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收割岛上追自由（修）

    收割岛身骨为岩石，壤土为胾肉（zì

    òu），草木积雪为冠矜。（注1）

    三人伫立位置，陡立一巨大巉（chá

    ）岩若岌岌危楼，颇有心机地倾倾首，笑微微，眯眯眼。冈岩已经振去草与花，只余下荆棘作危岩的衣裳。

    崔嵬将安宁渲染成荒芜，苍然将娇艳更成了严峻，踽踽（jǔ）守护着残余鹄候和寂静的最后藏身。（注2）

    “此处名倾首顶位置岛中央，向南远端名虓虎口，最北端名背来石，西来鸟宿池边一片黄栌林，往东行落木萧萧下垂崖谓试刀台。”

    老者艾沃对着索恒讲述岛中地貌然后说道：“午时，沃、在筚居扫洒堂宇，设筵宴请伯植，取水铺陈贝阙，聊为索君盥洗尘容。”

    远路风尘的索恒行揖礼说道：“不须辞，诺。”

    艾沃缉续说道：“沃、身股不健，伯植可随刀寻一处居宿，先行告辞。”二人面对着行礼，艾沃未有同行。

    人名挨刀堪悲古今的少年，一如来时前方领路。

    一道甬路，灰白色花冈岩石凿平石板相衔，围绕一带水池，就地取材营造出四幢干阑式样房舍，隐于山坳树杪（miǎo）之间。索恒好奇此隅并未见到制备岩石机械，加工料材器械，如何锯解千年历久不衰的花岗岩石，凿平刚坚粗面石板。（注3）

    少年指着向右一幢干阑房舍说道：“索君远来跋涉山川，蒙犯霜露，陋居此处闺窦如何？”

    指间点向，以大小五寸以上，鲡状青石杙（yì）为基，承设不同大小石梁。上铺扁长三寸花冈岩厚板，做成高地表一人的基座。深灰青石楯板为墙，三间深进主屋，两端营造以三间长的偏厦。人字形屋顶长脊短檐，覆着粼粼灰瓦，檐下有二人进出的庑（wǔ）廊。（注4）

    眼前石楯墙体为依托，木制山节、旅楹的九间干阑屋，被少年称为闺窦小户。索恒只能黯然笑笑，莫得谤语言讲。（注5）

    沿着齿齿石梯上行，阶下碎石漫成甬路。双阖对开的柏木门扉，门扉上楹“慎终追远”木匾，平揭户牖纰（pí）饰三十六格云母明瓦（注6）。

    艾刀并未随步入屋，言告勿忘午时筵宴，行礼告辞后离去。

    一道石板路转过十八个弯，没有终端。木扉前，一个中年男人身影，是初到小岛索恒悠长思念。日后有了此居住，抵御风寒暑热、饥渴劳乏和外来蛇兽侵害，不好白白送了性命。只是多少光阴不待岁月至苦，独有荒草沉缓生长。

    逃不出流刑之地空荡，几籧氏索恒茫然无望，梦也着囚拘！将来只能见悠悠白云，来来去去，如何煎熬岛上年光跄踉。

    昔时有娀氏得宋子微而革姒夏国之命，建子商国，夏虫哭衰运，高阳氏姒夏国大运交脱，王道微缺。

    宗周国建国后为乱正四方，定以礼制天下，周王周天子礼格最高，一日四餐，分别称一饭，亚饭，三饭，四饭。早晨一饭也称饔（yō

    g）饭，亚饭午食称午饭，夕下三饭称昃（zè）饭，夜间四饭称夜飧（sū

    ）或末几。

    午时，艾沃居屋，地势幽静，青石杙房基高丕齐整，不像严断刑罚的流徒庐舍，却似主人后园藏娇的僻宅。

    一行五间房舍，倾侧檐瓦伸出二三人进出，屋檐一丝雨，来回一阵风。

    宅扉前门下槛两端枕石成石鼓形状，取“陶唐氏设谏鼓，有虞氏立谤木”之据，引申主人如宾服迎于门外。

    通直纹理柏木门扉厚重，矩形木槅平整严密。门扉上连楹处二枚圆形门扉笄，悬设一无漆柏木匾，四个布局松而不散“吉星高照”尹佚体周篆。（注7）

    高辛氏宗周国官职分为九命以别高下，以命多者为贵，周王天子礼秩最崇高，门扉笄一共十二枚，之下九命秩衔十枚，七命八命秩衔八枚。二命以下秩衔门笄二枚。

    其实门扉笄是置设阖扉上轴的构件，扉轴末梢出门上短梁，一阖门扉一个门扉笄。高辛氏依守前朝子商旧制，按秩衔定门扉笄。如果有宅户僭越秩衔，宗周国已经不设刑狱，按章程拆除即可。

