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45 神的使者（二）

    时间2149年4月30日。

    中国南海第一中轴总部A级研发区，地下负173层。

    这一层没有任何的房间，灰色的质地看起来就像是两块巨大的钢板中的夹层。走近观察，可以发现地面上有许多的类似摩尔纹的痕迹，但蹲下身细细的打量，摩尔纹又消失了，地面是完整的，光滑的。

    实验项目B034就在这里展开。

    标记物是“气体”，特性是“融合型花香”，香气阈值未知。

    特殊备注：不可直接吸入、接触。

    实验体ZC9200003今天的寿命只有十五天，但他从基因胚体到达成性成熟只用三天。现在他的综合体质与身体健康的常人无异。

    “不需要任何的指令，让他进去就行了。”负责此项目的科研人员都没有名字，事实上能在A级研发区工作就已经被抹消了全部的档案，他们甚至都不能称呼自己为人类，这是底线条例的范畴，不在正常思维逻辑的约束之内。

    项目组通常由二十一人组成，一名主管代号为α，十位辅助科研人员代号为γ，其余十人为研发保障人员代号为“霊”。

    所有人都没有名字。

    阿尔法负责下达命令，γ负责执行，“霊”负责处置紧急事项。

    今天早上刚从负99层接过来的两个实验体上午已经用掉了一个，现在这个正在进入实验场地。

    他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什么，甚至还不能完整的获知感受。

    气体无形无色，但有异香。ZC9200003很快就感受到了它的存在，他略微惊讶，然后揉了揉鼻子，似乎想要确定自己吸入了什么。

    一名γ辅助人员的手上拿着晶体板记录着全程。

    包括气体浓度，实验体ZC9200003的体温、心率、脑电波等等各方面的数据。

    数字是人类拆解并认知世界的重要工具，起码负责此项目的这名α研究主管坚信这一点。他面容平静的说道：“刺激他一下，让他再往中心走一走。”

    γ立即照办。

    实验体ZC9200003的身体明显的抽动了一下，他感到一些不适，却没有找出原因。继续向前，更多的奇异花香被吸入进体内。

    ZC9200003的心率开始升高。

    刚进入实验场地的时候他的心率只有每分钟75次，而现在已经达到了每分钟103次，而且还在升高。α专注的看着实验体ZC9200003的变化，他轻声自语：“稳一点……千万别再重蹈覆辙了。”

    实验体ZC9200003并不会意识到自己是小白鼠，也不可能清楚自己是如何诞生的。但他拥有人类全部的感受，他的大脑也会分辨出痛苦和欢愉。

    气体的吸入提高了他的心率，这让他呼吸加重，身体轻微的颤抖，不过他并没有因此感觉到不适。

    α看着实验体ZC9200003的心率一路飙到140次每分钟的时候对另一名γ助手道：“放出靶体。”

    助手立即执行，很快场地中心区域出现了三组活动的柱状靶体。靶体由感受与反馈元件以及海面和皮革组成，类似沙包。实验体ZC9200003看到这些东西后明显的情绪出现了波动，他的心率进一步提高到了155次每分钟，同时表现出愤怒的状态。

    α在乎的不是实验体ZC9200003会不会生气，而是他生气的时候看到的是什么。

    脑波采集器在超级衍算核心的帮助下尝试还原了实验体ZC9200003脑神经勾勒的图像。不过依然很抽象……就像是很多色彩被团成一团。α看着彩色图像自言自语道：“你到底还要藏多久才愿意露出真面目？”

    没人知道他在说什么，作为项目研究助手的γ也都谨记条例，不该问的绝对一句话都不会问。保障人员也有领队和分工，他们不需要α单独向他们下达命令，在红色编号的队长发现实验体ZC9200003的身体开始肿胀开裂，皮肤内部似乎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的时候，队长只是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队员，队员们就心领神会，拿出武器准备进行清理。

    实验体ZC9200003是由一对健康男女的合成DNA受体胚胎直接孵化而成，并不是人类通常意义理解的胎生，甚至都不是由传统的受精卵繁育而成，它更像是鸭嘴兽的宝宝，属于哺乳动物的卵生体。

    这种繁育方式让实验体ZC9200003可以很快成长为实验需要的个体，但这种实验受体仍不被世人接受，因此只能在此地秘密实验。

    α深深一叹。

    电梯内，五名保障人员荷枪实弹。

    舱壁打开时，他们鱼贯而出，随后开始收网。

    十分钟后，实验体ZC9200003被杀死，但这一次的实验体在死前意外的杀死了两名保障人员。对于保障人员的牺牲，队长早有预料，这是不可避免的。项目B034，也被称为“神性花园”项目，是将收集到的起源之地的神秘气体与拥有人类全部特性的实验受体结合并观察的残酷项目。

