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83 苍穹之下（中）

    “你第一次杀人是在什么时候？”心理医生坐在对面，不过看上去更像个文静的书香气少女，她不是人类，而是一台与亚穹核心链接的巡界员，一部傀儡，一个代言人。

    苏瑶的记忆力惊人，他清楚的记得那天发生的每一个细节，但他不想过多的回忆。

    所以他选择含糊的回答：“应该是我入伍的第一年秋天。”

    “唔……对方是男人还是女人？”

    “男人。”

    “年龄？”

    “四十出头。”

    “为什么杀他？”

    “他是叛军。”

    “哦……叛军……”她像是有意的重复的这个词。

    苏瑶不喜欢她这种欲言又止，他问道：“医生，我究竟有没有问题？”

    “不，你没有问题，一切正常。”

    “整夜整夜的睡不着，也算正常？”

    “我给你开点药。”

    “不必了。”苏瑶很失望，他起身道：“我可以一直保持清醒。”

    医生微微一怔，随即笑了笑：“抱歉，忘了您的身份了。”

    “无妨，再见。”

    “再见。”

    ……

    回到苏家的宅子，苏瑶把自己关在祖父的书房里，他的大块头和这里的一切物件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那平常人需要抱着才能拿得稳的古籍在苏瑶手上就像是一本小册子。

    苏瑶没有去动爷爷的书桌，他拿了书就席地而坐，靠着窗户看起来。

    似乎是某种传承，苏家从几个世纪以前就开始研究古神学，一直到今天都没有停下脚步。

    这种艰深晦涩，甚至有些玄乎，不可捉摸的学问一般人根本读不进去，就算是对书中记载的那些传说故事感兴趣，相信要不了多久还是会打哈欠把书丢一边去。

    苏瑶就不一样，他耐得住性子，这一点和他母亲很像。

    黎瑶嫁入苏家之前是个作家，这个职业在如今这个社会已经是十分罕有的稀缺存在了，毕竟有了亚穹核心，谁都可以为自己两声定做所需要的一切，这里就包括一个人成长过程中所可能需要的音乐、读物和基础知识。

    苏瑶也差不多，不过除了亚穹核心给苏瑶的私人订制以外，苏瑶个人在家里还有两位老师。

    一个就是他的母亲黎瑶，另一个就是他的爷爷苏玉川。

    在书房看了许久的书，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

    苏糯米找到这边时，是一点也不意外，她最了解苏瑶的脾性。

    “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

    苏瑶放下书笑着问：“忙完了？”

    “嗯，合同签了，顺利的话，下个月我就可以去火星参观新工厂落成了。”糯米的精明强干是毋庸置疑的。

    苏瑶自然很放心她，不过听闻她要去火星，苏瑶却意外的有些不安。

    “用不用我陪你一起？”

    苏糯米闻言一怔，一句“好啊”差点就说出了口，但她还是咽了回去。

    “放心吧，我只是去看看工厂，参加个仪式，很快就回来，你还是安心在家里休养吧。”

    苏瑶闻言也没有再争取，他点了点头后问：“听说春楠姐找到了爷爷生前叮嘱过的那个地方是吗？”

    “嗯，就在生态区的11号发掘点下边，不过你最近还是不要过去了。”

    “为什么？”

    “几个世纪前的事了，不管是不是真的，以你现在的身份再去抛头露面，不合适。”苏糯米意有所指。

    苏瑶明白了。

    木星一战失利让最后一批叛军逃走了，他们注定会成为人类迈出太阳系的一大阻碍。

    最高领袖已经责令最高管理级对几位前线指挥官问责，现在这个时候，他这个唯一的幸存高级军官实在不合适乱跑。

    可苏瑶心里还是惦记着。

    “好……我听你的。”

    “嗯。”本来还担心苏瑶会不理会自己的建议的苏糯米长出一口气，她笑了笑：“等我从火星回来，我们一起回一趟老家，去看望一下婆婆，好吗？”

