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65 最后的化身（一）

    巷子里传来呼唤，年轻护卫眨了眨眼，然后慢慢向前走去，他一脚踏空。

    身后非常有经验的老雇佣兵立马转动身体和大小姐阿笠配合着重新组成三人的战阵。

    “等等！大叔！”

    老烟斗到底是经验老道，这个时候他深知服从命令的重要性，于是他立马就停下了。

    可他停下的同时也听到了那年轻护卫发出的惨叫声。

    他的身体被一寸寸的剥开，皮囊、血肉、骨骼，拆解成分明的几组。

    老兵沉默的看着这一幕，他什么也做不了。这就是这里的残酷之处，人的生命在这里真的脆弱无比。

    老烟斗听到惨叫声后就意识到是出事了，他问了一句：“咋了？谁出事了？”

    “是笑笑。”阿笠声音低沉，她随后又道：“现在就剩咱们三个了，可下边还有至少一百级台阶等着我们，我们绝不能再掉以轻心，否则谁都别想活着出去。”

    老烟斗自然不会在关键时候掉链子，可当他听说是那个叫笑笑的年轻护卫出事后，心中不免还是生出几许悲凉。

    继续向下，经验丰富的三人很快就到了祭坛面前。

    与想象中那种宏伟的祭坛不同，供奉往日之主的祭坛居然只是一座很小的神龛，它的外形酷似一座微缩的神殿，入口处还站立有不少金甲卫士，可一个个看上去都是那样的小巧，让人感觉很是幼稚。

    可阿笠到了这里后却面色凝重道：“坏了，我们来迟了。”

    老烟斗没明白，他之前也没下去过就默默无言的站在那一动不动。

    老雇佣兵皱眉道：“我看到了一棵树。”

    ‘树？’老烟斗愣了愣：‘不是一座小型神龛吗’

    阿笠跟着说道：“我看到的也是一棵树。”

    然后两人说完就齐刷刷的看向老烟斗。

    老烟斗知道坏事了，要么就是这两人存心要整他，要么就是真的可能是他看到的东西和他们俩都不一样。

    于是老烟斗突然起了坏心思，他挠挠头道：“我看到的也是一棵树。”

    阿笠愣了愣：“描述一下。”

    老烟斗：“……额……就是一颗……很高的树。”

    “什么颜色？”老雇佣兵问。

    “额……白色？”

    “你迟疑了。”阿笠皱眉道。

    “那是不是白色吗？”

    “你自己不清楚吗？”老雇佣兵已经猜出了老烟斗根本就是在撒谎，他沉声道：“老哥，你看到的应该是一座小型的神龛吧？”

    老烟斗眼皮急跳，忙问道：“哎？你咋知道的？”

    阿笠顿时脸色阴沉道：“那就是大麻烦了……我们可能都要死在这了。”

    老烟斗顿时感觉头皮发麻，他小心翼翼的问道：“怎么说？”

    “供奉往日之主的那些家伙是一群比我们不知道聪明多少倍的怪胎，它们尤其喜欢试炼和玩弄空间艺术，所以在从祭坛入口下来后，我们必须保持四个人只看向一个方向才能确保不会走散，可刚才笑笑分神了，所以他死了……”阿笠解释的很详细。

    “然后呢？”

    “然后就是祭坛部分，我们从一部叫《扎兰古经》的古籍中找到了这种供奉意识的蓝本，但在实践过程中我们发现完成对往日之主的供奉以点燃先行者之路的指引之灯并没有那么容易，它们做了修改，而且用的是类似的手段。”

    “类似的手段？你指的就是我们三个看到的各不相同的祭坛？”

    “是的，其实祭坛只有一个，而且一般都是唯一的，四个人下来后看到的都是一样的东西，可笑笑的死惊动了它们，所以现在规则变了，只能有一个人去完成供奉，而且一旦失败，所有人都得死。”阿笠把规则说的很清楚。

    但老烟斗却有点听不明白了，他问道：“等等，你说的这个它们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阿笠回答的很干脆。

    老烟斗一呆：“啊？不知道？”

    阿笠沉声反问道：“这很奇怪吗？蚂蚁被人用靴子踩死，其他的蚂蚁去研究它是被谁踩死的有意义吗？我们是来完成祭祀并维持掩体世界的稳定的，不是来考古探秘的，大叔你最好保持最高的清醒，同时学会管理你的好奇心。”

    老烟斗被阿笠说的一愣一愣的，虽然这比喻有些伤人，不过确实很直接很贴切。

    他想了想后问道：“那我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阿笠回想了一下后：“掩体世界的时间是失序的，所以你进入神殿内后可能会变得很老，当然也可能变得年富力强，但不管如何，你都不会是现在的样子，所以你得确保自己进去之后第一时间能拿稳贡品。”

    老烟斗点点头，他现在虽然还是有很多好奇和不解，可他学会听话了。

    “继续。”

    “接下来的步骤很简单，你只要穿过神殿，然后把贡品放在神殿最里头的祭坛上就可以了。”阿笠说的很简单。

    可老烟斗不会认为真的就这么简单。

    “你这个描述和把大象装冰箱有点类似，太笼统了，你就不打算告诉我穿过神殿我会遇到什么？”

