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噩梦捕手（8）

    这时，一个含糊却坚定的声音，却突然从滚滚烟尘中响起：“喂，你说，普通人怎么了？！你这个连善恶都分不清的铁脑瓜，有什么资格瞧不起普通人？”

    “还活着？！”

    人工智能一惊，猛地回过头，就看到在导弹爆炸的中心，出现了一幕在现实世界绝不可能存在的奇观：

    只见火焰卷动，一个人，或者说，一个应该曾经是“人”的古怪残躯，正从火海中一步步走出，然后从缺了一半牙齿的嘴巴里，发出雷洛的声音来。

    “把我的女儿还给我！”雷洛沙哑地说道。

    “那得等你先打赢我再说！”

    人工智能大喝一声，之前飞走的飞行器又飞了回来，短翼下的火箭发射巢对准雷洛喷射出密集的火焰！

    然后，在短短一两秒之间，雷洛的身体就像是一只被扔进粉碎机的橘子，被爆炸的力量摧毁了数次，鲜血和火焰一同飞溅起来，不过他并没有因此死去，在极短的时间内，身体又被另外一股力量给修复，然后不断重复着被碾碎、被复原的循环，而这个过程，显然会给他带来极大的痛苦，剧烈的痛觉，甚至刺激到了他的神经，让他仿佛看到了蒂娜的面容。每一次肢体离断，他脑海中就仿佛有一份属于蒂娜的记忆被挖掘出来，从幼年粘着自己身边的，到离开自己去参军时的英姿勃发，一张又一张蒂娜的脸浮现在他眼前，每一个都冲着他笑，叫他“爸爸”。

    “蒂娜......蒂娜......”

    雷洛咬紧牙关，最后冲着人工智能发出一声嘶吼，“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办不到。”

    人工智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说过，那些队员入役的话，会造成更多的杀戮。我的逻辑程序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们是英雄，是维护和平的勇士，不是刽子手！”

    雷洛低声咆哮起来，“你怎么敢把他们的牺牲，和那些没有人性的恐怖分子相提并论？”

    人工智能俯视着雷洛，轻轻摇了摇头，“生命与生命是绝对平等的，为了拯救一些生命，就去牺牲另一些，这是荒谬的，我不接受！”

    “你这个混蛋，那我就打倒你，再把蒂娜救出来……”

    “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人工智能闭上了眼睛，没有再去看雷洛不断在毁灭与重生中煎熬的画面。

    “你会看到的！”雷洛痛苦地嘶吼着，与此同时，他的身躯又被炸碎了一次。

    不过古怪的是，随着身躯被粉碎，他脑海中关于蒂娜的记忆，却正在变得越来越深刻，哪怕是许多年前，他本来已经遗忘在脑海深处的记忆，那些关于蒂娜童年的回忆，也纷纷涌了上来，随着一声声剧烈的爆炸，正在变得越来越清晰！

    “我要救她回来，我不会输的……”雷洛大声喘息着，眼神却坚定无比。

    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随着一次次痛苦的拉锯，人工智能给他造成的伤害，正在变得越来越小，换言之，他正在达成人工智能永远都不可能做到的奇迹，那就是——突破自己信念的极限！

    终于，当一颗威力最大的巡航导弹从天而降，在雷洛身上炸开一团炫目的火光，但他却顶着熊熊燃烧的火焰，一点一点地挺直了自己佝偻的身躯，宛如一个天神，一步一步跨出了已经被轰成一个天坑的爆心！

    只是下一刻，一个回荡在战场中的清脆声音，却让他坚定的步伐猛地踉跄了一下！

    “爸爸。”

    一声熟悉的呼唤。

    雷洛猛地回头，自己日思夜想的女儿，如今就站在他的面前。

    “蒂娜……”

    “爸爸，我回家了。”蒂娜微笑。

    “蒂娜，你……”

    雷洛心中一喜，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突然顿住，指着蒂娜身上的伤口，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哦，这些啊……”

    蒂娜低下头，抚摸着手臂的淤青与脸上被划开的伤口，轻轻道：“被人打的啊。”

    雷洛怒喝道：“谁打的？！谁敢……”

    “我的队友啊。”

    “嗯？”雷洛一怔。

    “他们说，我是个没妈的孩子，是个孤儿，就一起动手打我，把我围在角落里，一起狠狠地打我，用椅子，用刀子。”

    “爸爸，你为什么要杀了妈妈啊？”蒂娜突然抬头问道。

    雷洛全身一震。

    “怎么不说话了，爸爸？告诉我啊，你为什么要杀了我妈妈？”

    “我……我……”

