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审问 下

    “舰长，这件事你怎么看？”神农舰桥上，几个人看着坐在指挥席上的庆都，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而在舰长下手的位置上，刚刚接替舰长勤务兼参谋的颜茹，第一次参与到这种等级的会议之中，作为这次临时会议的记录员。

    神农由于空间的限制，并没有多余的船舱作为会议使用，因此作为飞船管理层的讨论都是在半公开的场合进行的。

    指挥席的正前方就是船头主窗口，里面环绕一圈的就是各个控制台。值班的船员就在那里相互交换数据，随时等待执行指挥席上发出的命令。

    而在控制台到指挥席之间，有一块不大的空间，现在这里被四个人所占据。加上舰长，这五个人构成了神农的最高指挥体系。

    “与地球的联系，我们一直采用的是明码，得到多种渠道的回复是意料之中的事。可惜的是他们都不能提供夸父计划的密码认证，我们不能确认哪一个信号能够代表地球。”

    “如果其中的消息说的是真的呢？地球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联合政府了，所有区域又重新回到自治时代。那我们怎么办，相信谁，又要回到哪一个地方。”

    “是啊，谁能代表当时的联合政府呢？按道理说，就算实行新的区域自治，当初夸父计划的执行部门那么强大，总能遗留下什么东西，来完成我们回归后的联络。可是现在竟然没有一个信号能够确认当时的密码信息。”

    “我不信，地球联合政府会解散，信息时代怎么能有人能轻易破坏已经团结在一起的人类文明，强大的夸父计划竟然没有留下接收我们的信息。我觉得这一切是个阴谋，我们发出的信息有可能被非政府组织或者太空强盗之类的组织截获了，他们的目标就是我们带回的仁和技术。我们已经继续向地球发送信号，直到有人可以按照密码回复我们的信息。”

    “来不及了。现在时间已经迫在眉睫，减速通道的技术一定要在规定时间传送给地球一方，这样他们才有时间完成设备建设。”

    “不行，如果我们将这些数据传输过去，神农接近太阳系后，只能按照对方的引导航行，最终会停留在他们想要的地方。神农将没有其他机会改变未知的命运，我们不能这样凭猜测做决定。”

    “那按照你的想法等下去，神农错过了最后的减速窗口，最后只能用所有能源将储存所有信息的设备抛向地球。希望他们可以有能力接收吗？这样更加冒险，神农有可能牺牲所有，也不能给地球留下什么有用的东西。”

    “那将协助神农减速的所有信息发送给所有已知信号源。”

    “舰长，你这是做什么？这样的做法一旦地球方面出现外太空范围的争端，会无限增大神农回归地球的风险。”

    “当然不不仅如此简单的布置。我们要同时要求对方，减速通道的终点一定要在地月系之内。明确警告对方，在进入太阳系之后，如果发现对方没有按照我们的要求，我们会随时脱离减速通道。这样以来，没有技术能够将我们完整的停留在太阳系。”

    “我不同意！你这是再拿神农和地球的未来赌博，一旦失败，神农几十年的努力将化为乌有。你虽然是神农最高指挥官，也没有权力这么做。”

    “这是现在最好的方法了。如果地球联合政府还在，他们会为我们清除一切障碍，完成对神农的接收。如果有其他情况，在减速通道之中我们有充足的时间为下一步做打算。就算到了最后，我们在终点的地月系范围内，地球上所有人都可以看到我们的回归。众目之下，神农会回到她该去的地方。”

    “这样还是太冒险了。我们最终的任务怎么办？”

    “当然，我们还要做最坏的打算。从现在起全力改造原来的登陆地球设备，尽量多的增加诱饵设备，保证主设备可以在最大争端情况下到达地表。”

    “我还是不能同意！这样的安排没有任何意义，有可能白白牺牲了神农和全体船员。”

    “如果这个计划得到夸父计划最高指令同意呢？”

    “只要有最高级别的指令，我坚决服从命令。”

    “那好！你会得到的！”

    颜茹睁开眼睛，刚才的梦境如此的真实，让她感觉自己好像穿越时间，回到了自己还在神农的时间里。

    不过，自己真正的睁开眼睛，看着周围现实而陌生船舱的时候，她才渐渐清醒过来。

    自己已经随着单向流动的时间，来到了新的地方，这里就是自己以前梦里才能到达的地方。那时的梦和现在不同的完全不同，美好期望和恶梦好像发生了反转。

    她不由得怀念自己还在神农的最初时光。不经世事磨砺的她，会因为一些小小的感动和惊喜，而开心很久。

    那时，她自己坐在狭小的空间之中，看着同样狭小的屏幕，上面传来的是远在光年之外的信息。那个夸父上和自己从来没见过的战友，用简单的文字表达着那边看似很丰富的生活。自己期待过，也曾今在梦中将自己传送到那艘离地球越来越远的飞船之上。