    “这是随机的。”阿笠道：“它们就是这么不讲道理，我现在告诉你还不如让你觉得你只需要把打开冰箱门把大象装进去这么简单就好了。”

    “唔……还是个心理学战术。”老烟斗笑了，这句话听着也不知道是揶揄还是在自嘲。

    阿笠没有和老烟斗计较，她说道：“你最好快点，我和老仝在这等你的好消息。”

    老烟斗深呼一口气，点点头：“那好吧……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来之则安之，我就搏一把吧。”

    但是……

    “那个，我该怎么进去？”

    阿笠翻了个白眼道：“你就一直盯着它看就可以了。”

    老烟斗一呆，一句：‘就这么简单？’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清楚就是这么简单。

    空间……时间……起初人类只能接受设定和服从的东西在这里居然被某种神秘的力量玩出了花，简直是赤裸裸的嘲讽啊。

    老烟斗收束心神，他一手抱着那古怪的陶制坛子，一手按在腰间的枪上。

    双眸聚精会神的看向那酷似神殿的神龛。

    它真的很小，但又小的非常精致……甚至可以说，有点栩栩如生的味道。当然，如果它不是那么小的话……

    就这么呆呆的盯着神龛看了半天后，眼前的小东西还是那么小，老烟斗感觉自己被耍了，于是他回头问道：“我说你们……”

    话还没说完，老烟斗愣住了。

    这是哪？

    白色大理石铺就的宽阔大道两侧修剪整齐的杉树如两排不知疲倦的忠诚侍卫般站的笔直。

    在水杉树下还有清澈见底的人工水渠，里头空荡荡的，并没有养着鱼之类的东西。

    ‘哦吼，这就是少爷说的空间曲变吗？有点意思……’老烟斗在大脑内检索了一遍后发现自己能够用于解释现在看到的这一切的大概也就是有之前桃沢名驰和他简单聊过几句的“空间曲变”。

    然而空间曲变是基于空间存在的一种向位矢量加速技术，是人类目前所能掌握的最前沿的宇宙航行技术，多用于开拓者级的探索星舰用于拓荒未知星系使用。

    而老烟斗现在所处的地方是空间与时间之间粘合的夹层——掩体。

    作为组成具现宇宙实体的三元基础之一，“掩体”更像是受强大精神力影响的混沌物质境界，没人能具体的将其描述完整，但从一些非常罕见的古籍中可以确定，那些曾经在睡梦中无意间聆听到混沌低语的惧亡者们将“掩体世界”描述为宇宙大爆炸之前的残余，所有现实具现的时间与空间都仰赖于这种残余。

    它基本上可以再现宇宙大爆炸之前的上元文明是何其的强大。

    但就像刚才阿笠所说的那样，被人类无意间踩死的蚂蚁完全没必要非得去探寻到底是什么东西踩死了它们，因为这之间的认知壁垒不是蚂蚁可以打破的，与其浪费时间去思考一个不可能触碰到更具体更伟大的现实结构，倒不如用自己的触角去寻找更安全的路。

    太极城就是这样一群看似蠢笨，实际上却已经走出了一条安全的路的蚂蚁。

    收束心神，老烟斗正要往前走，结果差点被自己的裤子绊倒在地。

    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竟然变成了孩童时期的模样。

    具体来说，大概也就是七八岁的样子。

    这个年龄单手抱着那陶制罐子还是有些吃力的，变成小烟斗的老烟斗赶紧用双手抱紧了公平。他深吸一口气自嘲一笑：“真是越活越没出息了，竟然变成个小屁孩，也不知道谁这么恶趣味，竟然觉得这样做会很有趣？”

    自言自语一番后小烟斗开始向着不远处的神殿走去。

    但到了神殿的台阶下，小烟斗有点头大了。

    如果是他之前的状态，这面前一百多级的台阶很轻松的就能爬上去。可他现在是个孩子啊，而且怀里还抱着一个决不能弄坏的贡品，面对着这每一个高度都在三十厘米以上的台阶，小烟斗不仅是头大，而是头晕了。

    可不爬又能怎样呢？小烟斗的志气可没有一并变小，他一咬牙，把心一横，开始努力的向上爬去。

    ……

    在老烟斗经历着有股子爱丽丝梦游仙境意味的奇幻之旅时，身在科伊博破碎王城中的苏瑶总算是找到了已经失踪了快十年的好兄弟钟楚奇。

    两人的重逢没有想象中的热烈拥抱，相反一开始苏瑶还以为是什么危险在迫近，一转身差点就把Z给掐死了。

    骨瘦如柴的Z眸子里一点光彩都没有，即便是再见到苏瑶也是一样的。

    他瑟缩着身体，意识里是对苏瑶熟悉，可苏瑶知道，他好像早就不认识自己了。这个曾经风光无限的阳光少年即使经历了“梦梁一战”的洗礼也没有像现在这样落魄，他几乎变了一个人，变得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悲伤。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苏瑶半跪在兄弟面前。

