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18 神相（一）

    时间2145年11月11号，太阳“消失”257天后，地表温度已经下降至零下九十一摄氏度，此时除了避难所以外，就只有漆黑的海洋深处还有生物存活。

    而按照商君骁的团队预测，在太阳“消失”300天后，灾难将正式宣告进入第二级。

    与第一级灾难不同的时，第二级灾难，人类将要开始考虑如何确保整体存在，而非每一个人。虽然这听起来是一件很残酷、很恐怖的事情，但各国政府也都知道，环太平洋核电系统未能按照预期完工已经为人类的命运埋下了的隐患，如今能够通过合理调派基本维持绝大部分避难所的基础运行已是不易，可这也只是在第一级灾难前提下的勉强。

    当人类真正迎来第二级灾难后，环太平洋核电系统目前运行机组中的30%会因为热力能源耗尽而停止运行，届时很多地区的避难所都将进入低温节电模式以维持整体运行。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随着30%的核电机组下线，其他核电机组将承受更大的负担，也就意味着原先模拟生成的第三级灾难将会提早100天到来。

    到那时，人类必须做出选择，以牺牲一部人为代价来保全整体文明的存续。

    当然，没有人希望真的会面对那一天，所以从灾难开始后不久，商君骁就向世界各国提出了“探险者”计划。

    该计划的目的是孤注一掷，向太阳进发以确定其“消失”的真正原因，并竭尽所能解决问题，让太阳“再次升起”。

    这一计划从提出到形成具体方案，再到全面展开，总计用时不到一周。

    目前世界各地的避难所都在加紧生产，加快第三代探险者级星际引擎的开发。

    截至2145年10月9号，人类已经成功的向水星发射了一艘无人驾驶的探险者级观测船，它的速度是上一代星际引擎的九十五倍，已经接近千分之三光速的水平。

    该飞船目前已经抵达水星轨道，并且已经向地球回传了3.95PB的观测数据。[1PB约等于1024TB，1TB约等于1025GB，1G约等于1024MB]

    目前第一中轴灾难研究中心的科学家们已经解析了40%左右的数据内容，并通过模拟得出了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那就是即使人类什么也不做，就维持现有的状态，太阳也不会“消失”太久了，初步估计，它会在“离开”人类四百三十一天回归。

    这一消息一经传出立时不胫而走，世界各地都为此欢欣鼓舞。

    可与第一中轴的灾难风险管控团队则认为当前的形式不宜过度乐观，如果太阳真的很快就可以再次升起那自然是好事，可问题是，如果还有下一次突如其来的灾难发生呢？

    这一盆冷水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却让第一中轴内的大家瞬间清醒。

    是的，人类至今没能搞清楚太阳为什么会“消失”，这次教训实在是太过深刻。

    且根据核心衍算模拟，就算太阳真的会在“消失”四百三十一天回归，全球仍可能会有超过五亿人在灾难中丧生，这一数字是难以想象却又必须要面对的。

    再加上近期“国之勇士”又在位于中国雄安的避难所里出现，他们还会趁着这场灾难制造多少杀戮也是未可知的。

    ……

    “前期的报告的我都已经看过了，没什么区别，你回去和技术部的人建议一下，今后尽量比对完了之后再提交过来，清楚了吗？”梁丘贺的私人小助手郑南野在难道近乎相同的报告后给送达报告的通信科人员提了点小意见。

    对方是个刚毕业的女大学生，叫薛佳念，进入第一中轴前还在上海复旦大学读大二，也不知道是她太过优秀，还是有父母的因素在，总之她这样的在第一中轴内专门负责跑腿送材料的人还真是少见。

    好在这小姑娘人很机灵，又生的漂亮可人，倒是给压抑的工作环境平添了几分活力，所以也就没人在意了。

    “好的，前辈。”

    “嗯，你去忙吧。”

    “嗯，再见。”

    关上门，郑南野拿着报告进了里屋。

    这几天梁丘贺吃住都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现在他睡着了，可面前的全息投影屏上还在不断刷新着各种数据，模拟衍算程式也持续进行了一百九十五个小时。

    郑南野悄悄进来后，本想放下报告就走，尽可能不打扰到梁丘贺休息。

    结果他这边报告刚放在桌子上，梁丘贺面前的提醒就弹出来了。

    “叮叮，您有一份重要资料等待查收。”

    郑南野吓了一跳，这段日子他都快被这提示音搞得神经衰弱了。

    梁丘贺也醒了，他睁开眼，看了看“鬼鬼祟祟”的郑南野后捏了捏眉心道：“去给我冲杯咖啡来。”

    “哦！好。”

    等到郑南野端着咖啡进来时，梁丘贺已经把报告看完丢在一边了，此时他正在接受刚传过来的一份特大号数据包裹。

    “给您放这了。”

    “嗯。”梁丘贺拿过来就要喝，结果到了嘴边他停下了，跟着转头问郑南野道：“对了，空间站那边有消息了吗？联系上老谭了吗？”

