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46 神的使者（三）

    时间2149年5月1日上午7时，距离0211失控已经过去了十一个小时。

    当前A级研发区已经被全面封锁，B级研发区已经基本沦陷，生活可能性降低至5.13%。

    B级研发区负243层，西区1120--1134追踪弹头研发中心。

    “队长，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呼吸沉重的保障组成员小心谨慎的推开挡在面前的一扇扭曲变形的大门。

    身后同样冷汗津津的保障组指挥官视野内一片碧绿，许多光点都是一闪而逝。

    “听到了，应该就在前边。”

    不知该喜该忧的指挥官示意队伍停息，随后他从腰上取下两枚巴掌大小的铁盒子放在地上。那东西落了地之后就变形成两只机械蜘蛛，如果再仔细观察还能看到它们复眼旁的“星一”二字。

    这是星一军工设计生产的反步兵自动追踪诡雷，是一种结成了热成像追踪和敌我识别系统的自行追踪地雷，可以预先部署，也能经由步兵携带放出后自行向前方搜索敌人并引爆。不过今天指挥官放出的这两枚诡雷明显是改良过的特战款，它们落地后就开始向前爬行，但在遭遇敌人后并没有加速冲过去自爆，而是缓缓的靠近，就像两只正在觅食的猎豹一样诡秘。

    指挥官的另一组视野成像现实就在前方五十米处，通道的转角，他们这一组人遭遇了亟待收容的失控禁绝个体0211。

    此时的0211已经比逃脱时体型上大了至少一倍，它四肢匍匐，呼吸沉重，干瘪的腹部与奇大的头部完全不成正比，它的后肢也要比前肢长很多，看上去就像一个原本应该直立行走的瘦弱男人模仿野兽前进一样。

    0211的禁绝报告上显示，0211原名邹建龙，户籍广西，活跃地广东。

    “太阳消失”前夕，各地都在进行全面抗击动员的时候，0211于位于广东佛山城郊的0211号避难所施工地外的员工宿舍内残忍杀害被蚕食同伴两名，隔天就被公安机关以涉嫌故意杀人罪宣布逮捕，羁押于广东佛山第六监狱。

    0211被羁押时表现并不活跃，对于自己所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且承认自己很早之前就有杀死时常瞧不起他的同事的企图。0211被羁押后表现良好，但拒绝进食，在被强制注射营养剂的时候出现了明显的过敏反应，全身出现红斑，身体伴有间歇性痉挛，后在救治过程中反复出现过敏性休克和突然的亢奋暴起的情况。

    后0211由第一中轴特殊收容组接管，在移送收容中心的路上，0211的身体开始畸变，并暴走杀死了车内以及护送车队的保障人员共计二十一人。

    0211逃亡后，第一中轴立即联系当地特警开展搜捕行动，并再一次于次日在水潭边发现痛快哀嚎的0211，此时的0211已经基本失去正常人的体貌特征，它的生物性生理特征也已经消失，无法辨别其男女。

    不过此时的0211仍处在可控状态，可以进行沟通。

    再次收容0211后，0211向研究人员透露他体内存在另一个自己的情况，经各种仪器检查，研究人员确定0211体内却有存在异常活动的幽能波动，但无法确定是否是直接导致0211失常的主要原因。

    后续研究过程中，神秘学家备注了0211的基本信息。

    定义0211为守护中心之帷的人形律天使的原体，在科伊博的语言中，它们被称之为“Saya”，意味“母亲”。

    “Saya”本身不具备攻击性，但它会通过共生的方式与活性个体结合并将该个体转化为“人形律天使”的原体。

    报告内容简略，备注信息不够完整，无法全面准确的定义0211。

    后续生物学家经过样本分析认定0211的祖样基因已经完全退化，而且这种退化的情况在加剧，估计最终会将0211还原为寒武纪生物大爆发时期的基因序列状态。

    逆向复原是0211的基本特征之一。

    人类学家给出的定义认为0211已经基本丧失人格，正朝向一个陌生的，乃至元祖的状态转变，在它的身上，“时间是逆流”的。

    不过如果将时间从人类的理解公式中剔除，那么0211就不是逆流，而是通过物质的反向转变，实现“逆熵”状态。

    语言学家在0211丧失人类语言功能后曾多次尝试与0211进行沟通，但均无果而终，0211并不主动尝试与人接触，尤其是被收容进禁绝球中之后，0211变得沉默。

    关于0211的研究和分析到这里已经基本上已经宣告结束。

    但从雄安采集的样本显示，0211并非单独的孤立个体。

    在被神性污染的人类身上也发现类似0211的生物特征，最为明显的就是被感染者的祖样基因基底经过解码后也发现了“返祖”现象。故而有研究人员认为，0211或许是最初的神性散播者或者初代被感染者。