    梦境之中，自己在那里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感受到孤独和无助。

    夸父号失去联系之后，她经常会回忆起两个人分别的那些信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间的原因，记忆的画面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每次感觉又有些不同，留在自己记忆里唯一不会改变的，好像只有那个名字。

    一名普通的夸父船员，同时又是人类最伟大的先行者之一——继擎！

    颜茹站起身，随手打开舱门，外面是一段被封闭的空旷通道，这两个不大的地方就是她能够自由活动的空间。

    因为她下达了向地球发送登陆舰的行为，直接破坏了太空军完整接受神农号的意图，所以一直被单独隔离在空间基地的一个不大的范围之内，并且不能与其他船员接触。

    这对她来说也没有什么，作为神农船员首要的心理条件就是能够经受的起孤独，而新的环境远远要比神农好的多。无论是便利的起居设施和可口的饮食，都给她一些新奇和舒适的感受。尤其是这里相对于宇宙航行来说，环境更加安全，她也不需要绷紧心弦，准备随时面对突发情况。

    另外，网络也是对所有人开放的，不过交互的信息需要经过严格的检查。颜茹平时除了查阅夸父离开以后地球的发展形势，还是不时在网络社区关注其他神农船员发布的动态和部分公开交流信息的组群。不过，她很少主动参与其中。因为隔离的原因，其他人也难以直接联络到她。因此，她就像一个脱离世界的旁观者一样。

    在新的环境里，她每天还是按照以前的作息习惯，只不过把以前的工作变成了了解地球现状，看看其他船员动态，接受不定时询问，还有就是来回漫步在自己可以活动的通道之间。

    像平时一样来回走了两趟以后，颜茹下意识的停留在通道的一扇小小的观察口前。她抬起头望向窗外。这个观察口尺寸和神农号大多数位置的观察口差不多，圆形的直径只有几十厘米，足够将一个人的头部完全覆盖起来。她试着将面部贴近窗口，两侧的结构不再会遮挡自己的视线，外面的世界好像完全将她包围起来，她气息开始加速，呼出的气体并没有在窗上留下水汽凝结的痕迹。

    这里的观察口的玻璃比她所见过的更加透亮，如果将通道内部的光线减弱一些，一般根本察觉不到这层厚厚的透明物质。这些玻璃好像刚刚新更换上去的一样，在神农号上根本看不到这样的材料，对比起来才能发现神农上的每一处都被岁月打磨的不成样子。

    船外的星空还是那样平淡，黑色的背景之上，闪闪的星光有明有暗，有些时而出现，又莫名的消失不见。在人类短暂的生命周期之中，远处的星空就像是静物画一样，静静的展现在所有人眼前。

    随着太空基地的转动，星空不断的向一个方向推移。这样的画面和颜茹身处神农所经常看到的不同，那时他们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同一个方向，在回家的诱惑下，几乎所有的事情都被有意的忽略了。

    颜茹有种感觉，这次她被单独隔离起来，并不仅仅是为了神农发射到地面的东西，还有另外的目的。可能是导师曾经不断道过的神秘组织菱，而导师就是被这个组织派遣到夸父，作为秘密观察员的继承者。

    菱究竟是怎样的组织？颜茹通过导师了解过一些。

    夸父计划的幕后推进者，用了千年的时间，将人类文明走向太阳系之外的愿望，变成现实。

    而其他做过什么事情，好像没有了。

    他们的最终目标很远大，让人类成为不可磨灭的宇宙文明之一，而走向太阳系之外，只是一小步。

    窗外一个巨大人工建筑物随着太空基地的自转，慢慢滑进了颜茹的视线之中，打断了她的回忆，并很快充满了整个思绪。

    颜茹看着窗外那条伸出视线两端界限的巨大管状通道，心中不自觉的浮现出了三个半圆。她支撑在舱壁的手指也不由的滑动了三下，描绘出着这个简单的图形。

    这三个半圆的线条环环相套，如果将它们同时延伸下去就，将成为三个同心圆。而这个图像却是被一条隐形的最外侧圆圈的直径截断了一样，留下了一个对夸父计划影响巨大的图形。

    这三个弧形代表着三条加速通道。

    最内侧那条代表主通道长约190公里，位于昆仑山脉东侧的地面加速通道。它可以将地面汇集的资源和材料加速到第一宇宙速度，完成向近地轨道的运送。在那里分布着多个不同功能的太空工厂，可以将地面送达物进行拆分、整合，再加工，形成具有各种功能和形状的模块。

