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肉

    野战帐篷中，赵扬点开个人终端，凝视着上面所投影的地图，只得轻叹一声。

    终究是本钱不够，否则就以对方指挥官那种尿性，这场战役将有可能会在一个月后结束，而且是毫无损失地结束。

    对手的粮草不会很充足，否则也不必特地派出魔法师来附近村庄催熟作物。自己如果有一支数量足够的机动兵力的话，完全可以将那些几乎不设法的村庄，在一天内统统烧成一片白地。

    断粮，这是一个以少敌多很常见的思路，曹操在官渡之战中，不是正因为奇袭乌巢粮仓成功才得胜的么？

    至于这样做所涉及到的道德问题，比如会有多少人饿死，多少人流离失所，哈，这根本就不是问题。

    队伍里的每一个士兵，赵扬都能叫得出名字，都是一朝一夕与他们一同训练的，为什么要为了一些陌生人的死活，而让自己的手足士兵损失在战场上?就因为那些陌生人头上顶着“平民百姓”这四个字？

    或许看着在四散奔逃的村民、在火焰中毁灭的村庄，赵扬会感到难过，但他仍会毫不犹豫地会去做，因为亲疏有别，既然谁都是爹生娘养的，那为什么不让自己的部下而非陌生人活下来呢？

    但这注定是一个不可能的计划了——因为赵扬没有机动兵力，太过靠近晨星镇就会很容易被逮到，一逮到就是死路一条，缓慢的行军速度令他根本无法快速地撤退。

    此时赵扬才感受到，机动性究竟有多么的重要，怎么高估都不为过，甚至可以说是以少胜多的关键因素，因为机动性的强大本来就能使少量的兵力打出大量兵力的效果。

    打个比方，一块钱流转十次，每次都可以重新回到自己的手中，那这一块钱就可以当作十块钱来用，毕竟花出去还能再回来，花出去十次，就再回来十次。

    一百个士兵能在短时间内出击十次，那么这一百个士兵就可以当作一千个士兵来用，对方即便真有一千个人，分兵把守，则处处薄弱；集中把守，则顾头不顾尾。

    所谓敌疲我打，敌进我退的游击战术，也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的——自己得跑得比敌人快，不然敌疲我打，敌刷一下就跑了，我打不着；敌进我退，敌刷一下就过来了，我根本就退不走。

    赵扬现在刚好就缺失了这个名为“机动性”关键因素，他的部队属于“敌进我死”那一种。

    但赵扬为什么还敢在此修建营盘了，就是因为他对时势有信心、也对自己于人心上的判断有信心。

    现在的大时势是什么？伊里尔的军队节节败退，但如果用这个来作为自己制定计划的基础，那就大错特错了，大环境节节败退，不意味着在本地，在这一个局部地区节节败退。

    伊里尔的新闻虽然没有什么用，要真看这个来制定计划，可以自己找棵树找根绳子吊死了，也不必赫德王国的军队来动手。

    但赵扬根据自己双眼所见的，还有此次任务所给出的情报，就可以确定，这个地区大体上还是由伊里尔公司所掌控的，伊里尔在占上风。

    B-305这么大个基地还竖立在了，看似赫德王国的军队在此地四处逞凶，实际上攻陷的不过是一些小型基地，或袭击一些运输线罢了。

    B-305在基地级别划分上，也不过是一座中型基地，赫德王国在此地的军队，如果真的有足够多的兵力的话，为什么不直接围攻大型基地乃至地区主基地，把旗帜插在上面？

    恐怕此地赫德王国军队在此地的任务，也只是袭扰、拖延罢了，根本就不会想要固守一个地方。

    否则此次任务情报中的晨星镇守军，源自王室军队的不会只是一个精锐小队，这真的很难掌控那些摇摆不定的本土贵族军队。

    他们的长官多半并非真心想占领这个镇子，而是随手留了一支小队来整合当地的墙头草们，并且要求那支小队最少也拖到某个时间点，最好能拖多久就拖多久，拖到正面大部队赶来了最好。

