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03 我替你去死

    2011年

    一个看似寻常，却又改变了游格格一生的一年。

    这一年中有不少值得纪念的日子，比如辛亥革命100周年，歼20试飞成功……

    还有不少世界关注的大事，比如威廉王子大婚，美军从阿富汗撤兵……

    网络媒体和科学界也有很多关键词诞生，比如腾讯公司退出新聊天软件“微信”，“奋进”执行完最后一次飞行任务后，美国航天飞机宣布全部退役等等……

    这些都是记录在2011年间的大事。

    但许多普通人，在那个自媒体还未盛行，万物互联尚处在前端概念的时代，他们的2011年更多的围绕许许多多有关自己的小事。

    这一年，游格格的母亲在申请健康证的时候被查出癌症晚期。

    随后才过了几个月……母亲就离游格格而去，剩下这个刚成年不久的小姑娘独自在这世上。

    这一天……

    下着大雨。

    游格格兜里揣着一瓶安眠药，沿着幽深的小径向前走。

    她没有打伞，浑身上下都被淋湿了。

    回到家之后，游格格脱掉了衣服，然后进了洗澡间，不停的冲洗身体，尤其是下身。

    反复用力的搓揉让她原本莹白的皮肤变得鲜红起来。

    直到她累的不行，才裹着浴巾出来。

    躺在床上，看着屋顶昏黄的灯。

    这间地下室改造而成的，仅有十平米的小家里充斥着潮湿与霉烂的气息。

    母亲住院这几个月，游格格几乎就没在家呆过。

    躺了一会后，灯突然灭了，浴室的滴水声也没了。

    游格格看了眼门口，然后闭上眼。

    过了一阵，脚步声传来，跟着是敲门声！

    “砰砰砰！喂！有人在家吗？”

    是个男人的声音，听着还很稚嫩。

    游格格不想回应，可是那人仍在敲门，声音越来越大。

    “喂！别装死啊！我听到声音了！你这都欠了几个月的房租和水电费了！我看你可怜才没赶你走，可你也得自觉点啊！啊？！”

    “砰砰砰！”

    又是一阵猛烈的敲门声。

    声音越来越大。

    相比较游格格趴在母亲心口听到的心跳声……这声音真的太强烈了……

    “喂！！！你别跟我这赖着啊！你要是今晚跟我这装死，我明天就找人来开锁，到时有你好看！”

    那人有点气急败坏了，他用脚踹了几次门，随后离开了。

    黑暗中，游格格冷冰冰的看着门口的方向。

    “怎么到哪都一样……”游格格自言自语道：“寄生虫……”

    自嘲的笑了笑，游格格爬起来，下床摸到湿漉漉的衣服，然后掏出了那瓶安眠药。

    这东西是游格格趁医院药房忽视不注意进去偷的。

    十几天前她就注意到了安眠药摆放的位置，但她没想到自己在偷安眠药的时候那么从容……明明这只是她第一次偷东西……

    拧开瓶盖，然后把药瓶里的药全都倒出来。

    足有十几粒。

    白色的，在黑暗中也看的分明。

    游格格挨着床坐下来，这会停水了，她只能强迫自己吞服下去。

    可是拿着药的时候，游格格却又平静了下来。

    虽然是自己提出的约定。

    “我替你去死，你为我活着……”

    但她真的可以这么做吗？

    依稀记得在那光亮中看到了许许多多不确定的结局……有好有坏……

    那么现在坐在这里，选择用这种方式结束生命的自己，这样的抉择意味着什么？

    【当你老了，回顾一生，就会发觉：什么时候出国读书，什么时候决定做第一分职业，何时选定对象而恋爱、什么时候结婚，其实都是命运的巨变。只是当时站在三岔路口，眼前风云千樯，你作出选择的那一日，在日记上，相当沉闷和平凡，当时还以为是生命中普通的一天……】

