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万里归来颜愈少 第2章·旧事难忘

    阳关城头，两人驻足远眺，各有忧思。

    阳关之外，千里大雪如鹅毛飘落，越发冰寒凛然。

    再往北方走百里地，便是真正的巍巍北境第一孤关——斩鬼关，在它诞生以前，阳关才是北境第一关隘。

    君莫笑身旁那位女子，见君莫笑忧心忡忡，久久不语，她知君莫笑心中难过，于是开口安慰道：“莫笑……你没事吧？”

    那女子甚是超尘不俗，身姿清丽分明，窈窕曼妙，个子高挑，身周寒烟淡淡，长腿似鹭若鸶，却透着一股楚楚动人的凄丽之美，其面容虽然被裘帽遮掩，难以看清，却有几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美感，确非凡人女子。

    她的声音亦是格外地清冽与柔和，仿佛黄鹂展歌，清泉淌淌。

    “没事。”君莫笑朝他淡淡地笑了笑，故作轻松道。

    她知道君莫笑在逞强，不想让她担心，也不戳破他，于是便开口问：“那么，接下来，你想做什么？”

    君莫笑沉吟许久，心思更加深远了，眼下他的每一步，都是六年之中反复筹划过的，但即便这样，以他推算出的结果，仍是险之又险。

    更何况那些筹划真的实行起来，定要将整座青铜帝国搅得天翻地覆，不知多少人会被卷入其中。

    最终，他还是缓缓开口道：“早在六年前的龙游宴之变前，我就已经基本调查清楚了，在北阳血战前阻挠帝国方面出兵救援的人，正是以帝国三大世族玉京三贵为首的一群主和派，那些人在六年前被我杀了一半，但他们的根基却并未有所损伤，真正的根蔓和幕后黑手仍然完好无损。”

    女子心中一动，龙游宴之变，那真的是青铜帝国近年来，除了那场北阳血祸外，排名第二的大变故、大事件了！

    连她这个身在南陆的深闺宫苑中人都有所耳闻。

    据传，北洋血战半年后，在血战中身受重创的青铜第三帝子，将将从昏迷中复苏后不到几月时间，就在青铜帝国的帝都白玉京中龙息河上，花萼相辉楼中宴请四方，去的大多都是帝国中数一数二的封疆大吏或镇国上将。

    宴会开始时，大家还举杯推盏，觥筹交错，一派其乐融融之景，其中尤以第三帝子饮酒最为尽兴，一饮三百杯，饮罢，暴起杀人！

    赴宴来客三百人，他足足杀了二百五十人！

    一时间，剑气冲冰轮，寒光震玉京！

    第三帝子之名远传海内外，令那些朝中的大人物们哗然，畏之如虎狼，视之如眼中钉。

    后来才设下了那么一场修罗局，将他彻底斩落尘埃中！

    而那场修罗局的幕后黑手和北阳血战幕后背后是同一支，毫无疑问还是玉京三贵！

    而玉京三贵之中，除了当前明面上的那些话事人外，还有重中之重的三个老家伙，他们合称三大旧圣，是在青铜帝国第四个时代，充满动乱与战争的功骨时代成圣的人道尽头修士，堪称功参造化，俯仰乾坤。

    据君莫笑深入寻查，发现北阳血战中，正是这三个老家伙亲自下场发话，这才使得帝国中几乎半数人物尽数倒向玉京三贵，而他们三人驻足在朝堂之上，一呼万应，竟然隐隐有反君为主的隐隐苗头！

    这对于任何主君来说，都实在罪无可赦！

    但如此势大权重的大人物，偏偏是君莫笑非要扳倒的死敌，这无疑难如登天一般。

    想到这里，君莫笑也不禁弹出一口气，轻声道：“三大旧圣修为境界深不可测，韬光养晦数个时代之久，刚才那番举动，是我在向他们示威，三圣何等修为，恐怕已引起他们的注意，我想很快其中一两人就会有所动作，玉京三贵手眼通天，接下来我们每走一步，必将面临绝大的艰难险阻，甚至马上就有杀身之祸！”

    然而，即便如此君莫笑的眸中却没有丝毫动摇之意，他的语气坚定不移：“我本就决定这么做，所以无论是他们找我，还是我找他们，都是一样，但你不一样，你在南陆的身份尊贵，对黄金帝国的意义和分量非凡，如果被他们发现，恐怕会引起两国间的种种猜疑和纠纷，如果此时退出，对你来说最好。”

    那女子轻轻地摇了摇头，淡然说道：“在东陆，我只是齐潇阳而已，没有什么别的身份……六年前我听闻阳关血战，却什么都做不了，即便我已经走到了那种高贵的位置上，却仍然无可奈何，这一次，我不想再做壁上观了，我要陪你见证到最后一刻。”

    自称齐潇阳的女子，拨开头上的裘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张开修长的双臂，她仿佛想要拥抱这片饱经疮痍的天地，也是在展现自己的决心。

