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篡位者

    埃尔诺迪亚，这里曾是诸神们的故乡，在劫火燃起之后，便化作了混沌恶魔的温床。

    残阳如血，赤霞满天，烈阳映照万古岁月，这是魔界圣煌历9999年的最后一天。

    一个神秘的黑衣人从黄昏的地平线走来，厚重的靴子踩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响声，破旧的黑色斗篷上依稀燃烧着些许零星的火焰。

    黑衣人蓦然停下脚步，抬起头往四周看了看。

    残缺的恶魔的大块肢体堆积在一起，风干的骨骼像枯树的枝丫杂乱地簇拥着。

    浓浓的黑烟从地面的裂缝中升起，空气中弥漫着硫化物的气味，和腐败的血肉混合在一起，形成让人难以忍受的恶臭，像一个加热过的垃圾场。

    一个高大魁梧的黑骑士双手杵着巨剑屹立于大地之上，满目疮痍的战铠被熏成了一片斑驳的灰黑。

    黑骑士低垂着头颅，神情庄严肃穆，虽然已经死去多时，但挺拔的身姿依然彰显着不可侵犯的威严。

    “久违了，吾之老友。”黑衣人在这尊司夜骑士身前驻足停留。

    黑色的兜帽下露出一张苍白地有些失真的脸，眼睛隐匿在阴影之中，鬓间撇下了几缕银色的发丝。

    他将一桶嫣红的酒浆洒在了黑骑士的身前，然后继续往前。

    脚底传来的温度越来越高，地底仿佛沉睡着一头骇人的远古凶兽，伴随着它入眠时的呼吸，干枯龟裂的大地有韵律地震颤着，不时蹿出几丝火蛇，炽烈的火光将裂缝渲染成了异样的红色。

    “伊修兰，昔埃尔诺迪亚之圣王，竟匿于此处苟延残喘。”

    黑衣人看着前方那像是由层层熔岩堆积成的山体，颇有些感慨。

    “汝……所为何？”

    苍老的嗓音从高空中乍响，像破开天空的惊雷，那浓厚的黑烟都被震散了许多。只是在这黑衣人听来，这具有压迫感的声音显得格外羸弱无力。

    “今魔界衰微，吾需汝始祖之源，平诸王之乱，为魔界开万世之荣光。”黑衣人淡淡地道。

    黑色的熔岩山体开始崩塌，一个巨大的恶魔露出了峥嵘的身躯，满是裂痕的手臂杵着一柄巨大的半月状刀刃。

    瘦弱如枯槁的身体佝偻着，尽显苍老与病态，头上雄壮的犄角只剩下了一只，另一只角连同着右边的部分头骨都被削掉，右眼也瞎了，只露出一个干瘪的空洞眼窝。

    “埃尔诺迪亚之衰微乃天命所归，吾等须听天命而顺之。”

    “吾承先辈之宿愿，欲制天命而用之，虽万死亦无悔。”

    黑衣人招了招手，身后的土地裂开了一道巨大的黑色深渊，一道高耸入云的暗金色大门从中升起，上面雕刻着繁饰的浮雕和密密麻麻的魔纹。

    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露出一个暗蓝色的漩涡，无数背生双翼的地狱魔从中飞出，漆黑的蝠翼簇拥在一起，遮天蔽日。

    它们举起巨大的锋利巨爪，对着那老迈不堪的恶魔咆哮着，那是它们曾信仰的旧主。

    “臣服，或者灭亡！”黑衣人缓缓腾空，落在了地狱魔首领的头顶。他将手背在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伊修兰，尽显王者的风范，宛若睥睨众生的天神。

    “吾乃……埃尔诺迪亚之王！”伊修兰扬起了低垂着的头颅，威严的声音响彻天际。

    不管如今的它如何窘迫，但它曾经是一名高高在上的君王，王者的威仪不容侵犯！

    澎湃的血色火焰从它残破不堪的躯体上迸发出来，比恒星爆发时的光芒还要耀眼。

    无数的地狱魔被焚烧成了飘飞的灰烬，但更多的是从那暗金地狱门里源源不断涌出的黑潮，它们悍不畏死地对着那穷途末路的旧王发动了冲锋。

    “昔追随汝之众臣，皆化为枯骨，丧臣民之孤王，焉能为王？”黑衣人看了看那散落在四周的恶魔残躯，眸中带着无法掩饰的伤感和失落。

    伊修兰拖着老迈的躯体，挥舞着手中漆黑的巨刃，刀背上像是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熔壳，开始发光发热，漆黑如墨的刀刃上亮起火光，变成耀眼的赤红。