    中间那条代表，全长约1900公里的近地轨道加速通道。它环绕着地球公转，可以将已经接近成型的结构单元模块加速到第二宇宙速度，发射到环太阳轨道太空基地。

    最外侧那条，代表约长19000公里，位于地球和火星之间，环太阳公转的弧形加速通道。它那巨大的外形，形态如同古代神话传说的远古巨龙一般，让任何见过它的人，都不能相信这是人类文明的产物。就是它将数量巨大的补给箱通过外部作用，加速到第三宇宙速度之上，为飞向临近恒星系的飞船“铺平道路”。

    而大型的宇航飞船，则因为体积巨大，没有办法利用加速通道，从而只能利用环太阳轨道基地发射台，完成初期加速后，依靠自身动力系统和补给箱后续资源的不断补给，完成恒星际间的航行。

    空间铺路是人类无限想象力向现实世界的一次伟大延申，它给星际间航行提供了重要保障，是人类文明的史诗级行为。如同地球上为了连接各地，将人员和资源共享，我们从最初的步行踩出的通路到修建高速公里、铁路、建立海上航道补给系统，高空卫星定位系统，每一项开发的技术都将全球连接到一起，加速的人类文明的发展。

    而太空中也需要一种技术手段，在不能取得空间航行速度突破的基础上，可以让飞船在危机四伏的宇宙中长时间航行中，提供补给、维修材料，指明安全航行方向、信息连接地球等方面提供最有效的保障。

    空间铺路是人类在科技“瓶颈期”的无奈之举，无疑也是在现有物质和科技条件下最好的办法。

    这种办法也有很大的缺陷。如同地球上一般道路一样，为了让交通工具更快，更安全的行进，它的成本远远超过运输工具，这好像成为了人类交通运输史上一个难以改变的定律。

    实际证明，空间铺路是有效的，其前提当然是在宇宙如同人类预测的那样条件之下安静，稳定。

    夸父一开始的成功，一度让地球有了更多的想法，逐渐建立连接各个恒星系的空间道路，水箱既可以为宇宙飞船提供稳定的补给，而且还能在飞船到达目标星系以后源源不断的将物资提供给等待建设的新家园。

    当然这种道路模式在构思之初也不是单向的，当目标星系完成建设之后，不仅可以继续向更远的恒星系开拓新的航道，而且可以将资源反哺回地球。

    随着时间的前行和技术的不断成熟，各个星系间形成良性循环，太阳系人类文明的诞生地，将成为一片宇宙中最富饶的地方，人类文明将会进入高速发展时期。

    这就是一个美好的梦想。

    夸父计划开始执行以后，新的国家联合体综合实力和世界影响力不断增强，虽然计划对资源的消耗巨大，普通人承受着比原来更加强的工作和生存压力，但是有着远大目标和对未来无限憧憬的精神营养充斥着每个人的心灵，让原本被空虚现实吸干的枯萎精神焕发出新的生命力。

    一直在消耗的计划在虚空之中不仅构建了一个地球生命文明的奇迹，还凝聚了一个没有实体的人类的精神奇迹，这个精神奇迹很快超越了各种宗教信仰，成为了人们新的精神寄托。

    越来越多计划之外的国家，在巨大舆论压力下加入夸父计划，一条条新的华龙道在世界各地新建成功，随着二级环地球近地轨道成功完成，位于地球和火星之间的环太阳三级发书管道也完成了前期部署。

    在各地的华龙道发射管道所在地，无时无刻产生的那一条条通向天际的运输器，成为了最美的风景线，那是人类科技的奇迹。

    新的联合政府地位越来越稳固，人们也习惯了，区域有限自治，联合政府统筹管理的模式。很多原本资源不均衡的区域，在联合政府的统一调配下，人们的生活越来越好。

    与地球在不断消耗大量资源相反的情况也无奈产生了。随着社会生产力和科技的统筹安排，资源生产效率极大提高，并被合理配置以后，大部分人们的生活水平开始从下降趋势，改变为不断提高，并很快超过了最开始的水平。

