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25 破碎王朝（五）

    《旧约》第二百七十五章

    “因为要与神联姻，凡人便把自认为最美丽的女子献了出来，可神的使者却露出鄙夷的神情，于是奉献者便惶恐不安，揣测着自己的失误在哪里。

    凡人中的智者说，我们的身体是鄙陋的，智慧是狭隘的，认知是有限的，所以自然而然是欣赏不来神的高贵的，所以与其我们自己去奉献，倒不如让神的意志撒播，任由其挑选。

    于是那美丽女子幸免于难，可遭受鄙夷的她却在归来后被视作了丑陋，于未开化的愚钝中被人迫害致死。她死时衣衫裸露，眼睛是没有闭上的，痴痴的望着天空，大概是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幸运的，还是不幸的。

    这一幕被神看到了，神便失望了。

    智者们并没有体会到这一点，只是自认为聪明的去揣度神的思想。

    在凌驾万物的神面前，蠢笨的就像没有被驯化的牲畜。

    于是神离开了。

    愚钝的文明自此开始。”

    这一章搭配的插图正是那被同类残忍杀害并亵渎的女子死前呆坐于窗前的景象，她身上的衣服珠光宝气，身上的头饰熠熠生辉，可她的皮肤确是蜡黄色的，眼眸灰暗的像阴雨的天空，而窗外聚集的则是大批前来行使其正义的民众。

    苏瑶第一次读到这一章的时候，总觉得有哪里没读懂。

    他的思想就如同掉进了一个看不见光鲜色彩的深色染缸，不管他怎么去尝试跳出文字的内容去看待它，最终还是会觉得像是思想受到了污染一般。

    他当然看得出来人类的愚昧与无知，却又觉得这篇记载根本就不是在嘲讽人类。

    反倒是一种带有悲伤气息的自述。

    或许写下这段文字的正是那个一开始被献给神，后来又被人们当做污秽处死的女孩。但果真是就只是联姻？那女孩就是真的是女孩吗？

    苏瑶当初就这一篇专程找到了许多位《古神学》的专家，他们给出的意见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都没能跳脱出作为凡人认知的局限性。

    得不到答案的苏瑶也是在后来的一次与战友的偶然交谈中才猛然醒悟过来。

    那一天，是他所在的高天使军团与长歌军一起降临玄武国之都“梦梁”，面对这座屹立百年的王城，穿戴高天使装甲的苏瑶没有来的心生敬畏。

    而那位帝国人皇现身时，苏瑶更是险些当场下跪以示臣服。

    虽然后来他才知道这是因为玄武国将人类升格技术与玄奥大宗的秘术结合诞生了颇有古代英灵风格的玄魂之魄这种特殊的升格途径，才会让这位人皇一现身就让人下意识的想要跪拜。

    “梦梁一战”，是亚星共和国自开启太阳系统一以来投入精锐兵力最多也是最为艰辛的一战。

    此一役，由三千七百名第三型超级战士组成的高天使军团折损过半，长歌军的地面部队也几乎全部覆灭于玄武国王庭前那长达两公里的帝国大道上。

    在玄武国皇帝现身后，突入王庭的高天使军团更是遭到了玄武国王城血翎禁军的顽强反抗。

    高天使军团又损失了五百人这才终于逼得这位人皇同意向最高领袖臣服，当然代价是，他和他的王朝禁军全部编入红矮星军团并继续为最高领袖统一太阳系而战，而作为回报，玄武国的王庭内外的所有玄武国臣民都会得以保存。

    虽然后来经过统计发现，在王庭被攻破之前玄武国首都梦梁就已经没有什么平民幸存了，可总算是有了一个相对美好的结局。

    战后，脱下沉重的高天使武装，精疲力竭的苏瑶和所在小队的队友们坐在玄武国王庭的一处观景台上，身边是一张精致的祥红木长桌，桌子上的手工桌布金丝玉缕，看起来十分的华贵。

