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夔怜蚿，蚿怜蛇

    人生参与商，薰莸[yóu]同器而藏，雷泽载离殇。（注1）

    少年何以老，因我旧时伤，艾刀迟徐升出水表，身似飘飘不系舟。见四周弥漫浓浓雾气，足下深渊不见底，幽远中闪烁血色纹理。

    自知见识如嗫嚅[

    iè

    ú]小儿，艾刀将不观而感的摄索术开张，研究所见所感，而增进知识。（注2）

    雷池，乃雷霆演化之所，雷与电在手掌间，构成色彩斑斓一方世界，艾刀亲手营起却又亲手灭去，上演着生育与消亡，可以辛苦地负担，亦可轻柔置弃。

    手掌方寸间的雷电一回回生与灭，一次次觉醒与激发生命潜力，用自知者明的方略，补足了艾刀失掉的学习经历。借助究理奔雷造化，最终皆是艾刀大道再造跋升，攻玉攻石的器具。

    一个冰冷声音传来，其内隐隐一阵厉啸，啸声之中充斥暴戾杀意。

    艾刀猛地瞳孔收缩汗毛竖立，此声音波动临摹生死真意，荡振人心万象，映照一人中守之形，心中不由得生出畏惧。

    雾气散去，一只无角异兽以逆向阻碍去路，苍身状如牛，腹似蜃、鳞似鲤，仅有似鹰似虎一爪的异兽驱霆策电，一怒天轰鸣，暴雨伴声行。其名为怜蚿[xiá

    ]夔。

    那条黑色身影揭晓真容，可怜艾刀一生流连石壁小溪后，拘役岛上无见过海阔天空，见识恰如牖中窥日，庳[bì]人[矮人]观场，实在浅薄比不上广见洽闻。[谓知识丰富，见闻广博]

    其人不识怜蚿夔，只在简牍读到夔怜蚿，蚿怜蛇，蛇怜风，风怜目，目怜心。

    夔、蚿、蛇、风、目、心，各自拥有自然属性，夔以一足而踯跃，怜嗟蚿之烦劳众足；蚿以有足而安行，哀蛇无足而辛苦；蛇有形而适乐，愍[mǐ

    悯]风无质而冥昧，风以飘飖[yáo]而自在。（注3）

    怜蚿夔牛形长狭身躯上布满黑鳞，毫无半点光晴。此时已昧旦[破晓]，在青天白日下身形亦为隐影。(注4)