    虽然新建三级发射通道让社会各行业生产压力增大的很多，但是普通人有了生活质量，有了精神需求，整个社会变得欣欣向荣起来。

    在全人类的努力之下，三级加速通道顺利建成，并在建造三队九艘大型宇宙飞船的同时，开始向预定航线铺路，也就是发射补给箱。

    一片大好的社会环境，也有很多黑暗和缺陷。这些不足都被这段时期犹如洪流滚滚而下的人类奔向宇宙的美好愿景所全部吞噬，就连微小的水花都没有溅起一丝一毫。

    可是这些黑暗并没有消失，它们被历史抹杀，而又随着时代的进程不断孳生出来。就像健康身体的顽固的癌细胞一样，根本不能被杀死，因为它们是完整机体的一部分。

    当三队飞船飞翔深空，人类文明经历了最后一次狂欢以后，文明的机体已经又一次越过巅峰，开始慢慢滑向低谷。

    两队飞船无故失去联系，最后一队在引力风的摧毁下，仅剩夸父号还幸存下来。在夸父号和宇宙抗争，为人类文明争夺继续发展机会的时候，在遥远的地球上，悲观的情绪不断蔓延开来，让黑暗开始有了生存的空间。

    因为不用对原本的三条航行进行预订补给，地球资源供给充裕起来，缺少了夸父计划的希望和目标，一些资源丰富的区域借着资源的优势，开始向联合政府某求更多的自主权利。

    在遭到否定以后，他们联合起来，不断在太阳开发新计划的方案上使用否定权。这段时间大量对人类有益的计划被否决，被搁置，地球各区域之间互相对抗，互相联合，联合政府逐渐失去对区域的控制，但是作为大部分普通民众还是对人类文明共同体怀有强烈的希望。

    在看清形势之后的某些区域管理层，暗暗的开始实行一项特殊的独立计划，这个计划的目标就是将世界上所有个体连接到一起的那根神秘的线条……网络。

    当那条巨龙的尾端慢慢消失在视野以后，颜茹的眼睛重新捕捉到一片熟悉的星空，她的目光不由的向空间的深处延申，仔细的辨别着视线内的那些密密麻麻的闪光点，很快她发现了刻印在心底的那个目标。

    这时候，观察口的角度很好，在右下方的位置，作为参照坐标的波江座像以往那样静静的等待着自己，如同自己一直挂在船舱中那件导师送给自己的画作一样。沿着想象中的线条，她很快找到了那颗恒星--天苑四，夸父号第一目的地。

    3.72的星等亮度在星空之中并不明显，但在她心中却是那么明亮，甚至比太阳都要熟悉一些。

    她知道自己并不是要看天苑四，而是以它为坐标，寻找夸父的踪迹。尽管这个可能性根本不存在，夸父号如此渺小的尺寸，就算整个星空都像正午那样明亮，在这种光年级的距离上也是根本不可能凭人类肉眼，所能辨别出来的。

    颜茹就这样将视线围着那颗熟悉的光点往复环绕着，不时的会被附近的光点所吸引，然后她很快摆脱这种引力，继续将目光向中心返回。

    周围的星光微弱的刺激着视网膜，感光细胞通过神经系统不断将信息发送到大脑，脑细胞相互刺激，神经递质的作用下，她的思维不停的运转着。

    就在她再一次把视线转到天苑四上的时候，在原本漆黑的空间底色上，一点光芒时隐时现起来，几秒之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颜茹瞳孔微微缩小，集中注意力观察着，直到酸涩的眼球中泪水糊住清晰的视线，她眨了眨眼睛，眼角湿润的感觉让她重新找回了自己。可是，曾今出现在视柱细胞上的光芒，究竟是幻想，还是某颗恒星光芒的残留信息呢？

    颜茹疑惑的看着那个位置，心中有种莫名的期待。

    这一闪犹如梦幻般的光芒，究竟是否真实存在过，是不是因为自己内心太过在意那个地方而产生的幻觉呢？颜茹自己也不知道，这些在心底接踵而来的疑惑并不会得到什么确切的答案。

    这一段微弱至极的光芒可能穿过了无数光年的距离，可能是一颗超新星诞生，可能是一颗原本在那的恒星偶然将一段光芒传送到自己眼前，也可能只是附近太阳系某处人造卫星折射而出的光芒。

    在这样微乎其微的光芒之中，人类可以发挥自己的无限想象，或是任何不切实际的想象，因为在这片宇宙之中，看似微小的现象都包含着人类生命穷极一生也无法猜透的秘密。

    夸父……

    ……现在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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