    因此0211的危险等级也被进一步提高。

    报告中还提到，关于0211的研究并非毫无意义，有人质疑研究耗费的人力物力都是没有价值的，其实恰恰相反。

    0211出现的时机非常巧合。

    它的每一次畸变都几乎与“太阳”的活动有关。

    因而神秘学家坚持认为，0211或许是“神的使者”，通过研究0211并尝试与其建立沟通是非常有可能帮助人类走出难关的。

    故而在第一中轴的特殊事物管理机构的研究名册上0211高居榜首，仅次于B034研究项目。

    言归正传。

    机械诡雷发现呈现出痛苦状态的0211后没有立即展开进攻。

    鉴于之前收容小队的反馈，这一组十七人的保障人员认为他们并没有足够的火力可以压制并成功的将0211再次进行收容管理。

    同时这一组保障人员的指挥官还留意到0211第一次开始出现了玩弄猎物的情况。

    这是之前0211从没有展现出的异常举动。

    通常来说，0211在面对人类以及其他活物的时候只会做出两种反应，其一表现出痛苦和服从，无需诉诸武力0211也会安静的接受收容管理；但另一种表现与前一种恰恰相反，0211通常会杀死视野里感知到的一切大型活物个体，对于宠物等小型个体的关注度虽然不高，却一样具备危险性。

    但此时，0211正在将一个伤痕累累的女兵拎在手中，它即使呈现出四肢前进状态也有三米高的身躯与被俘获戏弄的女兵比起来真的要魁梧太多了。女兵的生命特征已经十分微弱，0211在不断晃动女兵身体的过程中发出阵阵类似欢愉的笑声。

    指挥官看的咬牙切齿，他真的恨不得调动动力炮或者大型球状闪电发生器过来把这东西炸个稀巴烂。然而为了保障研发区各种精密设施的完整，指挥官接到的命令是不得直接向0211诉诸武力，也就意味着他们只是被派来送死的鱼饵，如果足够幸运的话，说不定0211会乖乖的服从他们的安排，回到地下隔绝区去，但问题是，今天的0211明显比过去任何一次暴走都要来的疯狂的多。

    胸骨外翻，内脏损坏严重的女兵已经因为失血过多处在半休克状态。

    0211那类似草蜱虫一样的头部呈现出开裂的样子，它似乎想要吞噬女兵，可接下来，指挥官却看到从0211的头颅内居然又诞生出一张额外的脸颊。随后那枯瘦的身躯一阵颤抖，一个赤裸裸的女人竟然从0211的头部诞生出来。

    女生与女兵一同落地，随后是0211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谁都没想到，前一刻还要紧张祷告的一行人，现在却目睹了0211生产后的瞬间死亡。诡雷反馈的信息显示女兵已经失去生命体征，0211的身躯也迅速冰冷干瘪，而那赤裸的女人却如同新生的婴儿一般，正尝试着起身，但她过于虚弱了。

    高层指挥官在目睹这一幕后，其中一人忽然鼻息粗重的站起身来。

    他当然不是个老色痞，不会因为看到一个裸女就兴奋到难以自抑……而是另一组镜头显示这个女人的身上散发的幽能波动前所未有的强大，她就像是从0211体内降临到人类世界的“神”一般。

    不过很少有人会如他这么理解深刻，更不可能为此兴奋。

    十一个小时里，因为0211的脱逃和失控，七百多名保障和收容人员遇害，一千多人受伤，另有一百三十七名研发人员在袭击中被吞噬。

    如今0211以这样的方式退场，只留下一个“女儿”？

    “把她抓起来，启动最高级别监禁化管理！”

    新的命令下达了，指挥官立即动身，一行十七人赶赴现场。同一时间其他在附近等待命令的队伍也在尽快赶来。

    指挥官命人打开了通道的灯光。

    墙壁上全都是血迹的通道里，0211的尸体已经蜷缩成一团，看起来就像一具干瘪缩水的木乃伊。而那女兵，她死不瞑目，瞳孔涣散的眸子迷茫的望着天花板。

    指挥官安排手下清理通道，同时在附件建立防守线，他自己则带着三名心腹开始尝试收容0211产下的这个“女人”。

    她的体态看起来并不出众，样貌也只能算得上一般般。

    凭感觉她应该已经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可这里的所有人都清楚她才刚刚诞生到这个已经让人越来越捉摸不透的世界了。

    “女人”看着指挥官，眼神里带着一些惶恐不安，她身躯颤抖向后挪了挪，似乎很害怕。指挥官看“女人”的眼神很复杂……

    按道理说，指挥官有足够的理由去恨0211，因为它暴走的时候杀死了太多的人，这其中就包括指挥官的视作父亲的顶头上司和他的亲弟弟。人生中至关重要的成员遇害让指挥官心如刀绞，他很难相信自己居然坚持到了现在都没有掉一滴眼泪。

    而此时此刻，0211以这种诡异的方式结束了自己在人类世界中的血腥杀戮，但它留下的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却让指挥官陷入了痛苦的纠葛。