    瑟缩着身体的Z茫然的看着苏瑶，他的眼睛像这样空洞的盯着苏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苏瑶试图唤醒他尘封的记忆也不是第一次了。

    两人四目相对，苏瑶知道他忘了。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座王城把他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是他毁了Z。

    可早已铁石心肠的苏瑶居然半分的愧疚都没有，他只是在心底接受了一个事实罢了。但他还不想彻底放弃，他觉得既然Z还活着，甚至还能主动找到他，就证明他的潜意识里还是有一条线存在。

    果不其然，在两人对视了许久之后，Z像是突然记起了什么，他猛地站起身道：“别去！别去那边！回来！回来！”

    他仓皇的向前方探出手，就像是在试图抓住什么。

    可苏瑶什么空无一物，根本什么都没有。

    Z说着向前跑去，苏瑶立马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跑出了这座博物馆一样的建筑后，Z居然就这么凭空的消失了。

    一瞬间，苏瑶背脊生寒，暗忖：‘难道是幻象？’

    不对！

    这个想法立马就被苏瑶否定了。他来这里之前已经做足了功课，科伊博人当年悄悄的破除认知壁垒，便举全国之力建造了一艘可以容纳下一座王城的生态飞船。

    飞船的目标就是那颗公转周期长达十九万年的暗星——科伊博李斯。

    这颗暗星受两个恒星系统的牵引，每隔十九万年会从紧贴着木星轨道进入太阳系，然后再贴着火星轨道逃出太阳系。

    每次这种逃逸发生的时候，恰好就是地球和火星之间距离最远的时候。

    近万年以前，科伊博人就发明并建造了可以利用引力弹弓飞行的飞行器，并孤注一掷将他们的文明一举迁徙到了那颗暗星上。

    但暗星之所以被称为暗星，就是因为它在大多数时候是在没有黑暗中孤独旅行的行星，它不像娇生惯养的地球，更不会像憨厚且强大的木星，它可以出逃，可以在两个恒星系统内游走，同时作为两颗恒星的子嗣。

    而为了在这段长达十几万年的旅行中能够保存下文明的火种，科伊博人必须将文明保管在一个更加安全的地方。

    这个地方，就是“掩体”。

    或许是某种传承吧……或许基因记忆编纂技术是真实存在的。

    “掩体”的字面意思可不就是为了安全而存在的概念吗？

    这不是幻象。

    钟楚奇确实又找到他，只是现在苏姚自己跟丢了而已。

    正当他陷入惆怅的时候，九儿从远处跑了过来，显然她从超维度空间回归后也迷失了。两人重逢后，九儿投入到苏姚的怀抱里，她吓坏了。

    苏姚一边安抚着她，一边问道：“你有没有看到其他人？”

    九儿闻言一惊：“你也看到了？”

    苏姚皱皱眉，点头道：“嗯，我找到小厨子了。”

    九儿又是一惊：“啊？！真的？他在哪？”

    苏姚摇摇头：“我跟丢了。”

    九儿顿时又失落了，她虽然和钟楚奇的关系只能算是一般，但爱屋及乌，在得知钟楚奇一直在暗中为苏瑶办事后，九儿不由自主的就关心起他来。

    苏姚问道：“你看到的是谁？是O还是尊鹏？”

    九儿面色凝重的摇摇头：“都不是……确切的说……我都没办法确定她是不是人类……”

    苏姚有点迷糊了，但他没有多问：“走，带我去看看。”

    “嗯。”

    两人立即向着九儿的来路走去。

    穿过破碎的街道，在一片废墟的中心，黑暗的角落中似乎有个女人在哭泣。

    她的声音很小，如果不仔细靠近一些去听是完全听不见她的声音的。而女人身前还有一具金色的人形躯壳，那应该是某种未完成的艺术品。

    背对着九儿和苏瑶的女人穿着一身蓬松且破烂的厚衣服，她哭的时候身体一颤一颤的，并且不断的呢喃着：“啊，是这样的呢……如果不是的呢……如果都是骗人的呢……我们都错了呢……是不是呢……是不是呢……”

    苏瑶听了一会后发现她重复了好几次，说的内容都是一样的。

    九儿沉声道：“在去找你之前我已经在这附近观察过她好久了，她就一直在哭，说的话神神叨叨的……感觉很不正常。”

    这当然不正常了。

    在一座可能已经存在了几万年的乃至几十万年的破碎王庭中居然还有一个类人的活物，她还在不断的哭泣，这本身就有够诡异的了。

    苏瑶上前一步，他试探着问道：“请问，您为什么这么伤心呢？”

    没想到，那个背对着苏瑶的女人居然立马就把惨白的脸转过去了，她似乎不想让任何人看清她的样子。

    她也早就知道有人在附近一样。

    她停止了哭泣，转而呜咽的喃喃自语道：“如果是的呢……如果都不是谎言呢……如果我们都对了呢……会不会就有好转了呢……真是可笑的卑贱的气味……啊……卑贱的气味……”

    “卑贱的气味？”苏瑶重复了这句话，然后忽然记起了什么一样，他又上前一步道：“您是那位大人的化身对吗？是不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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