    地狱魔们纷纷落在地上，宛如小山包般的高密度肌肉赋予了它们恐怖的力量和爆发力，以及极高的火焰抗性和防御力，其硬度远远超过钢铁。

    它们对着伊修兰扑了过去，用那泛着血光的锐爪在这个伤痕累累的孤王身上留下阵阵火星。

    唰！一道赤红的刀光一闪而过，数只围攻过来的地狱魔被一刀两断，切口被高温和火焰逐渐融化，就像被热刀切过的牛油一样。

    它虽然能发挥出的力量极其有限，甚至不足全盛时期的十分之一，但身为王的骄傲迫使它扬起头颅。

    它不允许自己在这群贱民面前败下阵来！

    伊修兰咆哮着，怒吼声响彻天际，它抡起巨刃，一道巨大的火焰气浪激射而出，将沿途的地狱魔都卷入其中，烧成了灰烬。

    它踉踉跄跄地朝着那黑衣人走去，左腿关节呈现出严重的扭曲，这让它的行动都变得很是迟钝，甚至不能纵身跃起。

    伊修兰不断挥舞着手中的刀刃，斩杀着扑上来的恶魔。每一刀都能让数只地狱魔殒命，而在黑衣人看来，它毫无章法，满是破绽，一点也不复当初的英姿。

    黑衣人漠然地看着那死去的地狱魔，没有丝毫地怜悯，也许这群极高阶的恶魔在他眼里就和草芥没有什么区别吧。

    一只行动格外迅捷的地狱魔从伊修兰的身后发动了突袭，比其他地狱魔要更加强悍壮硕的巨爪切断了它本就已经不堪重负的膝盖。

    “呃啊！”伊修兰跪倒在了地上，无数的地狱魔扑了上去，撕咬着，吞噬着。带着剧毒的爪子，牙齿和唾液都变成了最致命的武器。不断腐蚀着伊修兰病入膏肓的残躯。

    伊修兰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量，连再一次挥刀的力气都没有了，那陪伴它屠尽诸王的魔刀，竟然变得如此沉重。

    火焰逐渐散去，伊修兰的身躯仿佛冷却下来的熔岩，比战斗之始那垂垂老矣的样子还要虚弱。

    它趴在了地上，准备迎接终结它生命的最后时刻。属于它的时代早就已经过去，昔日的荣光如过眼云烟。

    伊修兰的气息渐渐归于平息，它不再挣扎了，任凭着这些地狱魔啃食着它的身体。

    黑衣人神情漠然地看着那被地狱魔簇拥成黑色的巨大山丘。

    “食诸神骨血之暴君，吾以埃尔诺迪亚无上至尊之名，命汝醒来，唤醒燃尽大地之劫火……”

    威严高傲的雄浑之音在四周响起，似君王的旨意，又似虔诚信徒的高歌。

    巨大的赤色魔法阵从地面亮起，两个火焰六芒星交织旋转在一起，不断往外扩散，形成了一个玄奥的十二芒星阵。

    汹涌的烈火再次燃起，绚烂的赤色红莲盛放，将覆盖在它身上的地狱魔全部粉碎。

    伊修兰身上的伤痕在火焰中开始痊愈，断裂的左腿，还有瞎了的右眼和破碎的犄角都开始了再生，须臾之间，它仿佛恢复成了年轻时的姿态。

    浴火重生的孤王在烈火中缓缓站起，对着那仿佛莅临于世的天神举起了屠刀。

    手中的巨刃开始延展变形，宛如会呼吸的活物一般，刀锋上的熔壳蠕动着，变成了漆黑的液体，然后又在火焰中快速重塑。

    出现在伊修兰手中的，是一把异形锯齿砍刀，刀镡上睁开了一只血色的魔眼，巨龙的狰狞獠牙铸成了护手，刀背和刀柄上也被闪烁着寒光的漆黑龙鳞覆盖，绯红的火焰缭绕在刀刃上，散发出睥睨众生的气势。