    “嗯。”

    ……

    一周后，苏糯米乘穿梭机前往火星了。

    苏瑶也信守诺言，始终都没有去发掘场一探究竟，不过他也有拜托沈春楠帮他多方打听发掘场的发现。

    不过因为那地方已经被尘封了数个世纪，底下早已浑噩不堪，发掘工作是异常艰难。

    从入口被找到，到大门打开，发掘正式开始到今天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结果挖出来的除了尸骨就还是尸骨。

    各种报道也是铺天盖地，苏瑶都不用再麻烦沈春楠都已经可以通过现场直播知晓发掘现场每天的进度。

    似乎是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这么大面积的尸骨沉积了，一时间全世界都对几个世纪前的那场大劫难充满了好奇，报道也从发掘本身转向了对几个世纪前那场浩劫背后隐秘的揭露和探讨。

    可这些对于苏瑶来说都不是他真正关心的，他只想知道在那发掘场的地下深处是否真的存在一扇可以通往时间彼岸的大门，超越是否也真的存在，那些曾经试图挽救人类的高级文明又去了哪，苏家内部一直传承的有关“警惕月球”的隐秘是否真实存在？

    这些才是苏瑶关心的。

    7月13号，苏糯米抵达了火星，正式开始了新工厂的参观。

    苏瑶一直担心那些叛军会卷土重来，现在看来似乎是多余的……能从亚星共和国的围剿下逃走已经实属不易，他们再回来，那就太蠢了。

    所以这一天，苏瑶第一次离开家门，独自前往附近的城市游玩。

    身为第三代超级人类，就算苏瑶想低调那也是不可能的，毕竟他那个头在哪摆着呢。

    不过不同于几个世纪前那些篮球运动员，苏瑶的高是一种完美的高。

    他的身体各部分都非常匀称，经过几代人的基因改造，他的肌肉纤维强度是普通人数十倍，因此虽然看上去苏瑶不是那么见状，可他要是进入战斗状态，就算是迎面冲来一辆车，他都能徒手给截停咯。

    因此，苏瑶走在城市街头，大部分普通民众看到他更多是害怕的躲闪，而不是行注目礼。

    苏瑶也早就习惯了，他并不是很介意人们目光里的异样，毕竟他管不了别人的想法，可这些门店设计偏低的入口就让苏瑶很难受了。

    好几次他口渴了，想买杯喝的都被入口拦住了，最后只能在街边的自助快餐点买了杯喝的。

    支付信用点的过程中，苏瑶意外的发现自己账户上多了一大笔不明来源的收入。

    按理说，以苏瑶的现在的职级，就算不是苏家嫡系大公子，他也是完全不缺钱花的。

    可这笔收入还是让他有些在意了。

    信用点是苏瑶平时用于个人支付开销的非货币支付凭证，亚星共和国发行的货币才是他的收入。

    作为第一舰队少校军衔的A级指挥官，苏瑶一个月可以拿到七万亚星，可现在他账上居然平白无故多出了三个亿。

    这怎能不让苏瑶在意呢？

    于是他立马联系上了自己上级请求核对不明资金来源。

    结果这边反馈结果还没出来，一个带着大号遮阳帽，打扮的相当复古的美女出现在了苏瑶身旁。

    只见她随意点了杯柠檬水后笑道：“不用查了，这三个亿是作为感谢的酬劳，比起你的大仁大义，真不算什么。”

    苏瑶闻言眼神一变，瞬间就明白这笔钱是怎么回事了。

    他冷声道：“你们居然还敢回来？”

    “敢啊，为什么不敢呢？地球本来就是属于我们的，你不会这一位他们鹊占鸠巢给我们冠了个叛军的名字，我们就真的是叛徒了吧？”美女嘻嘻一笑，抬起头打量了一眼这个随手就能杀死她的超级士兵道：“按道理，您才是叛徒对吧？苏瑶先生？”

