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莹绿色的序幕

    狭小的房间，墨枝睁开眼，轻巧翻身下床。

    天将亮，他从抽屉中摸出一个装了些许杂粮的小袋子，打开窗，撒出一些在窗外平台上。

    老旧的床板，轮轴，墨枝正接触的都像被捂住了嘴，期间没有发出一点噪音。

    他正等待宁静被别的什么打破。

    前天的这个时候，他听见窗外有鸟的鸣叫，那使他感到久违的新奇。在现实中，他能听的顶多是鸡鸭聒噪，从未听见过野生鸟群的鸣叫。

    但与其他从未有这概念的保留地居民不同，至少，他有着记录了旧时代海量网络数据的脑机，“抄本”。

    通过“抄本”的记录，墨枝对旧日生活有所了解，又格外憧憬。

    他不禁期待，如果城市周围已经能有野生鸟群存在，那距离人类走出尤格的阴影，走出保留地，重返“抄本”记录的辉煌过去，也不过百年了吧。

    寂静凝滞，没有鸟啼，没有证据表明野外有鸟群，没有到保留地外吃烤鳕鱼的希望。

    莹绿色的夜幕，莹绿色的残月，嘲笑着他。

    于是他转而希望谁也别来吵闹，被子裹头，接着睡觉。

    再次醒来时，墨枝家的酒馆已经在收拾准备开张了，桌椅拉拽的声音远远的就能听见。这儿的住户，耳朵总要比脑子早起，这房子真不宜居啊，所以墨绘姐有时才宁可在事务所过夜。

    “哟，咱的小少爷起床了。”墨枝刚来前台，就被打了个不正经的招呼。

    “孟子尧，今早不是你轮班吧。”

    孟子尧姑且是墨枝的学长，来自同一个初校，墨枝自己上周也完成了考试。

    当年孟子尧考完试后，便搭上了墨枝这个熟人，成了酒馆的服务生。不过孟子尧一个老不正经的人，干起活来倒是一丝不苟。比如，一年过去了，就数他的制服保养得最好。

    孟子尧将酒水单子妥善交给前台，才走过来扯皮：“你巴不得我值一整年的夜班是吧，正好就要找你，大新闻，下午OE公司的李少校要在杨城广场做演讲，你跟我去不？”

    “谁啊。你懂的，除非OE公司哪天’对外策略‘这个本职的贡献够写满一版头条，我是不会看他家报纸的。”

    孟子尧赶忙巡视周围，确保没人注意，才低头凑过来说：“兄弟，真和十二翼杠上啦。知道你身怀绝技，可再横也横不过十二翼啊。”

    墨枝不置可否。

    根据抄本对“人类最终保留地”计划的记录，保留地是人类被高维生物尤格击溃后，孤注一掷的决定。

    复数个强人工智能被解放，主导执行了该计划。不出几年，崭新的城市群建成，幸存的人类败退迁居至此。

    至于十二翼，墨枝推测，其前身乃是十二个技术机构。人工智能为保留地进一步发展而设立十二翼，它们理应在中央城市“目”，由人类智囊团统一管理。

    而现实则是，短短70年，十二翼从技术机构变为十二个各有职能的公司，再到如今，十二个翼公司分别占据围绕“目”的十二座城市，统治着外围城市。

    建造保留地的人工智能，则成了无人谈起，无人了解的事物。

    保留地俨然被瓜分成了十二个小王国。许多居民却要直面低下的经济条件，以及从未真正解除的，来自尤格的威胁。从抄本见识过旧时代，突破信息茧房的墨枝自然不可能喜欢这样的十二翼。

    “早上好，师傅！”一个和酒馆气氛格格不入的少女按时出现。

    “你好”“早啊，林时”

    林时应该又是一路小跑过来的，鬓角淌下汗珠，在红扑扑的脸蛋上留下水痕。

    林时气还没喘匀，把身后的粉红色背包甩到身前，掏出一个橘子，送到墨枝手里。她又麻利掏出一个橘子塞给孟子尧。

    “师傅听说了吗，今天OE的少校要来。”

    “你们都这么喜欢这个李少校？”

    “李少校应该很能打，师傅你也很能打，不去切磋一下吗。”林时讲到这抓住墨枝的手臂小跳起来，连着背包上下晃。

    孟子尧去边上抽了几张纸巾递给林时，林时总算稍微安分了点，撩起刘海擦汗。

    这家伙，真就叫了同龄的自己师傅这么久都不腻，和她发生了哪些事情墨枝已经不太好意思回想了。不过墨枝脸上还是瘫着的，有点心累，所以不做表情省点力。

    于是三人在酒馆有句没句，时间一如平日过得很快。傍晚的时候，墨枝还是被这两人拐去凑热闹了，孟子尧一米九最高架住他左边，林时一米六最矮架住他右边。

    三人成行，身高排列，在街上摆了个手机信号。

    啊…路人肯定不懂这个，城内联通的座机就是民用通讯的巅峰了。

    杨城广场上明显比平时人多，不时有人朝广场中心处张望，那里的舞台附近站着十几位身着OE制服，真枪荷弹的士兵，舞台上摆了一个演讲台，尚未有人到场。

    林时平时跳脱，遇到这么多人聚集的场合还是有些紧张，悄悄朝同伴两人靠近了些。为了让林时放轻松些，两人围着林时…的那个粉红背包，分起了水果。

    孟子尧兼职过修电器，墨枝兼职过家教。但到林时家服务，那可是不收费的，所以真薅这个水果摊店主女儿的羊毛，他们可乐意了。

    “这苹果有点香啊。”