    “灭烬之炎”黑衣人低声念道，这是那件传奇魔具的名字，它拥有将世间万物化为灰烬，灭尽一切的力量。

    地狱魔们开始颤抖起来，不知恐惧为何物的它们都开始后退起来，甚至开始匍匐下跪。

    伊修兰持着解放出真姿的魔具，像虎入羊群一般，赤红的刀光连续不断地闪过，每一次的挥刀，都有一个地狱魔被斩下头颅。随后便是连锁反应一般的火焰爆裂。

    黑衣人漠然看着这个孤独奋战着的王，心中不曾泛起一丝涟漪。

    苟活，不如不活！这是王的复仇，也是它仅存的捍卫自己尊严的唯一方式。它甘愿战死，也不愿意舍弃王的尊严而苟活下去。

    正如他所言，失去了臣民的孤王，还能做些什么呢？可无论如何，飞蛾扑火都是一种高贵的姿态。

    战斗从黄昏持续到黑夜，再从黑夜到破晓。

    伊修兰身上的火焰愈燃愈烈，灭烬之炎的刀身不断颤动着，魔眼亮起妖艳的光，似乎是在为这无尽的杀戮而感到兴奋。

    它将巨刃举过头顶，澎湃的火流像赤色的蛇群一样流动起来，萦绕在刀身之上，聚齐起一片火焰云霞。

    整片空间都被狂躁的魔力乱流渲染成了红色，所有的地狱魔都开始惊慌的逃窜起来，可是下一刻，它们就再也无法移动一丝一毫了。

    灭烬之炎的魔眼闪过一丝红光，使它们陷入了凝滞之中。而那神秘的黑衣人却冲破了这重束缚，无声地消失了。

    一道火焰刀气破开天空，卷起火云和混乱的赤色涡流，所有的地狱魔都在这一击之下化为了尘埃。那道高耸如云的暗金色大门也裂开了数道裂缝。

    暗蓝色的空间漩涡也已经消失，就连其中正准备露头的地狱魔也都被无情斩杀。

    灰黑色的灰烬在天空中纷飞着，伴随着雪花一般落下的火星，构成绝美的壮丽。

    伊修兰双手杵着刀插入地面，锋芒渐渐隐匿，缓缓化作了那把被熔壳覆盖着的朴实无华的黑刀。只有伊修兰身上的火焰还在燃烧。

    “如此羸弱的身体，还能屠尽我的夜魇军团。无愧于埃尔诺迪亚之王的盛名。”黑衣人鼓了鼓掌，仰望着伊修兰巍峨屹立着的身姿。

    他有些惋惜地说道，然后从宽大的袖子里伸出了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一团橘红色的光球从伊修兰的体内剥离出来，然后缓缓落到了他的手上。

    他看向遥远的地平线，那是魔界的太阳升起的地方。

    这片土地，是他和旧王曾为之奋战的地方，如今竟然衰败至此，所有的繁华都一去不复返。

    破败、萧瑟、荒芜……他们的后代，不该生存在这个满是腐肉和恶臭的世界。

    伊修兰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要堕下王位的王。

    献祭于烈火，成为魔界火种复燃的柴薪，也许是它们最后的荣耀吧。

    黑衣人转身离开了，只有那如山岳般挺拔壮丽的魔王默默燃烧着。

    它看着朝阳映照下巍峨屹立的山脉，枯萎的泪腺中流淌着滚烫的熔岩。

    不朽的王城“诺兰”屹立于群山之巅，被朝阳渲染成赤金色的天堂。那曾是古神朝拜之地，如今已是一片荒芜。

    自古神纷纷抛弃这片世界离去之后，便流传着一个预言。

    “绯红终焉之时，神灵莅临于世。”

    肃穆的钟声从天际响起，宣告着新纪元的开始。火焰愈燃愈烈，伊修兰渐渐化作了纷飞的灰烬。

    旧王的时代落幕了……只剩下灭烬之炎，这件陪伴伊修兰大杀四方，灭尽诸王的传奇魔具还屹立于莽苍大地之上。

    那刀身上的劫炎还能再次燃起吗？也许，再也没有谁能让它露出峥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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