    皇帝投向后，王庭内的侍女们便开始像接待客人一样招待起这些所谓的正义之军。

    杯中美酒摇曳，苏瑶却没有半点喝的欲望。

    因为那是深红色的葡萄酒，看上去就像那洒满了皇城内外的鲜血一样。

    倒是苏瑶这个士官长手下的队员们没有那么多想法，他们该吃吃该喝喝，尤其是战斗了三天三夜，所有人都累坏了。

    这些第三型超级战士以往在军队中都是养尊处优的存在，第一次险胜让他们尝到了苦头的同时也总算是尽兴战斗了一回。

    坐在苏瑶身边的，有着一头白色寸发的年轻男子叫钟楚奇，中位素大亨钟明远的小儿子。

    当初为了让这小子进入高天使军团，这位大老板可没少投资亚星共和国的基础建设。

    现在，曾经的瘾君子也成了战场上的杀神，钟楚奇用颤抖的手端起酒杯递给苏瑶道：“来，瑶哥，喝一杯。”

    苏瑶与钟楚奇的关系还不错，不好拒绝，便接过了酒杯。

    满饮一杯美酒后，苏瑶的喉咙总算是畅快了不少。

    钟楚奇也是一饮而尽，但不知道是不是这小子皮肤太过白皙的缘故，还是他本就不胜酒力，总之这一杯酒下去他的脸就红了。

    在他对面坐着的发型如海胆的黑脸大汉瞧见后嘲笑道：“我说小厨子，你是不是对老大有想法啊，怎么敬了一杯酒那小脸就粉红起来了？”

    小厨子是钟楚奇的外号，也不知道最初是谁给起的，叫着还算顺口，钟楚奇也就不那么在意了。

    他听闻那大汉嘲讽后呸了一声笑骂道：“滚你娘的蛋，拓跋扈你个老黑鬼！你倒是想红啊，可惜太黑了，红了人也看不见！”

    黑脸大汉拓跋扈被骂了也不生气，哈哈大笑道：“那是，俺拓跋扈是黑了点，可咱男人啊，哪像你，怕是连姑娘的小手都还没摸过吧。”

    钟楚奇闻言顿时变了脸色。

    一旁的其他队员都笑起来。

    苏瑶没说话，他瞥了眼那正在倒酒的女侍者，这姑娘到底是玄武国王庭的侍女，姿色身段自然是一流的，但最让苏瑶在意的是，在听闻这样的对话后，她居然面色如常，完全没有警觉到可能会到来的危险。

    苏瑶想了下正准备让那侍女退出去，结果钟楚奇腾地就站起来，跟着直接走向那侍女一把抓住了她的小手。

    侍女吓了一跳，可与钟楚奇对视后居然也不躲闪，反而是俏脸晕红了几分。

    接下来……所有人都愣住了。

    钟楚奇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是个男人。

    只是这一突然上演的香艳大戏却让在座的几位都觉得十分的不体面。

    就连那黑脸大汉拓跋扈也撇过头去不想多看一眼。

    苏瑶对这些事早已司空见惯。

    当初在水星上，那么多被军阀占据的城市在破城之后都沦为了他们这一支“正义之师”手中的玩物，平民百姓在战争中连蝼蚁都比不上。

    拓跋扈看出了苏瑶眼中的一些异样，他起身过来，故意转移话题道：“老大，你说……这么大规模的王庭建起来得要多少年啊？”

    苏瑶想了想说道：“不清楚。”

    拓跋扈是知道苏瑶性格的，他嘿嘿一笑：“我刚才查了下，这玄武国的王庭占地一百一十九平方公里，共有大小宫殿三千余，内设帝国各大政务机构数百，单就皇室贵胄的寝宫就有两万余，再有就是几十个空中花园，十几个比咱们共和国图书馆还大的宴会厅，就连这玄武国皇帝每个月开朝时走的那条帝国大道都有两公里长，据说每次还要铺满鲜花……啧啧啧……真是奢侈的没边了。”

