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75 淹没（五）

    认输了，被打趴下了，沉默，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乃至同流合污了。

    可以的，人性的自由应予尊重。

    但千万不要再去宣扬和说教你们的理论，去尝试告诉后人，这叫生活，这就是社会，这就是世界本身。

    你只不过是个失败者，根本没资格对坚守者评头论足。

    因为离开了这些坚守者，所谓的聪明人又能苟活多久？

    ——苏澈《黄金时代》

    ……

    从“烽火”被点燃到第一波信息送达全世界所有的避难所，甚至所有人手中的通讯设备已经过去了十一个小时。十个小时里，夏目、苏瑶他们一共遭遇了九次进攻，而且一次比一次凶猛。

    第一阵地早已沦陷，初步统计至少有四千五百人战死，两千余人不同程度的受伤。

    牺牲虽然是必然的，却大大超出了桃沢花子.的想象。

    “我们发送的数据效果明显，现在世界各地的避难所都开始了新一轮的清理，而且很多国家已经开始积极回应我们，相信很快那些打算趁火打劫全世界的家伙们就要付出代价了。”夏目带来了振奋人心的消息。

    已经不眠不休战斗了接近一整晚的拓跋扈吐了口涂抹在地上道：“真搞不懂你们这个时代的人到底在想些什么！不好好的团结的在一起想.法子坚持下去，却寄希望于什么狗屁‘旧神’，嘿！真是笑死个人。”

    夏目和桃沢花子闻言相互看了一眼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苏瑶倒是瞪了拓跋扈一眼，然后冷声道：“‘太阳消失’这件事背后的真相即使到了我们那个年代也依然没有具体的定论，而如果黄金时代存留的文献是真实的话，这个年代的人类要承受的灾难才刚刚开了个头而已……所以，会有一部分寄希望于虚无的，无法触碰的未来都是很正常的，只不过……我们各自有各自的坚守，不.能轻易的寄希望于他人罢了。”

    拓跋扈看了苏瑶一眼，闷闷的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老烟斗在战斗中被流弹击中，擦伤了脸颊，他深吸一口气道：“BOSS说的对，我也是刚刚才回过味来……其实点亮‘烽火’最大的意.义是让全世界每个人都拥有知情权，而不是被强迫接受安排，尤其是现在明确有两股势力正在趁着整个世界受难的时候瞎折腾，他们那帮子人自以为是的想法或许在他们自己看来挺不错的……但经过这么一闹，我想很快这些家伙就要为自己的自以为是付出代价了。”

    拓跋扈翻了个白眼：“能怎么付出代价？说句不好听的，这世界不管变成什么样子，真正能起到主导力量的就那么一小撮人，他们较量完了，其他人有没有知情权都是一样的，这就是纯粹民主主义和现实之间的差别！你要是真把所有这些真相、秘密啊都说给所有人听了，我估计很多人可能还会反过来恨你呢！”

    苏瑶闻言突然起身看住拓跋扈：“你刚刚说什么？”

    拓跋扈吓了一跳，他个人还是比较怕苏瑶的，毕竟当年在高天使军团里，他们可是上下级的直接领导关系。

    拓跋扈有点迷茫：“我……我没说什么呀……怎么了？”

    苏瑶皱眉道：“你说的对……这世界不管变成什么样子，真正能起到主导力量的就那么几个人，其他人……知情权对他们而言没有意义。”

    拓跋扈愣愣的看着苏瑶，不太明白苏瑶说这些话的意思。

    “游格格当初叫你来德国就只是让你来守住‘烽火’？”苏瑶突然转身问桃沢花子。

    桃沢花子愣了一下后随后急忙点头：“嗯……是的……”

    “那游格格有没有和你交代，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或者说……你知道不知道，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苏瑶问桃沢花子。

    桃沢花子看着苏瑶，想了许久后竟然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其实……我根本不清楚她究竟要我做什么，又准备做什么……”

    “啊？不是吧？这都牺牲了好几千人了，结果都不知道点燃‘烽火’的目的是什么？这也太讽刺了吧！”拓跋扈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桃沢花子闻言赶紧解释道：“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其实……其实点燃‘烽火’的目的和意义是明确的，现在各国政府都处在断联状态，很多时候，一个避难所出了事，就连隔壁的避难所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所以当初游格格就说让我去欧洲点燃第一个‘烽火’，把世界重新用信息数据的网络连接起来，这样起码不会再有避难所突然被高桥胤寺那些人入侵，也可以从各大避难所的反馈中了解到高桥胤寺目前的人员和行动部署，以便我们逐步的展开反击……但是……但是我不清楚的是，高桥胤寺真的是我们唯一的敌人吗？点燃‘烽火’所付出的牺牲就只是为了消灭一个高桥胤寺吗？”

