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行走一座金山上（修）

    丛栌间柏，泼红饰黛，林木相间荨麻尚未枯黄，其毒甚蜂虿（chài），也可入药卫生。潺潺溪水濆（fé

    ）岸绿蒿，依旧盛开着野花，清风吹过，羽状深裂叶片柔枝摇影。（注1）

    虓（xiāo）虎口在岛南端，侧观其山口上下二处巨石，上颚长、下颚短，确实像猛虎张口。艾刀曳引索恒，立在收割岛上人初一甘旳（dì）靳刻“虓口天险”刻石前。

    岛上人实在好留勒刻石，索恒思虑是不是自己也要蒐索一处嘉石，留下书刻。

    此时艾刀“吁”大吼一声，风循峭壁而上，在虎口内激荡，其声如虎啸深山，不绝于耳。

    沉吟片刻，索恒说道：“独源细水兮，不复反；风啸虎口兮，天险难。”

    少年赞佳句天成，让索恒不由得想将嘉言刻在此处，日后若有三三两两上岛人，见到此山中野有遗贤，也知道他人索恒，擅长牵情半世闲语风流，刀笔攘兑诗人。

    不过岛上无毫无笔，无帛无墨，只有竹柄石刃、书刀，一刀一刀划着沧桑光阴。

    秋末时节，虓虎口剑树一番萧瑟景象。生长不出新枝鲜桠的剑树，确凿而论不是树木，而是一株在虎口上颚巨石，挺立千年的古木化石。五丈高通体乌黑，回旋状布列菱形残痕叶柄，披针状石叶手指粗细，洁滑光亮。

    一生华彩，待不到剑树花开，炼心无悔一生人。

    索恒腹诽古木化石的起名之人，“戟戈树”此名更神形兼备。

    在原地寻了一周，果然一丛灰黄角隅，地苔掩盖的半阶青石上，镌刻署名初二 “剑树”两字。仍有一句善言伏藏于石上，“无人我险句惊心，有江山空日葬剑。”

    观人题壁、识文章，初二前代的文章，不愿放过岛上每处留白。

    初次到达虓虎口剑树的索恒问艾刀：“收割岛内，患难相扶三样宝，刀山、火海不同流俗，此剑树乃天工，岁月运斧成化石，虓虎口削出个木椸（yí）， 身无锋芒难为剑材，堪比不上刀山火海。”

    言语未毕，见少年艾刀开始解腰间麻绳，脱下贯首衣，须臾功夫身上已经精赤无缕。在一方如鲸鱷（è）怪物的条石上，少年翼翼小心妥放衣裳，且让索恒退后五十步，左手按在剑树石。

    无风无雨碎掉寂静，万里晴空中一束电光直射天心，罢如江海凝光，贯穿长空而来的雷霆轰鸣，惊醒小岛荒废无声。

    际天而来电光萦绕艾刀，此景中少年与剑树，迎风傲立天地间，淡望赤霞雷霆变。

    横空雷霆，惊了掠岛白鹤，野云里一条条闪电混乱空穹，青色雷光似树木根柢，本来深厚，再加云雾中交织而出电罝（jū），滋灌培植。艾刀整体如一块灼红烙铁，通身表里焦黑一片。少年人引雷霆炼体，势极豪雄。（注2）

    雷击木！原来剑树是一株雷击木化石，此木可以驾雷电、圮（pǐ）凌霄，收割岛内三样宝，刀山、火海、剑树，一个有一个的骇人。

    源息是天地万物的本原，少年艾刀以天雷盥体，补充此地源息不足，实在灵活显用。青色电雾中，艾刀盘膝凌空，化炼百骨内巨细雷电。

    五十步之外，索恒望着起居有律近乎刻板的艾刀，微微心疼。

    岛外一干少年此般年纪，醉心与一班狐党胡来，气质轻飘聪明浮薄，听不得父兄训教。

    然少年艾刀，每日厥苦勤修，日旦夙（sù）兴习练摄索术。午后，与初十艾沃到一线天凿壁开山半寸，日落下山少年望星观天。或用人间沙，比斗一下阵局阵式，或巡游山岛，每昼夜各安分寸。