    至于正面大部队什么时候赶来?那就只有元帅才知道，甚至元帅都不知道了。

    赵扬望着地图上的晨星镇，虽然与那支赫德王室军队的精锐小队尚未谋面，但却生出了一种感同身受之情——因为他们跟自己一样，都是被抛出来顶锅的。

    长官把命令发下来，拍拍屁股就走了，也没有增援，只剩下双方的顶锅倒霉蛋们在这互相伤害。

    那么就可以通过时势，大体上推测出他们的心态了——他们很难不小心谨慎，疑神疑鬼。

    毕竟他们身处敌后，手下那三个大队的墙头草还令人放心不下。而在外界的威胁下，自身这一支小队就犹如风暴中的草芥一般，随时可能被连根卷起，泯灭得一干二净。

    所以赵扬才有把握唱上一出“假的声东击西”，因为只有声东，没有击西，他们只要派足够多的部队出城来攻，那赵扬就完蛋了，不会有另一支伊里尔军队来偷袭空虚的晨星镇的。

    但赵扬知道没有，不代表晨星镇的守军知道没有，他们反而会怀疑有，怀疑赵扬的这支部队只是引诱他们上钩的诱敌部队。

    尤其这支不存在的偷袭部队，是根本找不到的，越找不到，他们越会认为其隐藏得精妙，是很可怕的敌人。

    不排除对方的指挥官根本不会想那么多，直接就派重兵打过来，但这个概率很小很小，就因为这个地区他们是劣势，他们处于敌后，该害怕的应该是他们。

    他们宛如身处黑暗的人，纵然眼睛能看得到的敌人并不强，但远处黑暗中到底隐藏着什么却是不清楚的。这时候还敢走出黑暗去迎敌的人，那只有少数非常果决的勇士，而这种人通常不多——因为死得快。

    这种心理诈骗战术，赵扬基本上只敢在己方在本地区处于优势的时候用，因为当对方取得优势时，乃至牢牢把控住这一片区域时，那就是对方处于光明之中，对方的胆子会很大，很难疑神疑鬼。

    本来在黑暗中要胆子很大，魄力很足的人才能做出的行动；在光亮中普通的人也能很容易做得出来，很容易就会把赵扬这种心理诈骗战术彻底无视，直接集中兵力碾过去。

    优势的一方胆子往往会大，想得也没有那么多；劣势的一方容易在恐惧下非常谨慎，想得很多，很容易疑神疑鬼。

    但仅仅只有这样还不够，毕竟赵扬没有机动兵力，没有办法安全地断了他们的粮，因而他们完全可以安然地固守，害怕偷袭那就干脆不出来啊。

    至于利用他们心中的那种恐惧，大摇大摆地走到他们面前烧村烧粮，就赌他们这么近都不敢出来？可以，但概率不大，而且赌错了就满盘皆输了，自己的士兵更是难以执行这样的命令。

    难不成自己跟他们说：“嘿，伙计们，我打算用你们的命来豪赌一把，大家跟我一起去赌他们是不是怂到被当面断粮，都不敢还手吧！”

    这样自己会先被内部兵变给打死的吧……

    因而，自己还是得另想办法，比如用些在出发前就已经想到了的办法——利用对方内部的矛盾，挑拨他们。

    战争的对象只能是人，攻城也是攻人，但这不代表要把敌人的肉体都一个个地亲手全部消灭，死板地去背“消灭敌人有生力量”，只能是被强势的敌人消灭完自己的有生力量，落得一个兵败被杀的下场。

    攻城为下，攻心未上，这才是此时最为适用的话。

    什么最能攻心？什么最能挑拨人心？利益！

    “凯恩，你那还有野战罐头么？我想吃牛肉罐头，没有的话，猪肉罐头也成！”