    拓跋扈皱起眉头看了看桃沢花子，又看向苏瑶。

    苏瑶沉吟片刻后说道：“我对游格格这个人了解的很少，所以她具体有什么布局我不好发表意见，不过从目前的形势来看，如果点燃‘烽火’重建联通世界的信息网络这件事进展顺利的话，高桥胤寺这帮人根本不足为虑……但刚才老黑的话提醒我了。”

    “老黑？！”拓跋扈闻言一僵，刚送到嘴边的鸡腿都差点掉地上。

    苏瑶面不改色的继续说道：“真想解决掉高桥胤寺这帮人，只要集结我们的精锐力量去执行斩首任务就行了，根本没必要闹出那么大动静，所以……我就在想，这个游格格是不是还有一个更大的计划，比如……”

    “她自己想借此机会称王称霸？！”拓跋扈顺口就说了出来。

    而一旁一直没说的夏目立马否定道：“不可能的，以我对这个人的了解，称王称霸对她而言实在是俗不可耐的低级追求，她不会用这种方式来这件事的。”

    “俗……俗不可耐？喂，小兄弟，你这话说的有点过分啦！自古以来谁不想着成为皇帝啊！”拓跋扈当时就觉得自己脸面有些挂不住，随后便转向苏瑶求助道：“老大，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啊？”

    然而苏瑶却道：“嗯，夏目说的有道理，称王称霸在有些人眼里或许是个挺大的追求，可一个能在灾难发生之前就在暗中布下如此之大格局的人，绝不可能只是为了所谓的称王称霸，她的目的肯定是我们暂时还没想到的。”

    “唔……听你们这么一分析，我是越来越想见见这位叫游格格的大人物了。”老烟斗笑着道。

    结果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一个柔柔弱弱的声音：“听说谁想见我？”

    众人闻言几乎同时回头看向堡垒的入口。

    只见游格格身着一身黑色具化贴合装甲站在入口处，那款型设计十分潇洒的女性装甲上用了不少红色的线条做勾勒，整体看上去十分的飒。

    尤其是搭配游格格这一张清丽的面容，就更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科幻美感。

    桃沢花子震惊的看着突然现身的游格格，老烟斗更是被烟呛得不断咳嗽。

    夏目笑了笑：“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拓跋扈愣了一秒后问道：“她就是游格格？”

    游格格答道：“如假包换。”

    拓跋扈眼睛瞪大了：“你不是在南极吗？怎么也到这边来了？”

    游格格说道：“一周前我是在南极，不过我另有安排，途经这里的时候就过来和你们打打招呼。”

    众人议论的重点自己现身后，苏瑶直接顺着刚才的话题问道：“刚才我们几个还在讨论你点燃‘烽火’的其他目的呢，结果你就现身了，这样也好，省的我们猜了，就麻烦你直接给我们说说呗？”

    游格格想了想却笑了：“难道就不能是单纯点的想法？也许我就只是为了一举根除隐患，好为这个世界多争取一点坚持下去的希望呢？”

    众人闻言都愣住了，苏瑶沉默了一会后笑起来：“原来是这样，看来使我们想多了。”

    游格格微微一笑，也不介意这些人在背后议论她。

    她走到桃沢花子身边抬手替这个姑娘擦去脸上的灰烬道：“花子，你相信我说的吗？”

    桃沢花子想了想后点点头：“嗯。”

    游格格满意的摸了摸她的小脸道：“那就好，守住这里，等待这个世界的反馈，至于今后怎么走，命运是掌握在你自己手里的。”

    游格格的话让人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她的突然到访也隐约带来了一些不用寻常的意味。在短暂的逗留后，游格格就这么突然的来，又突来的离开了。

    新的攻势又在逼近防守阵地，拓跋扈和夏目去换防去了。

    剩下桃沢花子和苏瑶的时候，桃沢花子问苏瑶：“你相信游格格吗？”

    苏瑶愣了一秒，跟着笑起来：“信不信的对我们这些客人来说没有任何意义，这是属于你们的时代，你们才是时代的主角，所以该问你自己。”

    ‘问我自己？’桃沢花子不明所以。

    苏瑶深吸一口气，看出了桃沢花子的迷茫，他问桃沢花子：“花子，你觉得如果没有这些意识形态间的碰撞，也没有这么多矛盾的话，在面对这样的‘浩劫’，世界该是怎么一副样子？”

    桃沢花子想了想之后答道：“大概……会慢慢接受现实，然后争取努力活下来吧。”

    “那现在呢。”苏瑶问。

    “现在？”

    “对，现在又是怎样的一个世界？”

    桃沢花子想了想之后皱眉道：“看不明白……我只觉得世界变化特别大，很多以前听都没听说过的东西一下子全都冒出来了，本来因为太阳‘消失’这件事大家就已经很痛苦了，可到头来，却还是有些人在雪上加霜。”

    苏瑶道：“唔……那你是喜欢现在这个世界，还是‘太阳消失’以前的世界？”

    桃沢花子不假思索的答道：“当然是以前的世界了！”