    柏木门扉下青石三阶，长两丈。东向石阶之后艾沃端坐于庳辁座具，未带士冠首顶素帻，宅扉前迎宾示意尊敬宾客至宅。

    少年艾刀正身伫立后侧，怀抱竹枝制成一柄彗帚，衣诀半遮彗首。以衣服拥帚恐尘埃荡及长者，意义堂庭屋舍已帚扫脩洁，待宾进入。（注8）

    入门礼有三辞，初：礼辞，再：固辞，三：终辞。

    初次礼辞，德被品物。势若使尽祸必至，厚礼要对卑辞。

    艾沃庳辁出迎，下于东石阶行礼，请来宾进入，说道：“伯植去乡离国，辱临敝舍，天近云随步，沃、初求君。”

    索恒立于西侧石阶前行礼长揖，大声说道：“野人恒，一路行远蒙尘触雨，戴霜履冰跋涉甚遽（jù），未带贽礼，弗敢求。”之后直起身。

    艾沃与索恒在东西石阶处互相谦让。大行需顾细谨，大礼要辞小让，与人接交才可受尽福缘不孤。

    宾者再次辞谢，意表福不可受尽，称固辞。百年祀事崇邦典，克己复礼，天下归仁，有礼及是行仁。

    主人艾沃再行揖礼说道：“鄙人沃，弗胜此贽礼小事聒烦，求无不应，固请索君。”

    来宾索恒再行揖礼回礼说道：“季穗兄，公谨忠信而克己复礼。恒、无贽无礼，惶恐固辞。”

    君子笃行约人与礼，敬如治田灌溉，克己如去恶草。

    艾沃第三次行揖礼说道：“索君伯植，劳远千里，无贽不失威仪，不失恭敬，沃虽不敏，终请索君。”

    “季穗兄世姿高品，不耐尘纲罭（yù），殷勤又三请，恒亦不才，敢终辞。”语毕，索恒回揖礼。（注9）

    见主人艾沃庳辁座具风飘如叶，升登东阶。索恒迈出左足践上西阶石阶，然后右足接上践阶，聚足一处后再出左足登阶，右足接上践阶。

    有主人相迎东阶，不可左足、右足轮登石阶，需双足聚前东阶首阶，再连步拾级而上。第一阶与第二阶左右双足轮登视为不敬主人，有僭越之嫌。上东阶先践右足，上西阶先践左足。（注10）

    在入房舍门阃（kǔ

    ）前，艾沃面向索恒行揖礼说道：“沃，请索君伯值辱入庳舍。”（注11）

    “恒、鄙人野夫，腆愧登季穗兄之堂。”索恒回长揖。

    入门登堂亦要三揖三让，三揖三让之后，艾沃庳辁座具先入门阃。入席要脱除双足上的履舄（xì），只着足衣。履舄不上於堂，是为尊敬。

    足衣最早生兽皮所制，三角状以带系于踝，后为熟皮与布帛缝制囊状更合足形，再到用䌷纶、丝绢或绵麻收束双足，式样也多出舟形、连股、形隐、附带、纹绣。周王天子专设屦（jù）人一职从属天官，为其掌管足上履、舄、屝、足衣诸多事务。

    闻听艾沃说道：“沃双足残伤，屋舍设施皆垂足座具，伯值勿要除脱履舄，请前行直入。”索恒未脱足履，迈出左足跨过门阃而入。

    少年艾刀将彗帚置门扉西侧，未随两人入中堂，转身不知去向。

    中堂居室内东西户牖中间，一叠木制四阖疏扆（yǐ），以柏木为框，高八尺，扆芯不裱绛帛，素面无雕花无刻字，疏扆是为蔽风，最早称“邸”为王、天子专用，之后用“扆”替代邸，周王天子疏扆上绣斧纹，斧形近刃处画白色，其余画黑，表征王权，亦称斧扆。

    而今疏扆渐入寻常人家，作为防风、蔽隐用处，皆以八尺崇高为限不越尺度，不绣斧纹。

    东西相对置设四张凭阑座具，黄栌木造制并不华美，每二张凭阑座中间置一黄栌木方几。方几格角榫攒边缘，造槽设板平纰（pí）几面，下展马蹄足造型苍劲有力，方几木足中间以长短榫平纰第二几面。（注12）