    一隙双目一叶黑晴，若无瞳孔一般，混沌震怒的独足异兽扭颈长啸。顿时卷起狂风呼鸣，五丈余长巨尾在空中荡摇来临，带着过境雷霆，一片狼籍向艾刀扫衅。

    暴雨倾凛，大地在悼栗与慌乱中沉溟。

    望着水茫中碱茅、碱蓬在狂风下零碎，艾刀原本平静冷厉眸子多了一丝厌，天下之事，理胜力维常，力胜理为变。

    一时之强弱在力，千古之胜负在理，下意识的吸了一口气，此时人已在怜蚿夔上方，划出一道蓝紫光焰。

    追风雨，走雷霆，杖一动，夔兽涕。

    此类天地异兽，只有寥寥手段能与之抗衡绞杀。千古雷池泠然鉴心，池上耀目电光似天深处的伤口，如流离失所人一生经历。

    焰光一出现，异兽发出一阵阵桀桀涕泣声，让人心境尚觉得少许溃散，它飞退五六十丈远，而后虚空而立，然而首脑却出现一个窟孔，流出一弯鲜血。

    艾刀收合雷霆万钧之力，加于对方组织重点之上，则其配转运活的枢纽既被消灭，其全局必迅速瓦解，举秋毫不为多力。

    先前对于餐风犼艾刀以风制风，以旋抗旋，面对怜蚿夔，艾刀用闻雷霆不为掩耳的方法，以雷制雷，合力击一，任凭异兽带甲有鳞秉异天赋，首顶也抵抗不住万雷汇集一处的灼炙。

    气血如涛，作响隆隆。此时艾刀一跃而起，张开双眸，颜面上露出几分淡淡笑意。

    炼化了雷池中各雷霆后，破障肉身，残缺的手与足重新长出，雷池水液与孳生诀牵引雷霆沐浴肉身，相畴后翠蝉，竟然能肉白骨，重塑残身。

    望着新生出的手臂，深吸一口气，原本越高壁失少右足一步践出，此一步咫尺之遥却天差地别，亦是活与被救活，天与地的抗争。

    就在践足接地瞬间，咔嚓！寂静碎掉，天雷贯穿长空，电光直射天心，一敦然紫色雷霆空斫身形。

    雨又突降沙沙落下，天与地瞬间敛合一起，灰蒙蒙一片没[mò]了缝隙。艾刀一生养德修身如今才得自由，可在此天与地之间来回行走。

    与异兽无奈相持，不曾论语就征战，就连心情，也状类雨水灌霖。艾刀目光深邃幽远，静静望着天与地交接最迂邈[yūmiǎo遥远]一方，所交所游皆在欤[yú]？又可歌可泣长久否？

    天与地，当匿手。日与月，当旁观。

    一朝身死无人救，生死攸关之际心念转，三寸气在千般有，沦陷危局的艾刀，摄力一出麻衣麻裳遽鼓，将落在体身上势力雄厚的雷霆倾除。

    怜蚿夔长啸一声，仰天一嘶鸣，搅动身影越展越开，原是平时也少有机会一逞全力。

    形影渐渐飘散，如烟水中恍悱一个流传千载魅景，十二条足足有水甬粗细黑色触索，化作束束黑色流光刃兵，目的艾刀猛烈绞杀出尽。

    口角含威三分露，艾刀一点杀机眼底藏。带电异兽，我不是尔等仇家，何以如此刻薄不念危亡半点哀，处处至我于死地。

    我修身以道，修道以仁，而你以专横当真理，狱外人之冷酷如此可畏，难辨善污。

    叹骷髅，艾刀追了半步，想问上几句。

    独足踔跃[chuō跳跃]而行的怜蚿夔可铜首啖石，雷霆电彻是它忠诚御驾，世间霸道无匹。夔夔一词就是形容敬谨恐惧的样子，也是大陆上黎众修士、飞禽走兽遇到夔兽一致模样。(注5)

    可今日不知明日事，怜蚿夔那里会想到攻击面前人的暴烈雷霆，如石沉水，声息已然全无。

    只感到呼吸一窒，原本应该出现在艾刀体身的十二条电光触索，以笼罗不可阻抑气势，紧密围绕住自己。动不得、眸不转，见着金乌玉兔东西走，生死电光绞杀自己，了无声息。

    垂袂[mèi袖]舞风，双目迸发赤芒，艾刀摄力得天地所赐，越发凝实璀璨。如同波涛一般汹涌冲天，犹如千军万马在奔腾，力量如雷迸发全身，激荡不休几欲破体而出。

    艾刀举右手屈曲开来，真如苍鹰劲爪，蕴势走弧线就要一殴。

    目睨天下尘世的怜蚿夔惧了，呜呜哀鸣，我本无棱角，刻薄不是本性，无奈被现实刀斫斧凿，终至像狂颠一样咆哮，世界欺人太过残忍，再回首只落得个谁消受？且住手！

    对艾刀而言，胜，则无威不加。败，则一身不保。而他全然不知世态峻险，只想坦然君子何必用它人的委屈成全。

    见异兽双目一隙间露出危惧，物极而反，克己复礼为仁，真杀了它沾染晦涩宿因，牵绊红尘羁绁[xiè]，将心中觉悟蒙蔽。

    修士之修行治学，盖将脱心志于俗谛[浅陋]之桎梏。己身用摄力离析雷霆，转化九罭[yù]术牢固雷电反困异兽，千丝绞握也是将强加桎梏，心必沾染杀戮与阴谋，细数也算一条罪恶，多与少，结局皆是那个圆周。

    怜蚿夔之前带着五分狰狞，四分狂躁，仍有一分冰冷杀意，现今仆跌于地一身抚掩和善，带着十分温顺九分哀怜，十分暴戾替代十二分质朴敦厚，让人感到为善为德。

    问天一句，何罪由，仅仅障阻自己前进就遭人屠杀，不该有。

    艾刀双手一合再一击，松缚摄力，开口说道：“止行，我有一事相问。”