    “说啊，说啊，说啊……说啊！！你说啊！！！”蒂娜的声音越来越尖锐，仿佛划在雷洛心头上的利刃。

    “你知不知道我在这里过了多久，你知不知道我都经历了什么！”

    轰！

    一幅血色的画面，在雷洛眼前绽开，他看见了蒂娜，也看见了自己浑身是血的妻子，两人就站在一片深渊的边上，发出歇斯底里的哭喊和求救，但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靠近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最爱之人的身影，被一片炽烈的火焰所吞没！

    “凶手！你是凶手！都怪你，害死了妈妈！”

    幼小的蒂娜再次出现在雷洛眼前，声音带着癫狂，只是此刻，她半边身子都被烧成了干枯的焦炭，随着她激烈的嘶吼，她身上焦黑的皮肉猛地迸裂开来，化作横七竖八的伤口，脓血溅出，飞落到了雷洛脸上。

    雷洛像是没察觉到一般，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全身颤抖，死死地捏着双手，“蒂娜”的话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一片片地割着他身上的肉。

    蒂娜的声音戛然而止，场景又是一变。

    年幼的蒂娜牵着雷洛的手，和他在公园中有说有笑地玩耍。

    那时候蒂娜还小，对他无比依赖，就像一个照亮他生活的小天使。

    “爸爸，你看这个！这是什么花呀。”小蒂娜手里拿着一朵牵牛花，奶声奶气地问道。

    雷洛的心一下揪了起来，睁开眼看着眼前的女儿。

    “爸爸，你怎么不说话啊？你别伤心啦，好不好，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女儿，我……”

    场景猛地又变了回来，遍体鳞伤的蒂娜出现在了雷洛眼前，冷冷地说道。

    “雷洛，我恨你，是你杀了我妈妈，你这个刽子手。”

    “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是你……”

    “够了！”

    一声爆喝。

    “你不是我的女儿，没资格这么说我，滚！”

    雷洛抬头看着天空，脸上喜悦、愤怒、悲哀、恐惧等等情绪已然消失不见，他很相信自己的女儿，即使在悲伤，也不会说出这般怨恨的话语来，他伸手指向那张“蒂娜”的脸，喘息着说道：“我再说一次，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咔嚓”一声脆响，周围的布景，在一瞬间四分五裂，露出人工智能那张略带惊讶的沧桑面孔。

    能够利用人类的情感，这证明他不是一般的超级计算机了，而是可以进行一定程度的模糊计算了。但雷洛的坚强和智慧，也的确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甚至让他有了一种束手无策的感觉。以前那些受过专门训练的队员，也不乏能扛住伤害性的催眠，但在心中最柔软的地方遭到利用时，他们都会很快败下阵来，越是坚强，败得越快，但雷洛没有，这个男人反而凭借自己的意志，强行撕裂了他布下的虚拟实境！

    不过，他却在雷洛的眼中发现了一点儿不一样的东西，和他刚进来的时候不同，这一点，倒是可以好好利用一下。

    “雷洛……”

    雷洛浑身一颤，不敢置信地回过头。

    面前的人，是他早就已经去世了的妻子。

    “玛莎……”

    “雷洛，留在这里吧，好吗？”

    雷洛顿了顿，平静地说道：“不……我知道你不是玛莎，你……”

    “我为什么不是？”

    “玛莎”温柔地笑着，“我是根据你心里的记忆所幻化出来的，在你心里我是什么样子，这里的我就是什么样子。”

    雷洛没有说话，只是望着眼前的玛莎。

    “雷洛，亲爱的，在现实里我已经没办法活过来了，但是在这里我可以。我们一家三口都可以在这里活着，没有意外，没有疾病，没有任何的问题，永远在这里幸福地活着。”

    “你怎么不说话？是担心我是假的吗？我虽然已经死了，可我能根据你的记忆再活过来啊，和以前的我没有任何差别，甚至比原来的更好。”

    “我们一家人就这样生活在一起不好吗？虚拟实境也不比现实差，而且在现实里不仅没有我，你还要忍受女儿对你的冷漠，但是在这里，我们一家人团聚，再也不会有任何不幸。”

    “雷洛，亲爱的，答应我好吗？”

    雷洛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依然没有说话。

    “难道，你就对我没有一点儿愧疚吗？”玛莎的声音虽然依旧温柔，却多了一些难言的痛苦。

    雷洛的呼吸突然加重，眼神也开始挣扎起来。

    “当初要不是你害死我，我们一家现在也不会是这样……”

    玛莎继续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可是意外还是发生了。但是现在，我们眼前就有一个补救的机会，答应我，雷洛，和女儿，还有我，一起留在这里，好吗？”

    雷洛终于失声道：“玛莎……”