    未易衣物的艾沃，庳辁行驶疏扆前，对着房屋前梁面朝北行揖礼，告请来宾。索恒也对着屋前梁面朝北回礼，谢主人屈尊驾临。

    不学礼，无以立。行礼中彰显文明的序和礼。礼序不可凋缺，有了礼序君子才能行有节而不乱，才能正身立于无过之地。

    索恒在艾沃右手那张阑背座具落坐，对小岛有太多不解疑惑。不过第一个问，居然是：“季穗兄，为何艾刀称十五？”

    “哈哈。”艾沃一下笑答说：“伯植见己身左臂，可有黥（qí

    g）墨？”

    果不其然索恒左手臂内侧二寸见方，“收割，十七。”淡灰色四个瑑字气势雄健。艾沃左臂伸出，上面刺刻“收割，初十”瑑（zhuà

    ）字颜色黝黑。

    宗周国有五刑予治人民：墨刑、劓刑（yì割鼻）、剕刑（fèi锯足）、宫刑（男子割势，女人幽闭）、大辟刑（死刑）。

    墨刑在刑徒体身刺字黥墨，阅实其罪。

    每个进入收割岛的刑徒，左手臂必定留有黥墨，艾沃的初十，艾刀的十五，与索恒十七皆是数标，也为墨刑其罪。生生不息，涓涓长流岁月，手臂上收割数标，颜色会越来越深。时辰轻轻执刀，任初十、十一、十五、十七数字款款起舞臂上，深藏岛上每个人一段光阴。

    “收割岛右缘绝壁左深溪，年刀刈命无声息，人在其中如笼雀，长久翅必摧残，岛上其它人如何？”索恒尚未问全话语。

    艾沃声音干枯已经回答：“其它人皆陨殁。”

    心与空气凝结，二人且没有再言谈。山河梦图坎坷，痴心未破？

    畏惧殒命原本比死亡更可悼（dào）慑，透过户牖，时季秋水长天共一色，风娱云欢，青山绿水的囚人岛上，客乡人老死此生，不甘。伫候断命，比面对亡殁更需要勇气。（注13）

    充岛秋色关不住，索恒立直起身，来到户牖前，一片黄栌红叶吹过，寄着对家人思念。现实太沉重，沉重到一枚秋季落叶，足以椓（zhuó）伤肝肠。

    入岛囚如倦鸟，逃离笼梦久溺，难道非要无知待毙凄笑。笼雀扑腾嗤嗤，待得人儿憔，待不得天公憔。

    “季穗兄可是在岛上岁久，辜负出樊笼、逾牢狱宏愿，舍了奔走天涯丈夫脩志，足履消乏乡遥行远，堪笑之前上岛人谋王图霸，多惭固地为牢且为家，言来皆空谈。”索恒言语有訾咎（zījiù）带不甘。（注14）

    艾沃庳辁旋转自行说道：“迁移世事如棋，伯植刚入岛就思遽离去，心内荡灭方向，去何地皆是窜亡。”

    “流阴历代上岛人那一个不思虑出去，自常羲氏初一，高阳氏初二最早俶（chù）载，书有志记逾狱三百三十二次，迩近成功八十有一，迄今无一人去离。”

    “鸢举趾方知瘴，蛇苏兴不待春，此域天地危亡之衅，岛人修为十余一成，伯植可运行蕴元一试。”

    索恒手扼诀右手现出一点星芒，诚如艾沃所言，体内蕴元也就那壹正境界。入岛之前索恒修为七品名衔：柒庚境，中三境巅峰。

    高辛氏宗周崇尚仪礼，礼是周人先王承天之道，故失礼者死，得之者生。品秩等级贯彻在礼制、典章各个类别，且设暑官职业，佐弼周王司掌天下修行人。

    王土内有名有姓的谱牒修士，遵循暑官《秩衔信仪》，分为下四境，中三境与上三境。秩字意思依班次受禄，衔字意思才艺高下为次第。

    秩衔从低到高，一品肇始十品终结，有金台玉楼十重之论。下四境壹正境最低，之后贰乙境秩衔二品，叁丙境秩衔三品，此三境又称初三境。肆丁境四品，下四境最高秩衔。

    壹正者，正心取道，更无二三，故名“壹正”。获取谱牒壹正，综核名实三类内容：第一实功过；第二试书墨；第三稽修行。全部通过者，颁授一品秩衔。意义修行者通过自身黾(mǐ