    这番举动，终是使她展露了自己的真容，一眼看去，的确明眸皓齿，樱唇琼鼻，的确有沉鱼落雁、惊为天人之美！

    她一头短发乌黑清爽，一对眼眸似海子般清澈澄明，眉宇间泛着独特的灵动气息，着实明艳如波、光采动人。

    “也罢，这个污浊混沌的帝国朝堂，是时候听一听何为龙吟了。”

    君莫笑点点头，也不再做过多的劝说，他们本就是少时的挚友，有着共同的理想和志向，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荡清乾坤，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那你具体要如何做？玉京三家资本根蔓何其深厚，宛如三座巍巍大山，要击便要一击击溃，否则必有绵天之祸！”

    齐潇阳虽然支持他，但头脑很冷静，要君莫笑谋定而后动。

    君莫笑点点头，心思也是沉重起来，便说道：“我来北荒州，不仅想要祭奠一下这些远去的亡者，也想看看还有没有仍旧存活的旧部，也有之后要去清除的目标，但都是一些无关轻重大局的人物。而我真正的第一个大目标在青冥州，在青冥山中！那个人目前的状态很差，可以说是奄奄一息，可以作为三大旧圣的第一个突破口。”

    “功骨时代道家的执牛耳者，在剑道修为中堪称古今最强的数人之一的青冥剑圣——萧青冥！？”齐潇阳听后，马上想到了什么，立即开口问道。

    “没错，我要去青冥山杀他，他应该被葬在剑冢中，处于半生半死的状态，与许多古远时代中未能踏出最后一步的老怪物一样在长眠苦渡与韬光养晦，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积蓄力量，等待时机，以待有朝一日踏出最后一步，踏足神魔仙佛的至高境界。”君莫笑肯定道。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萧青冥的修为之深，战力之强，即便放在群雄并起百花竞放的功骨时代，也是强横一世的绝世人物，甚至可与当时号称帝国双壁的飞将军李镇鬼及镇国柱石云破天相提并论。”

    齐潇阳闻言，不禁流露出担忧的神色道：“更何况，此人是剑阁中泰山北斗级的重量人物，你若杀了他，便是捅了马蜂窝，势必与剑阁中林立的庞大剑修一脉为敌，我觉得这件事还需要从长计议，制定周密的猎杀计划，团结吸收流火军的旧部与帝国中可以拉拢的力量，形成对抗角力之势，避免陷入与对方死缠烂打的境地。”

    “嗯……我在回到东陆前，便与钟绿等人保持暗地里的联系，同时老师的捭阖楼也给了我不少帮助，对于猎杀这些巨头后可能引发的局面多番部署，再差也能够让我脱身。”

    齐潇阳听君莫笑跟她说过，钟绿是青铜帝国中枢机关龙柏宫中的一级秘书官，与他关系相近，六年间也一直保持有联系，是为数不多的在他落魄后已然支持他的人。

    但他想要做成这件事，仅仅有这么几个人还是远远不够，还需要拉拢更多的大势力大人物，才能有做成的把握！

    旋即，君莫笑神情严肃地说道：“要说现在最困难的事情，还是境界修为上的天壑差距，即便在未坠境的六年前，以我天人三段的境界修为也绝不可能撼动旧圣，虽然这六年中我通过诸般手段涅槃重修魔法侧道果，期间也有天人领域中的大强者助我涅槃，可要面对那天人领域中的极限强者，仍然存在不可想象的差距。”

    修行之道贵在循序渐进，无论他怎样天赋异禀，也不可能一蹴而就，但以他目前的修行进度来看，放眼于同龄人来说已经着实恐怖。

    所谓修行，又称之为修道或修真，是凡人得以超凡脱俗，甚至成仙成神的道路法门，走上这条路的人，便被世人称作修士，而天人便是这条道路的最高领域，天人身系天地之机，通日月造化，属于匪夷所思的修士极境，是世人眼中所谓的‘陆地神仙’，无数修士被拦截在这道高不可攀的天壑之前，悔恨终身，可想登临天门难之高不可想象。

    君莫笑曾几何时便是这样一位高不可攀的天人修士，但六年前遭遇一场大祸，导致他从这高不可攀的修士极境中惨然坠落凡尘，不复昔日光辉。

    虽然在修士历史上的确有不少天人修士坠境后重修返境的传闻，但无一不是花费了上百年乃至数百年的光阴，同时绝大多数修士在坠境后，根基出现瑕疵裂隙，即便重修返回天人领域，也很难回到原来的境界段位，大多只在次一级的境界中徘徊，很难再有精进。