    这句话出自陶杰的《杀鹌鹑的少女》。

    是游格格最喜欢的书之一……

    而书中的这段话对她的影响最为深刻。

    也是激励她，让她在稀松平常的，甚至微苦的日子里发掘生命美好瞬间的唯一信仰。

    只是游格格怎么都没想到。

    有些抉择真的做了，会是那么痛苦的过程。

    她知道自己不过是万千幸福背后，阴霾在一隅中的个例。

    所以她没有去做更“精彩”的结束。

    只觉得生命的意义忽然消失了，惊慌失措中，决定接受这命运的摆布。

    但安眠药抓在手心的时候，游格格却又意识到……

    命运或许从不会干涉任何人。

    它仍安分的，乖巧的停留在你我手中。

    吃下，或者不吃。

    分明都是由自己决定。

    这份顿悟出现后……游格格平静了下来。

    可是此时此刻，置身在这黑暗中的人并不完全是游格格了。

    她对世间种种的失望已经污染了她内心深处最纯净的地带……她迫切的希望自己的生命可以燃烧，哪怕不能成为照亮他人前路的光，也要化身灼伤世界的火，竭力的证明一次。

    于是她没有再犹豫，她把十几粒安眠药通通吞下，然后用力的咀嚼！

    苦涩让她难以下咽，但她捂住了嘴，让自己不至于吐出来。

    几分钟后，游格格依靠在床边，眼神空洞的看着天花板。

    嘴里的味道在消失。

    意识也在模糊……

    其实药力并没有那么可怕。

    它还需要一定时间来发挥作用……届时，不会像电视剧中那么安逸的在梦中离开。

    痛苦仍会折磨游格格。

    可就在那痛苦涌现的同时。

    灯亮了。

    浴室的水声又复出现。

    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这一次……很轻柔，很小心。

    游格格怔怔的看着那昏黄的灯，一如她看到的那光亮一般……

    许许多多的可能再次浮现在她眼前。

    “咚咚咚”。

    敲门声很小心，跟着是一个很温柔的女人声音。

    “格格，你睡了吗？我是你李阿姨啊？”

    李阿姨？

    是楼上的邻居……

    “刚才小郑喝醉了，你别怪他！也别当真！这段日子你就还在这住，等你找到工作了，再把钱补上就行了！啊？”

    游格格听到这话，之前因为被侮辱，被黑暗包裹都没有流下的泪水突然奔涌而出。

    但她仍倔强的靠在床边，双手死死的攥着床单，忍受着一阵阵的痛苦。

    “阿姨给你做了点吃的放在门外了，你要是饿了，就端进屋吃，啊？孩子？你得好好活着！啊？”

    “咚咚咚！”

    这一次的敲门声急促了一些，但游格格却哭的更厉害。

    门外的人站了一会后，把东西放下了。

    脚步声缓缓离去。

    但在楼道口停下了，她叹了一声，正准备回屋。

    忽然楼道下的门开了。

    门外的东西被碰倒摔碎了。

    李阿姨听到声响急忙回头。

    跟着就听到一个虚弱的声音：“阿姨……救我……我不想死……救我……阿姨……”

    ……

    沉寂的夜色中只有星星点点的光在闪烁。

    游格格感觉自己像是漂浮在海面上一下……起起落落……

    她顺着洋流飘向未知的彼岸，耳边传来鲸鱼的歌声。

    悠扬……舒缓……

    ……

    几天后，游格格苏醒过来。

    屋子里还很黑，但那些潮湿的，发霉的气息都不见了。

    微微偏过头，正瞧见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挤进来……正落在她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上……

    知觉在复苏。

    游格格感觉手被人握着。

    低头一看，是个伏在床边睡着了的男人。

    轻轻的抽回手，游格格坐起来，喝了口水之后，她悄悄的下了床。

    ……

    天台的风很冷，可是吹在身上的时候却那么真实。

    游格格只穿着单薄的衣服站在那眺望日出的方向。

    蓬勃而起的红晕将黑暗驱散，城市的轮廓愈发清晰……街道上的声音也逐渐密集起来……

    “怎么了……这么一大早就给我打电话。”王义被电话惊醒，很不爽的看了眼号码后，努力压着火气道。

    “什么？人丢了？！我靠！！！你怎么回事啊！”可是接下来的话还是让王义的怒火爆发了。

    电话那头的刘攀阳也快急疯了。

    整个医院现在都被他吵醒了。

    “你别废话！赶紧叫你哥派人过来调监控！”

    王义一边穿裤子，一边挂了电话然后拨通另一个号码。

    “喂？哥！那个，你那边有人在值班室吗？昂……对！对对！我那同学，她醒了之后不知道去哪了！哎？哎！好好好！我这就联系他！”

    光着脚跑出屋的王义忽然感觉身上一阵阵的凉，这才注意到自己只穿了裤子而已。

    ……

    等到王义赶到医院，人已经找到了。

    不过刚醒来的游格格身体过于虚弱，又在天台上吹了冷风，现在又昏迷了。

    刘攀阳守在床边，这次他是不敢再闭眼了。

    王义看人找到了，也不说其他了，走过去拍拍刘攀阳的肩膀道：“喂，想吃点什么？”

    刘攀阳现在哪有心情吃东西。

    他摇摇头：“不饿。”

    王义翻了个白眼道：“你就是跟着一起挨饿到饿死有屁用啊！别矫情了，快说，我下去买。”

    刘攀阳是真的没心情吃。

    尤其是当他知道自己是最后一个得知游格格母亲去世的情况的时候……他的心底就充满了内疚。

    “随便吧……你吃什么我吃什么。”

    王义深吸一口气：“行吧，我去去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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