    郑南野一愣，随即答道：“哦，联系上了，不过谭将军正在执行空间外观测任务，不在空间站里，负责答复的是一个叫苏晚霞的。”

    “苏晚霞？苏哲的孙子？他怎么也在空间站。”

    郑南野又是一愣，他还真不知道这个苏晚霞是什么来头，只是觉得他这名字挺有趣的。

    “额……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他答复的很详细，并且告诉我们一个好消息。”

    “哦？快说。”

    “嗯，拟态核心在真空环境下的拟化状态非常稳定，目前已经完成前期的三次模拟生成，预计到下周就可以按期生成我们这边需要的那些珍贵材料了！”

    梁丘贺闻言脸上总算有了些光彩，他笑着点了点头：“那就好……那就好啊……”

    “嗯，还有呢，我听苏晚霞说，他们之前派出寻找那两位英雄的三艘搜救船已经初步确定了逃生舱的位置，可能再有一个多月就能带英雄们回家了！”

    梁丘贺听到这却愣住了，他原以为搜救计划就是一个听起来很鼓舞人心，但极有可能白白浪费人力物力的毫无成果的行动，却没想到那个褚晓明和沈一诺还真的就做到了。

    “唔……这还真是没想到啊……”

    “是啊，不但我们没想到，就连他们自己可能也没想到呢，而且，据估计，在那个率先发现并向地球预警的逃生舱里应该保存着非常非常重要的第一手观测数据，这对我们地面研究中心来说也是一件大好事。”郑南野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兴奋，那劲头就感觉像是已经看到太阳升起前的天边的那一抹鱼肚白了一样。

    梁丘贺笑着看了他一眼道：“是好事，是好事啊……”

    郑南野闻言这才注意到梁丘贺的笑容里带着一些苦涩，随后他就清醒过来。

    差点忘了……他们这个小组目前正陷入泥潭，举步维艰呢……

    “老师，我觉得吧……咱们竭尽所能就可以了，没必要一定要和自己较真啊。”郑南野说道。

    梁丘贺闻言一怔，随后笑容一收道：“你去忙你的吧，这边暂时不需要什么了。”

    郑南野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被梁丘贺“赶出”去了。

    他话到了嘴边，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是，您要是有需要就叫我，我就在隔壁。”

    “嗯。”

    ……

    不知不觉，一上午过去了。

    超额完成了自己工作的郑南野决定破例给自己放半天假，下午就什么也不干，挑些经典老电影来放松一下。

    在午餐的时候，他遇到了薛佳念。

    这小姑娘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委屈，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最见不得女孩子受欺负的郑南野立马端着盘子过来。

    坐到薛佳念面前后，郑南野问道：“佳佳，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正低着头把盘子里的蓝色海藻当面条一样用筷子拧来拧去的薛佳念闻言身子一颤，随后急忙抬起手擦了眼泪道：“没……没人欺负我，我没事的。”

    本来她要是不抬起手臂也就罢了，可当郑南野看到她手腕上还有红肿的痕迹时，立马就火大了。

    这到底是谁啊？怎么忍心伤害这么可爱的小姑娘？！

    于是化身正义使者的郑南野正色道：“佳佳，你不用骗我，我都看到你手腕上的伤了，你说，我替你出面解决。”

    薛佳念闻言赶紧把手收起来，同时笑起来道：“真的没事的，哥，就是一个小意外。”

    “小意外？你手腕上那红肿可不是小意外啊。”

    “额……我摔了一下，手腕撑着地了，所以就……”

    “佳佳！”郑南野加重了语气。

    薛佳念闻言身子又是一颤，随后才一扁嘴泣声道：“哥……我是不是就不应该在这里打扰你们工作？”

    “怎么会呢？没有你东奔西跑的，谁给我们送各种文件资料啊？”

    “可是……可是即使没有我，你们也是可以通过加密程序直接送达的不是吗？那样效率还更高，也不用听到我这样一个帮不上什么忙的外人给一些不中听的建议。”

    “啥？啥不中听的建议？”郑南野听到这明白了，一定是技术部那帮数据主义疯子说了些没用的屁话！

    薛佳念闻言赶紧道：“不不不，没有什么，哥您很忙的吧，再不回去的话，梁丘教授那边可能要找您了。”

    郑南野却摆手道：“没事，我和教授请过假了，今天下午我休息。”

    “哦……这样啊，那真是挺好的，哥你应该很久都没有好好休息了吧？”

    郑南野看着薛佳念一阵后，深深一叹道：“是啊，自打跟着老师到了这边我一天都没休息过，最开始还整天连轴转，身体全靠药物支撑着……现在总算步入正轨了，能正常作息了，但我也没有申请休息，毕竟还有一堆事要忙呢。”

    薛佳念听完笑了笑道：“看得出来呢，哥你是个很认真负责的人。”

    头一遭被比自己小近十岁的小姑娘夸奖，郑南野居然老脸一红道：“咳咳，哪有，比起老师他们，我算是懒散的了。”