    苏瑶闻言也懒得和她废话了，当即一抬手就把这美女掐脖子拎了起来。

    周围人见状一愣，跟着就惊叫逃散开去。

    苏瑶看都没看他们，只质问道：“你想威胁我？”

    在苏瑶手上如孩子般柔弱的姑娘死死的扣住苏瑶的手艰难的说道：“威胁谈不上，但事情到了这一步，你已经脱不了干系了，还不如大家坐下来好好谈一谈，这样总比鱼死网破强不是吗？”

    苏瑶心思百转，他这边已经收到了反馈结果。

    ——账户一切正常——

    分析结果显示，那笔收入是居然是以苏瑶母亲黎瑶的信托基金的方式结算给他的，干净的一点猫腻都没有。

    看到这样的反馈，苏瑶手上的力道松了几分，那姑娘终于能喘过气来了。

    恰好这时附近的巡逻警员也到了。

    可当他们看到苏瑶的时候都战战兢兢的不敢靠近过来。

    作为亚星共和国的超级士兵，这些第三代超级人类不但天赋异禀，而且在共和国内的身份相当尊崇，甚至在很多地方还享受区域最高行政长官也享受不到一级特权。

    像这样在闹市区把一个姑娘掐的脸色涨红，这种普通纠纷根本就不是个事，所以这些巡逻警员就有点拿不准主意了。

    可是周围的民众都看着呢，就算是超级士兵也不能当众杀人不是吗？

    于是一个年龄大的警员壮着胆子走上前道：“先……先生！请您冷静！不要伤害那位女士！”

    苏瑶没说话，只是偏过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超然的气场形成的无形威压瞬间就吓的那警员腿软，他不敢说话了，连忙退回去。

    年轻见习警员初生牛犊不怕虎，手上的枪一直瞄着苏瑶的头部。

    这个举动对于苏瑶来说远比眼前这姑娘方才的一席话更容易激怒他，他从小受到的专业训练不允许他在任何时候受到生命威胁。

    因而他右手一挥，手中捏到变形的瓶盖带着锐鸣，“啪嚓”一声就把那警员手中的武器打成了两截，跟着还掠过年轻警员肩头把他身后的警察引擎盖也打穿了。

    这等怪物一般的力量，让所有人都傻眼了。

    老警员吓了一跳，回头看时才发现是自己人犯了忌讳，于是他急忙道歉。

    而这时，那被苏瑶掐着脖子的姑娘开口了。

    “都误会了！是我偷了这位先生的戒指，所以他才发怒了！是我的过错……请你们不要冤枉他了……”

    众人闻言又愣住了。

    这剧情转折实在有些令人意外。

    苏瑶回头看了她一眼，对方则一脸无所谓的笑了笑，甚至还俏皮的吐了吐小舌头。

    “真相大白”了。

    姑娘被带走了，民众也都散去了。

    可苏瑶心里的不安才刚刚有了起伏……

    他清楚的记得姑娘被带走前说的那句话。

    “别着急，我们还会再来打扰你的。”

    ……

    出了这件事，苏瑶再无心思逛街游玩了，他早早的回到家中，同时联系上了自己在第一军团中的好兄弟桃沢名驰。

    这位与苏瑶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第三代超级战士打小就和苏瑶在一个地方长大，再加上苏家和桃沢家素来有旧，因而苏瑶一直把桃沢名驰当做自己的异性兄弟来看待。

    身高同样超过两米，但外貌却俊俏的让女人也汗颜的桃沢名驰也从没有让苏瑶失望。

    在接到苏瑶的电话后，桃沢名驰很快就从苏瑶的语气里听出了自己这兄弟的“求援讯号”，于是他立马交接了自己在月球的工作就赶到了苏家。

    见到苏瑶的时候，一头波浪金发的桃沢名驰开口就问：“出事了？”

    苏瑶微微一愣，同时心底一暖：“嗯……”

    桃沢名驰看了看周围这一众苏家小迷妹后道：“走，找个僻静的地方，咱们好好聊聊。”