    他想动手杀了她，这样他或许可以安慰自己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复仇是本能，而且时间不充足，指挥官只有一分钟左右的时间做出确定。但冲动并没有让指挥官完全丧失理智，相反，他突然开始意识到或许在自己动手的同时，她会再一次暴起，然后杀光这里所有人。

    所以……

    最终指挥官挤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他尝试着安慰道：“别怕，我们不是坏人，请你尽量配合我们。”

    “女人”看着面前的男人，她的身体忽然间犹如变色龙一般呈现出五彩斑斓的景象，吓得一名保障组成员立马掏枪就要射击。

    幸好他的枪刚拔出来就被指挥官压了下去。

    女人的奇异特征不止如此，她甚至还可以变幻自己的身形体貌，很快就从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子变成了一个拥有魔鬼身材和天使面孔的绝色尤物。

    一些定力不足的士兵看到这一幕当时就鼻息粗重了许多。

    指挥官眉头一皱，立即脱下外衣将女人的上身包裹起来。

    在与女人接触的瞬间，指挥官嗅到了一股子令人着迷的异香。这好像没什么问题，但通常来说，成熟的女性身体并不会真的散发香味，只有被吸引的异性才会从该女性身上嗅到味道。指挥官当然不会觉得自己是被眼前的女人吸引到了，他警觉地掩鼻后退，同时记录下自己的嗅到这味道的时间节点，准备回去后就对自己进行全面隔离。

    女人低着头摸了摸身上的衣服，她眨了眨眼睛一言不发的盯着指挥官，明眸闪烁，似乎在传达感激之情。

    可指挥官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到了上午9时，从0211体内降生的“女人”被单独隔离起来。这一次的隔离等级达到了最高级别，几乎相当于当年国安处收容出逃的先行者的级别。

    等于是坐在一枚核弹上的“女人”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而很快赶来的研究人员也似乎早已忘记了几个小时前这个“女人”的“母亲”0211还在研发区大杀特杀。他们只想尽快搞清楚0211带来的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她的降生于人类而言又意味着什么。

    ……

    指挥官已经被完全隔离起来。

    面对他的不是医生，也不是大夫，接下来的一个月里，陪伴他的只有一台不会移动，但会记录下指挥官在仅有七平米的房间里的所有活动和言语的机器人。

    它还会随时随地的拉响闹铃，然后问很多莫名其妙的问题。

    指挥官要做的就是尽快的凭直觉去回答，这样自己才有希望在一个月后走出隔离区，而不是被无限期的监禁起来。

    日子相当的无聊，最讨厌看书的指挥官也慢慢的安静下来，他现在在读的是太宰治的《人间失格》。这本书对于指挥官最大的吸引力大概就是书名，不过读着读着，指挥官就深陷其中，并对书中引用的很多关于人性解放、关于欲望崇拜的诗句生出兴趣。

    这是之前指挥官从没有过的体验。

    被隔离的第九天。

    一名“烽火议会”的参议院来看望过一次他，并隔着厚厚的隔离墙象征性的表扬了一下指挥官的勇敢和果断。

    同时希望他能够理解组织的难处，也希望他不要对自己被隔离心存芥蒂，这所有一切都是为了全人类。

    从没有想过只是老老实实的呆在房间里哪也不去也能和全人类扯上关系的指挥官突然很想笑，他不再继续阅读，而是开始尝试画画。

    这是指挥官小时候的梦想，当然不是唯一的梦想。

    其实指挥官画画的最初目的是为了成为一名优雅的心理医生，这样他就可以安安心心的通过聊天和观察的方式获得报酬，成为一名高收入人员。

    画作的确可以表现出人的内心很多成分。

    甚至可以反映一个人的大脑是否处在正常的状态。

    这么说有些抽象……

    就比如，正常人会对空间、时间以及二维的画面有比较准确的界定，从而可以拿起画笔很容易的根据心理医生的要求在白纸上用钟表的形式大概的画出一个不那么精准的钟表，内容通常包括一个圆，时针、分针乃至秒针。

    而在心理学上，这个钟表在不作任何提前量的约束情形下会有很多种表现形式。

    比如一些人会画圆，有一些人则会画出长方形或者正方形，甚至有人干脆不画表的外缘。

    在时针、分针和秒针上，也有不同。

    有的人会画时针和分针，却不见得会画出秒针，有的则不但要画出秒针，还要通过长短表现出它们的不同。

    更有一些人会填上3、6、9、12作为时间的标识。

    心理医生会通过这样一张画来观察出病人的内在心理特征以及缺憾，并给出相应的心理疏导和弥补。

    但有一些人画出的东西在他自己看来是准确的，可在别人眼中，确实纠葛在一起的混乱。这种情形通常与醉酒或者脑膜炎之类的生理状态有关。

    指挥官并不想分析他自己，但他还是忍不住在一张白纸上画出了三个钟表。分别对应三组时间。

    第一组是他接到收容命令时，第二组是他得知弟弟牺牲，第三组则是他的任务宣告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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