    目前已获知的内容很少，大都围绕攻击性、不可逆的损伤性。

    B034的项目总负责人期待的并不是这种气体具备的攻击性，他希望它是可控的，可以用于极限战士改造的。但目前的进度缓慢，从项目立项到今天，实验受体用掉了一百多具，保障人员牺牲了三十多人，结果还是最初的结果。

    α感受到了压力，他这边掌握的几种改良型对抗原体细胞都没能成功的驾驭住B034，这对一名潜心研究极端危险项目的科学狂人来说是极大的侮辱。

    剩下了最后一瓶从前几个实验受体上采集改造的细胞注射剂，α知道自己不可能再申请到更多的实验受体。于是他脱掉了外套，解开衬衣的纽扣，然后对一名γ辅助人员说道：“我的东西都在我原住处的鞋柜里，如果我不幸身亡，就拜托你帮我将它们取出来交给我的老婆和孩子，告诉他们，我对不起他们。”

    γ辅助人员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然后她上前一步替α脱掉上衣。其他辅助人员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接下来的实验了。保障人员的队长冷声道：“去通知上边，补充新的保障人员。”

    “是。”

    ……

    摘掉戴了十年的那副眼镜，腿都在颤抖的α缓缓走进已经被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实验场地。那些气体是无形无色的，在近一年里，α一直与它相伴，期待着可以看到它以具体的形存在。然而此时此刻它仍旧徘徊在场地的中心。

    地面已经打扫干净，空气里没有一丁点多余的气味。

    内置的净化装置保证了气体不会泄露。

    摘掉呼吸罩，光着脚的α深吸一口气后缓步上前。场地的中间是最明亮的地方，看上去就像是歌舞剧中聚光灯的落点。α此时此刻成了主角，他感受着自己的身体正在被自己研发的试剂改造，那是一种如虫噬鼠咬的痛苦，他已经年迈，能在不借助其他镇定药物的帮助下自己走到场地中间已是不易。

    “不可名状的，不能言语其姓名的，伟大的，令吾辈感到卑微的，自惭形秽的神啊，我只是一个渴望得到解脱的凡人。”α作为一名纯粹的唯物主义者，此时此刻却说出了一些类似宗教信仰的言语。

    保障人员的队长眉头微蹙，他的内心活动有些矛盾。一方面已知进入地下负30层以下后就不可能再被允许离开，不管接触任何实验项目都注定会以死亡谢幕，可队长还是不免油然而生一种兔死狐悲之感。

    α这一年中只和他说过两句话。

    一句是α累到昏厥时被队长抱到急救室醒来时说的“谢谢你。”

    另一句是阿尔法盯着他问道：“你希望我们变得更强大吗？”

    本身是违背人性的条例约束，队长从没有打算真的接受并让自己变成铁石心肠的机器，可他的一举一动都受到监视，所以他无法正面回答α的问题。

    但在此刻，看着一瘸一拐的走向实验场地中间区域的α，队长在心里说道：“不想……”

    ……

    第一中轴B级研发区地下负201层。

    这一层的房间看上去就像一个巨大的蜂巢，每一个蜂房里都有两到三人在测试武器。武器的测试序列本可以由机器代为完成，但在这里，按照星一军工的要求，所有武器必须由职业军人在模拟场地中直接参与测试。

    测试项目WA2094，外观看上去像一只超大号的啤酒杯。

    口径在WA2094身上没有意义，因为它的子弹是电，由三组负压超级电池供能。测试人员一百零七人，每人当天需要完成的有效测试数据为200次。

    编号97的该项目测试人员已经完成了第一百零二次测试，但在他拆卸负压电池的时候操作失误，导致电池破裂起火，这个可怜虫当场就被电死了，尸体也被烧成了焦炭。

    隔壁的98号亲眼目睹了全过程，那还只是个刚成年的孩子，98号姑娘默默的看了眼墙角等待被取用的负压电池她终止了自己的测试环节，并申请与项目负责人见面，

    一个小时后，负责人来了，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子。

    他是WA2094项目的负责人，也是这把威力巨大的能量武器的唯一设计师。

    “有什么建议？”负责人满眼血丝，像是很久都没有睡过觉了一样，他点起一支烟才记起坐在对面的是女孩，便又问了一句：“不介意吧？”

    98号没说什么，她很不客气的拿起了桌子上负责人的烟盒抽出一支烟，负责人很熟练的给她点上。

    两个烟民在房间里吞云吐雾，好一会98号才说道：“武器的压力测试环节很没有必要，‘球状闪电’本就不需要考虑持续性火力，你应该加大它的功率，尽可能做到一击毙命。”

    负责人闻言手上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后说道：“你知道我们要对付的是什么？”

    98号想了想答道：“让我猜一下……不是天上的就是地上的咯。”

    负责人哈哈大笑，他点了点头：“是天上的，下一批探险者需要这些武器去对付那些东西，他们觉得持续性要比威力重要的多，这个解释够完美吗？”