    人比人要死，货比货要弃，索恒暗自思虑自家儿女，在珠玉少年面前皆瓦土。

    燕居之闲，有时艾刀会与艾沃对弈一番围棋。氏族联盟时代，陶唐氏祁放勋始造围棋，以教其子祁丹朱，丹朱又将围棋发扬光大。姒夏人乌曹将围棋作博，射金博财。（赌博由乌曹起始）。

    博弈之道，贵乎谨严。可艾沃乃是品行端正的臭棋手，却常以大国手自居，比肩弈秋。弈秋者，通国善弈之人，棋艺高绝，名闻世间。

    艾沃，人擅长步步悔棋，与艾刀两人对弈，如幼稚泥泞里滚碌殴斗，落子全无布置章法。围棋有九品，一品入神，二品坐照，三品具体，艾沃棋臭入神，也带着艾刀一起昏手不断，惨不忍睹。

    索恒最难接受，是艾老先生自以为落棋一记强手，皆配合一番认同自我评语，“高者在腹，下者在边，中者占角，此棋家常然，我此棋着点真妙，堪比神人。” “与其恋子以求生，不若弃子而取势，我之手段定做大龙屠。”

    有一日艾沃邀索恒对弈，每每行棋艾沃审察点评不断，扰得索恒心烦意乱，腹诽不歇，也不揭发此老先生私下篡改黑棋位置的恶劣行径，假意领负投子说道：“善战者不败，善败者不乱。此弈负与季穗兄，恒、虽败犹荣。”

    “伯值行棋惴惴小心，如临于谷，过于小巧算者不胜。行棋当以我为模范，纵横捭阖权制其敌，计定于内而势成于外，谋求人生一败皆难事。”艾沃毫无愧疚，自顾自神清气爽说道。

    从此索恒对艾沃、艾刀两人邀弈不应。两人下棋末流，悔棋功力却是世上一流，几乎没有棋品可言。

    此刻，蕉麻衣裳艾刀已经整新，一边盘正髪髻，一边向下蹲踞身体，人未扬首说道：“十五兄，剑树年年雪作黑，曾无隙土种桑麻，树下金石矿幸余此三十几株蛇衔草。”

    天雷盥体后，艾刀体身气息猝然有变，若由直耸青天石峰，到逶迤能远山脉的转改，唯一相同的，只有一分永久存在的殷实积厚，磐石一样大重。

    索恒行到艾刀身侧，蹲下观望，细长草茎略匍匐，椭圆形或狭倒卵形叶，边缘上部有粗锯齿，外被稀疏长柔毛，果然是蛇衔草。

    昔有田父耕地，见伤蛇，一蛇衔草于疮上，经几日后伤蛇走。田父取其草余叶，以治疮，以后称：草蛇衔。为疗伤圣药，可接续己经切断的手指，有指蛇衔草的说故。

    二株异草貌似兰花，且别于蛇衔草，引得索恒注目，问艾刀此乃何物？艾刀对答，后翠蟾，蛇衔草异种。

    色绿干细，疏生绢状毛。既是博学的索恒也不知晓，又听艾刀说道：“我闻初十有述，后翠蟾岛外己绝种植，此草本源是蛇衔，需要生长在雷电深厚岩石间。且发育生养滞缓，薄草难长（chá