    苏瑶对这些反应淡淡，他只说了两个字：“浪费。”

    拓跋扈哈哈一笑：“是吧，所以咱们这一仗那可是救民于水火啊。”

    苏瑶对这一点却不太认同，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沉默一会后，拓跋扈听闻身后的动静小了许多，便转身倒了两个杯酒。

    趴在那侍女身上大口喘气的钟楚奇看上去就好像意犹未尽一般，他贪婪的抚摸着那些白皙与柔嫩，却没注意到身下侍女那面如死灰的表情。

    拓跋扈微微皱眉，端着酒递给苏瑶一杯。

    苏瑶没接，只看着仍旧弥漫着硝烟的偌大王庭，他轻声道：“建了又毁，毁了又建，为了什么呢。”

    拓跋扈沉默良久后开口道：“就跟我那小儿子在沙滩上建的沙堡一样，建了又毁，毁了又建。”

    苏瑶没想到自己这更像是自言自语的感叹会有人接话，他回头看向看起来五大三粗的拓跋扈。

    拓跋扈继续道：“我就问我儿子，我说你小子是不是闲的，辛辛苦苦建起来的东西，干嘛一脚给踹倒了了？是不是心理有毛病？结果你知道那小子是怎么回答我的吗？”

    苏瑶听得很入神：“嗯？”

    拓跋扈苦涩一笑：“他说老爹，你没有试过这种感觉，不如你和我一起弄一个，然后咱们一起把它摧毁，我听到这话就有些好奇了……然后……呵……果真如他所说，是挺爽的，虽然有些可惜，但就是感觉很爽，莫名的……就好像心底一直被压抑的东西得以释放一样……不过，我还是把我儿子的屁股给打红了，并且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告诉他如果继续这么做，我就把他丢到海里去喂鱼。”

    苏瑶听完哑然失笑。

    他很清楚自己手下每个人的性格，却似乎看走眼了眼前这个拓跋扈。

    身为初代元老级超级战士之父的延续，拓跋一家都把生命献给了亚星共和国的统一大业。

    简单的话语，却似乎透露着一股子令人细思极恐的意味。

    苏瑶深吸一口气，不禁回想起了他读了很多遍的《旧约》第二百七十五章。原来真相如此简单，不过是自嘲是个孩子罢了。

    ……

    收回心神，行走在这座破碎王庭的帝国大道上，就连没有直接参与梦梁之战的九儿也觉得这座王庭看起来有些似曾相似。

    她问道：“这里的建筑风格和玄武国好像啊？”

    苏瑶点点头：“是挺像的，不过科伊博文明诞生于人类第一纪元的第一个千年伊始，我想后来的玄武国会在艺术造诣上趋近于古老的科伊博文明，大概是受基因记忆编纂技术的影响吧。”

    说道基因记忆编纂技术，九儿笑着问：“喂，你觉不觉得，这个基因记忆编纂技术就是咱们老祖宗提到过的前世今生啊？”

    苏瑶一挑眉：“唔，是有点像。”

    九儿更开心了：“那你说，咱们几世之前是不是就认识？甚至是约定好的要爱个一万年之类的。”

    苏瑶闻言不禁莞尔，果然女孩子的心性就更为感性浪漫一些。

    他故作沉思的想了想后说道：“佛陀弟子阿难出家前曾在偶然间遇见一女子，从此爱慕难舍。佛祖问他，你有多爱这女子，阿难说，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但求她从桥上走过。”

    九儿听完这简短却又让人心颤的故事后呢喃道：“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好浪漫啊……”

    苏瑶笑着捏了捏九儿的手心道：“科伊博文明据记载消失于人类第一纪元的第六个千年之末，从那以后，它抹去了所有的痕迹，却似乎又把所有的记忆都融进了人类这个文明的骨子里……如果基因记忆编纂技术真如我们所想，是前世今生，那或许我们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是一对儿，只是不知道要经历多少岁月才能有缘再相会。”