    苏瑶笑了笑：“真的吗？”

    桃沢花子皱起眉头，不明白苏瑶的意思了。

    苏瑶看向正从入口进来的李丹和小厨子，他缓缓说道：“对于个人而言，‘太阳消失’了，世界变暗了，这绝对是灭顶之灾，可对于一个文明而言，却极有可能是一次转机。”

    桃沢花子闻言后心里有些不舒服：“我没有那么高度的觉悟……也压根没想那么多。”

    苏瑶点点头：“是啊，对于这文明中大多数的个体而言，思考文明整体命运本身就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而且本身也没有多少意义……可你知道吗，六百多年后，人类的足迹已经遍布太阳系，一次次战争过后，也最终走向了统一……可站在人类文明顶端的那个男人却还是感到非常的不安……你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吗？”

    桃沢花子摇摇头。

    苏瑶道：“因为……他还是没能看到人类文明的张力有所变化……”

    “额……什么意思？”

    苏瑶解释道：“就是说……我们仍会灭亡的意思，我们的文明，以及我们所有的努力仍会在某一天突然间被抹消的意思。”

    桃沢花子愣愣的看着苏瑶。

    苏瑶陷入了沉思，忽而又笑起来：“和你说这些做什么，走了，我去前边阵地看看。”

    说着苏瑶就起身离开了堡垒。

    李丹和小厨子两人进来后都显得十分疲惫。尤其是李丹……这姑娘原本是不必这么辛苦的，而且她本身也不是军人出身，却偏偏像个军人一样在阵地前冲锋陷阵。

    十个小时没合眼后，李丹回到堡垒坐下后就一脸呆滞，看样子是累坏了。

    小厨子进屋后瞧见一脸茫然的桃沢花子，他笑着走过来问道：“喂花子，是不是我们老大又和你说了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啊？”

    桃沢花子迷茫的看着小厨子，点了点头后苦闷道：“嗯……”

    小厨子坐下来：“别放心上，他思考的那些问题啊，咱们这些人根本想不明白，何必庸人自扰呢。”

    桃沢花子却说道：“其实……我多多少少好像明白他的意思了，只不过……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小厨子看了看桃沢花子然后笑道：“干嘛非要回答呢？”

    “嗯？”

    “我说，你干嘛要思考那么复杂的问题呢？有关文明张力，以及整个世界的未来，这些东西有时候真的不是凭着思考就能得到答案的，所以看开点吧，别和自己纠结了。”小厨子倒是很会安慰人。

    桃沢花子苦笑一声起身道：“你说的对，是我自己太过为难自己了。”

    小厨子点点头，然后问道：“对了，刚才是不是那位叫游格格的大人物来过了？”

    “嗯。”

    “嘶！可惜啊！我居然没能有幸一睹芳容，真是太可笑了。”小厨子一脸惋惜，然后突然又笑着道：“对了花子，敌人的攻势好像减缓了不少，你可以考虑一下把这个好消息传递出去了。”

    花子却一点想法都没有，她仍在思考之前苏瑶说的那些问题，以至于完全忽略了小厨子后来说的话。

    小厨子发现花子有些心不在焉后也不多问了，他只是笑了笑，就往休息室去了。

    ……

    外头，连续十几波进攻均被击退后，那些试图熄灭“烽火”的力量似乎终于意识到了双方之间的实力差距。

    在苏瑶再次抵达战场时，他们干脆就撤退了，只留下一地的尸体。

    望着逐渐平息的战场，收起武器的拓跋扈唏嘘道：“这些家伙还真是执着啊，居然能耗到这个程度。”

    夏目也收起了武器，回头看向那刺破黑暗的“烽火”光芒，眼中没有欢喜，只有深深的疲惫。

    ……

    冰岛 8月15日

    在这座荒无人烟的国度的西海岸，一座嵌在悬崖缝隙里的房子露出一点不起眼的光亮。

    入口相当的隐蔽，如果不是对这里很熟悉，根本就不可能进得去。

    游格格也是第一次到访，却似乎对这里的一切都不陌生。

    老管家将游格格引到客厅落座后便去书房请主人出来了。喝着茶的游格格看着那坐在轮椅上的老人缓缓来到客厅，她起身问候道：“多年不见，你好像老了很多啊。”

    轮椅上的男人看着依旧容颜不老的游格格微微苦笑道：“如果你是专程来挖苦我的，那就请回吧。”

    游格格却一点不在意的笑了笑。

    她坐下来，看着轮椅上的男人被老管家挪到沙发上躺好。老管家看着年迈，实则力气大的惊人，一个成年男子在他手中看起来好像就只是个孩子。

    游格格皱眉道：“现在生物科技这么发达，你又是苏家的上一任当家人，干嘛不给你自己重新站起来的机会呢？”

    躺在沙发上的上一任苏家当家人苏澈咳嗽了一声淡淡的说道：“活着，是需要一种敬畏的，你已经失去了，可我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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