    98号愣了一下，她眉头微蹙：“可为什么是负压电池？我记得之前的能量武器用的还是基于亚形态聚变核心的高反应堆，怎么？技术反而倒退了？”

    负责人吸完一根烟后又点起一支：“技术层面的问题我不方便回答你，这是条例上写的，所以……如果你没有什么其他发现的话，还是尽快回去完成测试吧，不然你晚饭都吃不成了。”

    98号冷笑一声，她现在哪还有心情吃饭，隔壁的惨状她又不是没看到。

    “我拒绝继续压力测试，这武器根本就不稳定，尤其是负压电池，这东西是几十年前的古董，真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选择技术倒退。”

    负责人看了98号一眼，他犹豫了一下解释道：“你想过我们自认为优秀的技术不见得就是最有效的吗?”

    “什么意思？”98号没明白，这话本身听起来就自相矛盾。

    负责人说道：“我明天上午会把你的建议提交上去，但反馈回来之前，还请你继续完成测试。”

    说完负责人丢给98号一根烟就推门离开了。

    剩下98号自己愣在原地。

    是了……在这种地方总是如此。98号应招过来的时候得到的信息是在这地下深处正在进行各种秘密研发，核心目的都是为了帮助全人类走出目前的困境。可现在看来……

    球状闪电发生器这种东西都造出来了却还是没能攻破水星到黑暗地带之间的壁垒，人类真的还有希望吗？

    丢掉烟屁股，98号把桌子上的那根烟丢在了垃圾桶里，她可不想一会抽烟的时候一不小心出了差错害死了自己。

    压力测试在继续。

    ……

    第一中轴Z级隔绝区地下负301层。

    这里的空间比较上边要小很多，一切都是为了隔绝而建造的。被隔绝的东西全都被关在一个密封的球体内，而这些球体又都浸泡在蓝色有毒液体中。

    监管者行色匆匆，他知道大祸临头，却不敢声张半句。

    双拳紧握，十指嵌入皮肉，胖大如球的监管者负责人来到301层的时候只看到一颗潜在三米厚钛钢墙壁上的隔绝球炸开了一个大窟窿。

    被隔绝其中的危险物0211早已不见了踪影。

    “找到了吗？”负责人问。

    手下紧张的摇了摇头：“没……没有……”

    “那你们还楞在这干什么！去找啊！快去！”监管者冷汗下来了，他歇斯底里的咆哮起来。

    手下都吓了一跳，可没人敢动。

    监管者见状疑惑道：“怎么都愣着不动？还需要我请你们吗？”

    手下指了指远处的通道道：“您……您看那边……”

    监管者顺着手下的手势看过去……他顿时感觉头皮发炸……因为那条走廊里已经成了尸山血海……几百具残缺不堪的守卫尸体横七竖八的散落其中。

    “瞒不住了……报告上级。”监管者最终还是恢复了理智。

    手下却紧张道：“可是这样一来……”

    “闭嘴！按我说的去做！不然都得死！听到了吗！”

    手下明白了。

    ……

    重新拿起武器的98号测试人员正准备继续压力测试，结果突然她所在的房间黑了下去，跟着灯光由白转红，警报也随之拉响。

    所有测试人员都愣住了，随后就见到一名军官的投影出现在测试区域中心地带道：“所有测试人员立即前往汇流区集合，准备参与战斗。”

    “什么！？”98号惊呆了，她万万没想到在第一中轴的最深处也会需要她投入一线战斗？

    “重复一次！所有测试人员立即前往汇流区集合，准备参与战斗！”那军官又说了一遍。

    其他人已经开始行动，98号却有些犹豫，她又看了眼墙角的负压电池。还有七组，这些东西全用完起码还得几个小时。

    几个小时……

    98号突然眼神一凝，下定了决心。

    ……

    “它不可能这么快就入侵到270层以上的地方，你放心，我会把它揪出来的。”士官长信誓旦旦，他指挥人员进入已经沦为死地的地下负291层，看着满地的献血和尸体碎片，士官长面容冷峻：“不要分散，所有人员统一行动。”

    “是！”

    ……

    警报拉响的时候，α才刚站到实验场地的中心，他疑惑的回头看了一眼，跟着就突然脸色一变，感觉自己的身体好似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一样。

    他的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辅助研究人员γ手中的晶体板现实阿尔法的心率已经突破一百六十次每分钟，这对于他的身体素质来说无异于自杀。

    可阿尔法已经没办法控制自己的颤抖，他嗅到了一股奇异的花香，随后眼前出现了幻象，他似乎看到了身体正在生长，一些碧绿色的花草正从他口鼻中冒出来。

    保障队长这边已经开始安排人员组织辅助研究人员撤离实验场地，而他不能走。

    阿尔法的实验已经开始，如果发生意外，作为保障队长，他必须做好守卫工作，这不只是命令使然，更是军人的天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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