    “香就对了！我爸说是哪进的货来着？反正不是玻璃大楼产的那种了！”

    “余城，余城，就那边天然果园有名气。”孟子尧嘴里塞着东西就争着讲，“叫你们多看看报纸，上周写的，《杨余公路重修完毕，杨城无愧OE交通中枢》。”

    孟子尧背新闻，林时热心附和，墨枝嘴里嚼着水果，望向即使到了夜晚也总会被映亮的天边，走神了。

    导致这个景象的是保留地以外绝大多数地方都有的光源，即尤格感染者被转化成的“灯”。

    如果目或者某个翼依然能够搞来一张太空视角的地球照片的话，或许现在地球暗面的照明率比当年城市化最盛时还要高吧，荧绿色一大片。

    地球或许还因为自己新晋发光天体而沾沾自喜呢。人类的死活，哪有换新皮肤重要？墨枝想道。

    一个秃头领导被几个士兵护送，穿过人群上台，调试起设备。

    “淦！这就传说中的青年才俊李少校？”墨枝看傻了，“那OE公司去不得啊。”

    “肯定不是啊！看过报纸都认得啊！他怎么没来啊？”孟子尧挠头困惑。

    秃头老领导开始慢悠悠地念经济发展的稿子，人群躁动起来。

    回应只是被调大音量的扩音器，于是失望的众人陆续散去。

    三人算是走得晚的了，从这条大街看去，此时的城市中央，比起尤格灯群打底的天空更暗，只有几处街区有门户愿意专门申请夜间照明。

    三人聊起来。

    林时问：“我们算是被李少校放鸽子了？”

    墨枝道：“人家是少校嘛，忙点我们都可以理解…林时，你觉得我和李旷切磋揍他一顿他会介意吗？”

    “很奇怪。”

    孟子尧突然冒出一句，两人望向他。

    “这老头念的讯息有几周前就报道过的原文，还结巴，像个拉上来凑数的。”

    “你的意思是李少校不久前才离开？”墨枝带着怨念思考这个可能，转念一想，突发事件还能牵扯到自己不成。更何况，自己本来就是凑数的，不在意李少校说什么。

    无论当少校在忙什么都不可能影响他的晚餐。

    三人走到丁字路口，墨枝呼出一口气站定，指向左边：“林时，这边走到底，二楼亮着灯的就是你家了。”

    林时踏出两步又回头问：“师傅，初校都考完试了，你不给我补课的话，假期做什么呢。”

    孟子尧插嘴：“你墨师傅惹事有一手的，乐子管够。”

    墨枝孟子尧目送。林时背着包小跑到那楼底下，朝窗口喊几声，少顷一个头发稀少凌乱的大爷开门。他是林时的父亲，板着脸侧身让林时进屋，然后朝两人所在处看来，扬了下嘴角，不过只有墨枝看清了这些。

    孟子尧眯眼瞧着，突然寻思：“这老爷子上次说是小时候林时不认路才要在二楼装个灯，现在还亮着呢。喂，林时最近有自己认过回家的路吗？”

    “别尬黑林时，老爷子有钱爱显摆。”墨枝尬黑老爷子。

    两人的目的地是酒馆，穿过一块居民区，再穿过一条小巷便是。

    今日份的阳光正式退场，这附近无疑没有吃个晚饭还要开灯的大户，给他们照路。他们也难得要这个时候赶路。

    小巷中应该是很黑的，前方拐角却有一抹荧绿色的光，打在墙上。待两人察觉时，已然又走近了几步。

    绿光，难道是吉祥如意的意思？

    “喂喂，小卖部的灯怎么回事，怎么变绿了？”孟子尧猛地站定。

    “小卖部老板一直身体不好，所以忘关灯给弄坏了？”

    “屁，绿灯是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孟子尧连连后退。

    “绿灯代表通行。”

    “开什么玩笑，诶人呢，怎么抢跑啊！”孟子尧转身追起抢跑的墨枝。

    咚——

    一声闷响，涌进整条小巷，没跑出多远的二人心脏反常地猛颤一记，与之共鸣。

    咚咚——

    打在墙上的绿光显出一个不小的阴影，那东西出来了，附近的窗户在震颤，附近的肌肉在震颤。

    血气上涌，两人不由自主地身形一顿，下意识回头。

    那个绿光中照出一个黑影，映在拐角的墙壁上。那是一个一米多高的锥子型主体，三四条粗长的触手挥动。最终，影子与本体相接，触手把真身拖出了拐角。

    思念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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