    赵扬的肚皮咕噜地响了一声，毫无疑问，白天硬着头皮吃下去的猪食面包和坨坨面糊，根本就没有真正地填饱肚子，因为赵扬的味蕾很难对那些食物忍受到让肚子吃饱为止的程度。

    “我说让你出发前买多点的么……”凯恩抱怨着说道，随后将一罐牛肉罐头递给赵扬，这是他最后一罐牛肉罐头了，他感到十分的不舍。

    “猪肉的就成，你那猪肉馅的还挺多。”赵扬递了回去，“你看，我们过命的交情了，生死都一起经历了好几次，拿你个罐头，你都会感觉不爽。”

    凯恩正准备反驳，赵扬举起了手掌，示意让他把自己的话听完，因为自己根本不是想指责凯恩：“那么我们这一群外人，拿了本地贵族的东西，破坏了他们的利益，他们会不会很愤怒？”

    “肯定会！”凯恩不加思索地回答道。

    “那么利益的冲突就出现了，矛盾就产生了，不仅是本土贵族跟我们的冲突，更是本土贵族与那支精锐小队的冲突。”

    赵扬露出一个笑容，后半句话让凯恩有些云里雾绕的，疑惑地望着赵扬。

    “那支精锐小队在本土并无产业，我们无论在镇子外怎么闹，只要不闹到他们缺粮，他们本着害怕城防空虚被偷袭的心理，肯定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把这个镇子守好，完成任务就行了。”

    “但本土贵族却不同，我们如果破坏了他们的产业，他们是会感到非常愤怒的，甚至见我们人少，忍不住想要出城驱逐我们。而那支精锐小队却又主张只守好镇子的话……”

    凯恩眼睛睁大了起来：“里克，真有你的！你鬼点子果然多，但那些本土贵族也害怕镇子空虚，不敢出来怎么办？”

    “他们怕什么？镇子被偷袭成功了，他们就投降好了，反正伊里尔公司对这些本土贵族一直都是招抚的，只有赫德王室军队才会被严厉地对待。”

    “而且伊里尔公司控制下的秩序，一直都是保护个人财产的，他们害怕的，反而是我们这股‘乱兵’在交战的时候乱来，毕竟战争时期追责不了我们。”

    赵扬哈哈大笑，把那罐猪肉罐头敲开，用勺子挖着里面的肉，眼睛却盯着地图上的那块打算袭击吃下的“肉”。

    利益能挑拨人心，不仅是二桃杀三士这样的抛出利益，破坏别人的利益来挑拨人心也是可以的。

    被破坏利益者，不仅会冤有头债有主地找干坏事的人的麻烦，而且还会跟阻止他的人发生冲突，这样他们的内部就真正地乱起来了，说不定连表面的脸皮都维持不了。

    “不过我们为什么要得罪本土贵族？团结大多数的本土贵族，让他们去对付那支精锐小队不是更好么？”凯恩想了想，还是觉得赵扬的办法有缺陷。

    “我也想，团结大多数人打起来是最轻松的，但团结大多数人本身就是一件难事。”赵扬叹了口气：“如果我有一个营的话，往镇下一围，估计那些墙头草就飞快倒戈。”

    “但我们现在只有一个排的本钱，墙头草是哪边风大哪边倒的，我们这边风小，因而那些看起来摇摆、容易拉拢的墙头草，反而永远不会向我们这边倒。”

    要是资源碾压，兵力碾压，那还要什么战术，要什么计策，直接碾压过去，那就是最高效的战术，最高明的计策。

    “里克，你的脑瓜子真灵，这么一说我就懂了！吃罐牛肉补补脑子，你一半我一半吧，最后一罐也无所谓的，反正今天高兴啊！说不定在你的带领下，我们不仅能够不被这黑锅砸死，而且还真能完成这个任务！”

    凯恩直接撬开了那牛肉罐头：“军用帐篷掩实了，味道传不出去的，趁没人知道，我们快吃吧，埃米还在睡觉，就不打扰他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赵扬干脆就动嘴了，心中感动不已。

    埃米的床榻上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呼噜声，看来是无缘这次的口福了。不过他的鸡肉罐头买了不少，明天赵扬得赶在他睡觉前，提前向他打打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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