    九儿听到这话时不知怎的突然就哭了，她一下子抱住了苏瑶，苏瑶也揽住了她的肩头。

    “你说……我会不会就是阿难？”

    九儿一呆，还晶莹闪烁的眸子望向苏瑶，接着就听苏瑶又道：“我受了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就盼望着你从石桥上走过，然后……”

    九儿：“然后？”

    苏瑶突然嘿嘿一笑：“唔，果真是白色！”

    九儿一愣，跟着一下子红了脸，小拳头也瞬间抬起。

    苏瑶则早早的逃走，留下哈哈哈哈的大笑。

    望着这个全然不顾及个人形象的家伙的背影，九儿是既好气又好笑，想着好好的气氛就这么突然被他插歌打诨给弄的下了路，但又莫名的觉得温馨。

    追上去狠狠的掐了他一把后，反而被他又偷亲了几口，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占了大便宜，总之这两人一路嬉笑打闹，是半点没把这座危机重重的破碎王庭放在眼里。

    ……

    比起苏瑶和九儿的轻松惬意，初次与三姐妹接触的T就明显的要悲剧多了。

    三姐妹虽然是同意了帮助T，可T却遭遇了阿雅口中所提到的那生在这掩体世界中的危险。

    被撞飞出去后，T在空中身形一折，倒转身体后飘然而落，总体看来还算潇洒。

    可只有他自己清楚那突然现身就对他抱有极大敌意的东西这一撞扛下来是有多么艰难。胸口起伏，心率攀升，T面沉如水。

    阿笠这边也是一惊，显然并没有想到会突然来这么一出。

    项南更是立即带人将阿笠等人护在身后。

    忠心耿耿的护卫们以血肉之躯组建防御，但这一举动反而是惹怒了东西。

    只听一声惨叫，项南身旁一人就飞上天空，跟着扭曲炸裂。

    鲜血如雨，项南一惊，跟着厉声吼道：“开火！”

    说着他就扣下扳机。

    身旁护卫们闻言却不知道目标在哪，但见项南一通扫射，脉冲波掠过一处时激起了涟漪，当下所有人都瞄准那个地方开火。

    阿雅见状本欲阻拦，可是己方已经开火，现在想停手也为时已晚。

    尤其是见到阿笠握紧粒子脉冲长刀向着那突然现身的怪物冲去时，她也只能重新戴上高天使之环开始指挥手下进行防守。

    阿甜眉头紧皱，她收起死亡八音盒取下矢量狙击枪开始尝试瞄准那个到现在也没有暴露身形的神秘所在，但就在她锁定那东西的轨迹之时，忽然间她眼眸一疼，跟着就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阿雅低头看时，阿甜捂着眼睛的手居然涌出血来。

    项南闻声回头看到这一幕后心中大骇，急忙冲手下道：“拿大家伙！”

    背负重型器械的支援兵立即取下身后的脉冲炮。

    被集火的神秘所在似乎觉察到了危险一样，只听一声刺破耳膜的尖叫响起，冲向那神秘所在的阿笠眼神一变，急忙捂住耳朵躲闪到一旁，随后不到一秒，就看到地面一分为二般，一道裂口直冲向太极城护卫这边。

    正向前推进的护卫们躲闪不及，当场就有两人被一分为二！

    项南觉察到危险回头看时那裂隙已经到了身前，他瞳孔放大，气息凝滞，危急时刻一咬牙一把将那支援兵推开，可他自己却避无可避。

    那一瞬间，项南不禁回想起了自己的士官长。

    当年一起在战场厮杀，他们这些被视作炮灰的普通士兵每次作战都折损严重，可为了胜利他们依然要向前冲。

    那位未能完成升格改造的士官长每次战后都会教他们如何自保。

    可就是这样一个教了别人如何自保的老士官长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推开了项南，牺牲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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