    那知异兽浸沾一身黄黑汤泥，转瞬间逃窜得无踪影无痕迹。谁言单足踔跃奔驰不过双足双股，此面前异兽走脱的比任何人物皆迅捷，有事实可证，风语传言害人不轻。

    双拳固握，昂首望天远飘来白云，任事者身居事中，当忘利害之虑。出狱遭遇二只异兽，在自己面前皆由强人沦为弱小，天之道只是在俯瞰，弄青史低眉匿手，问红尘缄口。

    朝三暮四，昨是今非，艾刀不解荣枯，封闭在岛上不谙人间事，甚至不知法道何为精与浅，修为如何算弱与强，彷徨人生未知，迷惘未知人生。

    天地万物与我同体，艾刀心无私蔽，确猜不透人心难测，视不清难测人心，只有不明白的是自己。回忆在石壁后与艾沃谈论强者与弱者。

    艾沃曾言：带野花，携水酒，囚徒烦恼如何到心间，面对高壁百丈，强者逆行走。二顷田，一具犁，饱后休，人弃弱，不配强。

    谁能强者前常食肉，强者该是弱者面前弱，强者面前无畏递拳肘，市恩不如报德为厚。才是我收割岛人心中一点浩然气，千里疾哉风。

    一柄铜削、一柄书刀、一方竹简悬浮，在颠沛之海，在流离之途。

    在日夜攻读的修行间隙里，艾刀将存在的记忆中一丝一缕凝注刃端，一字字情无限，一声声曲未终。

    竹简录：异兽甲，罡风转率加高时，速率转发有一呼吸相间，左旋与右旋相克，直垂向上速率与方向均有切变互相克制，气旋中部旋转展伸到地表有空隙变细，可用。

    竹简录：异兽乙，阴阳激耀声为雷，激扬为电，雷火所及，金石销熔，而干木不坏，兽张口阴阳之气闭结，忽然迸散出时间有一息空门可用，应尚早潜悄布置阵局，方术蕴技遣用耗时，必当用摄力制人先机。

    又注疏：临阵管锥多察观，事事物物皆显性，才透彻各种玄机。

    收好书刀、铜削、竹简，艾刀结缨整綦巾，黄栌木持杖作了行山物，足下一步一涟漪蹈着雷池水舞。

    风吹纤了云彩，艾刀时待太久，即使前方轰雷隐隐全流域，也要微笑无畏徒行去，连朝齐步三千里，不在雷池更在后利。

    海水汹汹，咸风微送。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请手机用户注意：正文之外，作品相关栏目，有课代表精彩点评与导读）

    课代表歌抒，点评十六章夔怜蚿，蚿怜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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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参与商：指参宿与商宿，在夜空中，几乎永远不同时出现。也含有上古时期一段兄弟不和故事，以后小说章节会提到，阏伯、实沉。

    薰：香草，莸：臭草。离殇：受伤。

    语出《孔子家语·致思》：“[颜回对曰]回，闻薰莸不同器而藏；尧桀不共国而治；以其异类也。”

    薰莸同器：谓香草和臭草藏一器中。比喻善恶好坏混杂在一起。

    人生参与商，薰莸[yóu]同器而藏，雷泽载离殇。释意：

    人生如同参宿与商宿，草和臭草藏于一器中，雷泽载着一个受伤人。[这里指主角面对的遭遇，监狱外与监狱内区别之大，如同分割无法相见的两地，又善恶好坏混杂在一起，让人很受伤。]

    （注2）嗫嚅：有话想说又不敢说，吞吞吐吐的样子。

    （注3）出自《庄子·秋水》的夔怜蚿，蚿怜蛇，蛇怜风，风怜目，目怜心。

    这是庄子最难懂一篇寓言，笔者采用，是为强调一个“怜”字，现代学者多有解读，故事隐藏着两个条链。一条羡慕，一是鄙视。

    笔者借用，为说明主角遭遇，被人羡慕，又被人鄙视，为后文铺垫。

    怜，为怜悯，有爱，更是可怜。可怜人亦有可恨之处。主角艾刀是，岛上狱卫的异兽也是。以后会揭晓。

    “怜”字贯穿前段所有章节，因为有怜才会去爱，守护，也请读者大人细品。囚徒失去自由是可怜的。庄子·秋水的寓言，是不知世态峻险，心性质朴的艾刀出岛到二千里禁之前的命运。[剧透]

    天与地的匿手，日与月的旁观，便是自然对人的嘲讽与无情。

    （注4）昧旦：天将明未明之时；破晓。

    （注5）独足踔跃[chuō]而行：一只脚跳着走，踔：跳跃，超越。《楚辞·七谏》“马兰踸踔而日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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