    )勉证得壹正境，授一品秩衔次第。表明进修人在法脉道系的位置，代表宗周国对其平生修学成就认可，并授予相应职权。

    中三境巅峰的索恒如今跌境壹正，修为十余一成。可憾岛上小天地，源息浅薄蕴元不长。上三境九品秩衔在此隰泮（xípà

    ）小岛，也只余下壹正境修为。

    庳辁座上艾沃右手指着天空，索恒平首望去，也见一点光芒现出，果不出意外乃壹正境修为，光芒向天上云海缺口处飞去，云海中有一白云状若发苍老者正在盘膝垂钓，手持一根云影钓竿，一口雾气作为鱼线，坠入云海深处钓鳌鱼。

    户牖前有黄栌成林，风摇黄栌，满目韵动，其下有溪涧幽幽然，其鸣乍大乍细。

    艾沃颔首说道：“昨日夜间步行，数次起韵，终不能成诗。今日孤心，风景如昨，可见一切皆须先决要求，随意偏就不可得。”

    立于一侧的索恒多出些无奈，岛上艾沃显出壹正境与自己境界两者已殊路，真乃云泥之别，伸手轻击户牖，说道：“云飞风起卷起千般去意，恒，却不知归去门路如何？上岛人人皆陨殁，我心乱绪如丝麻，树杪（miǎo）系不住，只向心间缠援。”

    “天光如昨，乍还将破。心怀远虑又谨慎之人，能告成大功：秉性忠良敦厚之人，可委托大事。我心藏好奇，甚样英雄豪杰，出类拔萃才可入伯植目眼？”艾沃转过首脑，口角轻扬调笑来相谑索恒。

    这番话，皆无什么言下之意，直接回应方才索恒訾咎，将所有意思明白呈现，索恒可否离开小岛或所识诸人中有人可创惊天壮举，逾越出高璧，脱牢狱走向自由。

    微雨和风翕张，黄栌虬枝半湿半彷徨。思了又想，索恒缓缓摇首，收敛双眉，望断天涯无故人的收割岛束缚以刑罚，劳顿岛上每一个人，索恒不觉咏叹两三声，徒增愁闷。

    逾狱三百三十二次，奈至今无一人离开。

    （手机用户注意：作品相关栏目，有课代表精彩点评与导读）

    课代表歌抒，点评第二章无人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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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胾（zì）：切成的大块肉，《诗·鲁颂·閟宫》“毛炰胾羹,笾豆大房。”

    冠矜：帽，矜本意是指矛的柄，矛在仪仗中，用于迎接贵宾等场合。

    （注2）踽踽（jǔ）：孤零零地独自走着。形容非常孤独。《诗·唐风·杕杜》“独行踽踽，岂无他人，不如我同父。”

    （注3）干阑式又称干栏式，下部架空的住宅。具有通风、防潮、防盗、防兽等优点，干阑式建筑河姆渡文化已经存在。也可称巢居。

    （注4）石杙：石桩，《左传·襄十七年》“臧坚以杙抉其伤而死。”桩=樁，桩字出现比较晚。本文用石杙、木杙说明石桩、木桩。

    厦古通作夏，夏古有大的意思，本义：大屋，用了通假的厦字。

    （注5）山节、旅楹，山节：刻成山形的斗拱，旅楹：很多柱。《论语·公治长》：“臧文仲居蔡，山节藻棁。”那个时代斗拱名字为“山节”。

    （注6）户牖：窗户。纰（pí）饰：装饰、边缘镶嵌。《诗·鄘风·干旄》“素丝纰之”。云母明瓦：将云母磨成透光薄片，过去用于采光有玻璃的效果。

    （注7）扉笄：门簪。

    （注8）怀抱扫帚，衣袖半遮彗首（扫帚头）是迎接宾客标准礼节，至汉代还用这个方式，出土砖画、相关文献都有记载。

    （注9）《大唐开元礼》卷一百十一《皇太子纳妃》中的皇太子到女方家中亲迎一节，初：礼辞，再：固辞，三：终辞，例子很明确，最后一句有说“某、敢终辞。”

    （注10）礼记中曲礼一文中有详细解释，凡与客入者，每门让于客，客至于寝门，则主人请入为席，然后出迎客，客固辞。主人肃客而入，主人入门而右，客入门而左，主人就东阶，客就西阶．客若降等，则就主人之阶。主人固辞．然后客复就西阶。主人与客让登，主人先登，客从之。拾级聚足，连步以上，上于东阶，则先右足。上于西阶、则先左足。

    （注11）门阃（kǔ

    ）：门槛、门阈。

    （注12）四阖疏扆（yǐ）：四扇屏风。《曲礼》疏扆状如屛风，以绛为质，高八尺。

    凭阑座具：靠背椅，凭为依靠，阑通栏。

    （注13）悼慑（dàoshè）：害怕。怕字出现比较晚，唐代。

    （注14）訾（zī）咎：指责非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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