宁愿死，也不想再承受这令人窒息的压力了。

    “热身完毕。”

    帝国之握号主舰内，克伦多拍了拍手，利用魔导通讯对其他分舰指挥官下令：“各位，打起精神来，做好战斗准备，海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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