    g），不花而结实，十年成熟一株，疗伤胜过蛇衔十倍。” 言语毕髪髻盘妥，颜面黝黑如炭焦。

    日西斜，霞光悄然倾洒，嫣红纱衣一般笼盖四野，迷蒙中裹着寂静悲凉，有孤禽哀啼过境，令两人惘然而立。

    无言即大美，时光若水，平凡即至雅。闭口亦是修行，身无论处于红尘喧嚣，或憩寂静山林，都可以成为修行道场。

    克制欲念，摒除纷扰，不是悲观不是逃避，只为活法素意。安住当下，何畏胸膛中一颗人心狭小，亦可以承载万物起降。

    艾刀边走边凝望索恒，除去上岛肇初的生疏与顾累，而今他已适应在岛上攸居。黑须三尺没一根斑白，脸如冠玉更少肤皱，年纪显示不小，仍神采飞扬，风度闲雅。

    习习谷风，维山崔嵬，途中索恒对艾刀有一问，出岛离狱后有何谋筹？

    岛外人间事，艾刀一概不知情，始启三岁，收笼在此海天一色孤岛中，真不知如何抉择未来。比如在一座小城邑安生活命，做一名拙劣技艺的凡工之属。亦或浅淡寻一人，相伴素意终老。大多人皆如此将安将乐，似乎如此鲜民之生，才称得上生来活之。

    独辟蹊径的《宣夜经》使来岛诸人，按部就班以术求道，循序渐进孕育造化，勤勤恳恳聚拢气数、括聚气运，跻登极致成大气象。艾刀壮情方勇，说着谋划，如何出岛相逢，日后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人生最苦痛之事，梦醒后才知无路可走。初一到初十各个上岛人，在小岛困顿半生。离开岛，岂非明明是一个诳？一个梦？

    艾刀一个小囚人，与索恒一个老新犯，行到肥泉穷处，观望云起时。一个灭的活，和一个活的亡，乐此不疲说着一条条逃狱事例。岛上人死的高兴地丧生去，活的安心地生息着，闲来无事藏着乐几下。

    说诳和做梦，在此时就见得伟大。明天如约而至，花依旧如许美丽，秋月依旧那般圆，所以假使寻不出路，囚人所要的却是梦。

    夕下昃（zè）饭之时，倾首顶艾沃栖迟处。风，四座凉，叶，入语忙。一人庳辁、二人凭阑座具，燕燕居息，闲言江山。

    秋日凄凄，百卉具腓（féi），艾沃又有新思，将改制二人身长四驾弩，更易弩发与弩弦，验证可否将麻制绳索射出石壁。（注3）

    掌击着己身膝下空荡褰（qiā

    ）管，艾沃说道：“如今我年纪老，髪苍，做不了重难生活，只管几样轻省勾当。当年我跻登石壁，未曾想手足滑利磋争，坠地折伤，彼一时岛中独我一人，依仗蛇衔草与孳生诀强整身躯，拾命一条，膝股离身躯过远，经多月腐烂，续接艰虞。”

    ”甘君初一曾有一句瑞言：骄人好好，劳人草草，苍天苍天，视彼骄人，矜此劳人。“（注4）

    又言：“自寻死径，取彼为路。”

    取彼为路，自寻断命之路也是路，尚待灭亡不如自寻死亡，毕竟牺牲可以自选。

    想到岛上囚徒灭亡，是一件大寂寞大悲哀的故事，然而若干人前仆后继的花样作死，自杀式逃狱并非是悲哀的故事。

    路，就是从无路的地方双足著地践躐（liè）出来，从只有荆棘的所在开辟出来。囚徒不断送光阴，不消磨世况，不惧衰亡，是乐天的，在殒命面前跃着笑，践躐一丛蒺藜，向前进。

    以前早有途，以后也该永远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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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课代表色艺兼，点评第九章待不到剑树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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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 虿（chài），是蛇、蝎类的毒虫古称。濆（fé

    ）岸绿蒿，濆：水边、岸边。又通喷，濆（pē

    ）泉上涌。

    （注2） 电罝（jū）：电网。捕兽的网曰罝。

    （注3） 《诗·小雅·四月》秋日凄凄，百卉具腓：秋日有风风凄凄，百花全都枯萎凋零。

    （注4） 骄人好好，劳人草草，苍天苍天，视彼骄人，矜此劳人。出自诗经《小雅·巷伯》，大意：捣鬼的人竟得逞，受害的人却遭殃。苍天苍天你在上！管管那些害人精，可怜可怜受害人！

    骄人好好，劳人草草这句话是初一甘旳（dì）的暗喻。《巷伯》是被谗遭害者的抒愤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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