    “嗯。”

    ……

    然而桃沢名驰所说的僻静地方却不是什么真的安静之所。

    相反，那地方门一打开，扑面而来的就是裹挟着欲望气息的热浪。

    狂躁的音乐，舞池内在灯光下摇曳的身躯。

    苏瑶平时真的很讨厌来这里，但也只有这里是他们触及不到的孤岛，也只有在这里，苏瑶才敢说出心里的秘密。

    老板娘看到桃沢名驰来了，立马按照惯例给他安排了十几个小姑娘。

    这些接受过特殊改造的小丫头身量娇俏，各个都是完美容颜，且风格肤色各不相同，绝对可以满足男人所需要的一切需求。

    可今晚桃沢名驰全无兴致，他带着苏瑶进了屋就把这些丫头关进了洗手间。

    然后坐下来听自己这兄弟说话。

    苏瑶一路上都很沉默，到了这里还是很沉默。

    桃沢名驰也有耐性，就一直喝着酒等他开口。

    终于，洗手间里的姑娘们快憋不住了，苏瑶才把自己秘密告诉了桃沢名驰。

    结果……

    听完苏瑶一番陈述后的桃沢名驰脸色大变。

    “你疯啦？！你知道吗你在干什么吗？”

    苏瑶何尝不知道自己做了千不该万不该的错事，可他偏偏还就是做了。

    放走俘虏，致使木星追击计划泄露，进而导致第一舰队被叛军伏击……超过70%战斗单位丧生，就连旗舰也没了……

    这样的事情，要真的让最高领袖或者那位更接近神的先生知道了，苏家就算有再大的影响力怕是也要被连根拔起了。

    因而在桃沢名驰印象里，苏瑶再混蛋也不可能犯这样错。

    可事实摆在这了。

    叛军不但主力部队逃得无影无踪，他们居然还敢回地球直接找到苏瑶。

    这种蹬鼻子上脸的事，别说苏瑶不会允许，桃沢名驰第一个也要站出来让他们学学乖了。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苏瑶看着自己的手，从阵列室出来到现在，他的手总是不自觉的会发抖。

    那种害怕不是因为做错事而害怕，而是……而是……苏瑶真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每晚都在做同样的梦。

    每晚看到的都是一样的天空，感受到的都是一样的绝望和无助。

    虽然凭着自己强悍的体魄，他可以一个月，甚至几个月不睡觉来逃避，可他终有支撑不住的时候。

    所以他才想到了向桃沢名驰求援。

    自己这好兄弟可比他有主意的多。

    桃沢名驰轻声一叹，看着苏瑶这困惑的模样也是一阵心疼。

    虽然两人同龄，可向来他都觉得自己更像是哥哥，所以此刻他也得像个哥哥一样担当起来。

    “行了，你都躲过了阵列室的检查，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桃沢名驰宽慰道。

    “可他们不会就此罢休的。”苏瑶目光冷峻，他现在只想把那些叛军全都杀光。

    “这事你也不用担心，你就先顺着他们，瞧瞧他们到底想干什么，至于其他的……交给我吧。”桃沢名驰说完给苏瑶倒了一杯酒递过来：“来。”

    苏瑶不喜欢喝酒，但还是接了过来。

    “干一杯，然后今晚咱们就痛快的潇洒一下，把烦心事都放一放，明天，咱们兄弟一起去抗。”

    苏瑶点了点头，头一次没有拒绝桃沢名驰的这种潇洒邀请。

    这一夜，可谓真是潇洒至极。

    第二天两个超级士兵走出那包间的时候，房间里一地白晃晃，刺眼的很。

    ……

    又过了一周，苏瑶和往常一样看腻了书就到厨房找吃的。

    吃饱了，再回去的时候，书房里多了两个人。

    坐在书桌前的正式前几天那个姑娘，她很是自来熟的走过来打招呼道：“几天不见，想我没有啊？哈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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