    “不不不，我每天都有关注基地内的工作考勤日志，您在分析工作事项方面的工作质效评价一直都是S+，是第一名呢。”

    “哎？还有这么个日志的啊？我都不知道呢。”郑南野是真的不知道。

    薛佳念却咯咯直笑道：“那可能是哥你工作太认真了，不像我，每天空闲的时间很多，可以关注这些有的没的。”

    说到这薛佳念的情绪又低落了不少。

    郑南野看出她情绪上的变化后道：“对了，佳佳，你下午要是没事的话，不如去我那，咱们一起看电影好不好？我那还有好多零食哟！”

    薛佳念闻言眼睛一亮：“真的啊？”

    “嗯，那哥还能骗你吗？”郑南野说着起身道：“我先去刷盘子，你吃完直接过去就行了。”

    薛佳念也没有拒绝，她点点头：“好！”

    ……

    突发奇想邀请比自己小很多的姑娘一起看电影，早就结婚有了孩子的郑南野突然有种负罪感。

    不过很快他就把这种负罪感清理掉了，因为在他眼里，薛佳念就是他妹妹，现在妹妹受了委屈，哥哥想法子让她高兴一些没什么不道德的。只是这边薛佳念来了，两人刚选好一部电影要开始开心的下午休闲活动的时候。

    梁丘贺却突然过来叫走了郑南野。

    ……

    “这些……这些……不可能啊！”拿到分析数据图示的时候，郑南野是真的惊呆了。

    他跟在梁丘贺身后。

    梁丘贺走的很快，他边走边说道：“我已经和技术部的人核实过了，这些数据确实都是陈爽那边发来的，中间没有经过任何第三方的接触，所以真实性是可靠的，只是这些内容实在有违常识。”

    郑南野闻言后再看这些如数序代码一样的分析成样资料心道：‘这何止是有违常识啊！除非那个被处死的女人是台人形电脑，否则凭人的大脑怎么可能把自己的记忆篡改成这幅模样？！’

    “老师，您说过，人的大脑思考问题和我们创造的数序架构是存在根本性区别的！数序架构是根源性的、目标性的，是可以准确捕捉计算所需的，可我们的大脑就连最基本的‘不要去想大象’都很难做到，那这个叫Mary 李的女人又是怎么回事？”

    “废话，我要是搞得清楚，还用的着叫上你一起上去汇报吗，你就别那么多问题了，赶紧把资料给我整理一下，我待会要用。”

    郑南野看着这密密麻麻的和代码无异的记忆剥离情报，头皮是一阵阵的发麻。

    ‘天呐……要是人类真的可以做到这种地步，那她岂不是要成神了？！’

    ……

    独自在郑南野那看了一下午的电影的薛佳念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到郑南野一身疲惫的回来时，看到睡的正香的薛佳念，郑南野微微一笑，随后叹了一声就往浴室去了。

    消费一周的工作点数洗了个澡后，郑南野裹着浴巾坐在薛佳念身旁。

    房间里正在播放的是一部经典老电影《塞耶那之身》的结尾部分。

    这部拍摄于七十年前的超前科幻电影讲述的是一个独居在人类社会中的不老不死的外星人的故事。

    他早在人类文明初期就悄悄抵达地球。

    可他并没有像人类早期科幻电影中那些外星人一样凭借自己强大的力量驾驭人类，奴役人类，而是选择与人类共同成长，并尽可能的融入人类群体，同时还通过各种不同的身份来隐藏自己不老不死的秘密。

    但终有一天，人类文明在塞耶那眼前灭亡了。

    他成为了地球上最后的智慧生命。

    这时，塞耶那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他开始思考，自己究竟是外星人，还是人类。

    在他经历无数次的生离死别、尔虞我诈以及数百年的田园安逸生活中，他看到了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人类缩影。

    所有这些都被保存在了他的记忆中。

    并从中，塞耶那找寻到了死亡的真谛，然后在电影的结尾，他没有坐上自己的飞船离开，而是在地球上选择了长眠。

    也就在他死去后不久，废墟之中走出了的幸存者。

    这部电影在当时上映时并没有取得很好的票房，原著作者也不算很有名气，属于很小众的类型。

    可郑南野很喜欢这部电影，并一直将它收藏在自己的私人云端库里。

    没想到薛佳念居然会把它挑出来，还反复的看了三遍。

    郑南野不免有些好奇了，他原以为像薛佳念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应该会更喜欢喜剧或者爱情之类的电影才对，但他错了。

    也不知是郑南野盯着薛佳念看了太久被她察觉了，还是薛佳念自己睡醒了。

    总之郑南野坐下后不久，薛佳念就睁开了眼睛。

    但她没有起身，而是侧卧在那，目光呆滞的问道：“哥，你觉得……太阳还会升起吗？”

    这突然的问题问的郑南野有些措手不及。

    他想了想之后笑道：“当然，研究科的那些人不都说了吗，太阳很快就会回来的。”

    然而薛佳念却一点都不高兴，她说道：“可我却希望它永远都不要再升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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