    他颤巍巍的伸出手，似乎是想去触摸一下玛莎的脸蛋，在幻境之后，人工智能的程序中，闪过一抹得意：“成功了！”

    然而下一刻，让他难以置信的发生了，雷洛的手伸到一半，突然紧紧握成了拳头，然后一下砸在了“玛莎”的脸上！

    “你！！！”

    幻化成了玛莎样子的人工智能跌倒在地，第一次露出了震惊与不解的神色，指着雷洛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玛莎，真的对不起！”

    雷洛热泪纵横，但却没有看向地上的假玛莎，反而拿出了自己的项坠，低声道：“是我害死了你，我都想起来了，我不该在制定计划的时候贪功冒进，我只是想救更多的人，却没想到害死了你！对不起！我真的想跟你在一起，哪怕是一起去死也好！不过，我不能！我们的女儿还等着我去拯救，我要回去！带着她一起回去！”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坚定，随着他猛地抬起头来，凌厉的眼神中仿佛有着无尽的威严！

    “哗啦”一声，家的幻境轰然破碎，他重新回到了那片硝烟缭绕的战场上，莱恩和奥兰多正冲着他点头微笑，可还不等他跟两人说什么，战场上的一切，和两人却又在同时淡去，他竟然在一瞬之间，就又出现在了基地中的那间起居室里……

    他忽然心有所感，走到起居室的窗前，却看到外面的世界正在被一片浓雾所笼罩，雾气所过之处，基地、工业园、公岛，一切都在消失，到了最后，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他所在的这间起居室，还悬浮在一片虚无之中了……

    “恭喜你，你赢了！”

    人工智能平静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你战胜了我，也战胜了自己。”

    雷洛一怔，回过头，就看到人工智能正以玛莎的容貌，微笑着看着他：“超新星勇士计划，从来不是一个错误，这些战士存在的目的，是为了维护，而不是杀戮。如果他们都像此刻的你一样，有着自己的爱和牵挂，整个世界，只会变得越来越美好。”

    “那我女儿......”

    雷洛一震，话还没说完，眼前的场景又逐渐模糊。

    一片如梦的迷蒙之后，又渐渐变得清晰起来，还不等他还没有什么动作，一个身影便上前，抱住了他。

    “爸爸，你回来了。”

    “蒂娜……”

    雷洛一笑，却又感到诧异，这句话难道不应该我来说吗？

    他转头看了看，却发现自己并不是躺在神经元连接舱里，而是在一间整洁的病房里，病床旁的小桌上摆着一束百合花，充满了馥郁的香气，而蒂娜比记忆中要成熟了许多，但却穿着一身白大褂，鼻梁上多出了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文静了不少。

    在蒂娜身后，莱恩和奥兰多竟都站在那里，看到雷洛醒来，两个中年大叔竟然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击掌庆祝！

    “爸，你终于醒了，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别着急，我慢慢给您说……”

    蒂娜轻抚着雷洛疑惑的脸，随后，蒂娜向他讲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故事。

    原来，雷洛就是当年负责主持“超新星勇士”计划的总工程师，但因为他的设计失误，导致了大量的人员伤亡，为了挽回这一切，他和妻子玛莎一同进入了虚拟实境，最终，虽然他们成功摧毁了出现逻辑错误的人工智能，但妻子的意识也遭到重创，经抢救无效，被判定为脑死亡，雷洛一直将妻子的死归咎于自己，公岛的科技，虽然能修复他受损的脑细胞，但对他潜意识中的心结却无能为力，在浓浓的愧疚中，他根本毫无求生欲，因此也一直陷在愧疚的梦境中，没能醒来。

    为了激发他的求生欲，让雷洛醒来，蒂娜苦读十年，终于成为了公岛最著名的神经外科医生，又和奥兰多、莱恩一起，冒险设计了这个脑内实验，终于解开了雷洛的心结，让他成功地从病床上昏迷中苏醒了过来。

    送走朋友和亲人，雷洛靠坐在病床上回想着女儿刚刚所说的话，为了妻子和女儿，为了那些关心他的人，他不可以再逃避了。

    他从怀里掏出自己的项坠轻轻摩挲着，回想着曾经与妻子的点点滴滴，窗外夕阳下沉，晚霞近乎绚烂，暖黄的光晕照射在他的身上，他手中握的项坠上，项坠反射出的刺眼的光里，泪眼朦胧间，雷洛好像又看见了妻子温柔的笑脸。

    “玛莎，我会和蒂娜好好的生活......”

    床头放着的照片上，年轻的蒂娜笑容灿烂，眼睛里满是星光。

    作者：周煜壹、牛凳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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