    然而，君莫笑自身根基雄固，天缘眷顾，却是仅仅花费两年时光，便重修回原有境界，实在少之又少，罕见至极，可见其天赋神赐，堪称旷世奇才。但即便他回到了原有的境界段位之中，能否一撄功骨时代强横了一个时代的绝世强者，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即便如此，此刻站在残破不堪的阳关城头上，他的心里已没有半分的动摇和退意，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高昂战意与复仇怒火。

    “潇阳，陪我再向北走一走吧。”

    君莫笑用的称呼很是亲昵与私密，但他就似理所当然的一般，完全没有异样，只是遥遥地向更北方的那片天寒地冻处投去惆怅的目光。

    他自顾自地说道：“当年那场血战中，将军为了保全我，设计将我封禁在古器中，由小雪带出，一路向北穿行，企图让我逃出一劫，但半途中小雪遭到蛮敌伏杀，身受重创，我以术法破开禁制逃离古器，但已无暇顾及小雪，告知小雪继续北上，进入阎罗冻土，那里是整座东陆甚至整片荒芜古陆中无出其右的至寒之地，是不适合任何超凡物种生存的凶险秘境，就算对于冰寒系的修士和异兽都是极富挑战性和危险性的，稍有不慎就可能命丧其中……”

    “自那之后，我再没有机会来到此地，不知道她是否真的逃出生天了，又是否能够在那样恶劣的天险之地存活。”君莫笑眼神迷茫，他的心中有些凌乱。

    齐潇阳知道君莫笑口中的“雪儿”，一路北上他曾说过，雪儿正名叫做白踏雪，是君莫笑在北境某座冰雪秘境中发现并带回抚养的两头小马驹之一，属于白麒麟的远亲，有着部分麒麟血统，若给她时间成长，甚至真的可以返祖，成为麒麟那种瑞兽和圣兽。

    但如今她生死无踪，一直让君莫笑很是挂念。

    “嗯……我们便北上去阎罗冻土走一遭，吉人自有天相，若是有缘，自然能够逢凶化吉，安然相逢。”齐潇阳面上忽然浮起一抹淡淡的殷红，有些不好意思，但她很喜欢君莫笑这样称呼她，便伸出白净纤长的玉手，轻轻地拍了拍君莫笑的肩膀，轻柔地宽慰道。

    “谢谢你，小阳……不过，我始终不相信这世间有那么多的美好的逃出生天，但即便这样我也想亲自去看看，无论死生，心里明白最好，最怕糊里糊涂的生，糊里糊涂的死。”君莫笑察觉了齐潇阳的异样，也有些不好意思，但旋即他就调整好了表情，淡然地说道。

    “但愿人长久，千里再重逢。”齐潇阳幽幽道。

    两人再次跨上两匹千里良驹，这两匹良驹并非凡种，都有异兽血统，但不纯粹，没有异兽那般能够修行的根骨及媲美人类的灵智，但同样极通人性，身体素质方面远超普通动物十数倍。

    也正是这样的体质，方能在这寸草不生的赤地战场行走这些时日，换做一般马匹，早就被这里的阴气、煞气、死气和寒气透体入髓，凄惨而亡。

    至于科学侧的越野车辆也是不足看，无法长久驰骋，非得是君莫笑以前在军队中接触过的那种真正的军用特种越野车辆才可以适应这般气候极境。

    但即便如此，这两匹千里良驹也在打摆子了，越靠近北方，气候越是恶劣了，就连他们的半异兽体质也要将近极限了。

    “嘿，再坚持一下，到了斩鬼关，我便放你们走。”君莫笑轻轻拍动了一下马颈，轻声地说道，随后掌心腾出雄浑的阳刚真气，注入那匹良驹体内。

    刚才还在打摆子的马儿，霎时间觉得舒坦了，原本四肢百骸传来的刺骨冻寒一下子消融开来，仿佛春回大地，万物复苏般。

    齐潇阳有样学样，也在胯下马背中注入真气，他那匹马儿也不再发颤了。

    实际上，君莫笑和齐潇阳两人本无需这样做，皆因他们境界修为均已达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早已脱离了凡人范畴。

    人世间的修行道路，可基本分为三头盘踞大道的巨龙，分别是修真侧、魔法侧和科学侧，三大巨龙的修行之路各有奥妙玄机无穷，经整个神启纪元的漫长光阴验证，被证明是三条有无穷潜力可踏足神魔仙佛的通天大道。

    而三条大道虽然法门迥异，但境界门槛却是殊途同归，分为异人领域（也可叫做凡人领域）、超凡领域（也可叫做超人领域）、天人领域，以及那在功骨时代后已经无人踏足登临的第四领域——仙人领域，神魔仙佛皆在此至高境界中，每个大境界均有九段段位划分。

    其中，君莫笑在六年期间已经重新修回魔法侧的天人修为道果，但这一道果因为其所修习的某种奇异功法正处于涅槃蜕变的阶段，每一次蜕变都有质的飞跃和提升，所以君莫笑尽可能地不想要中断涅槃状态。

    于是他在两年前又走了修真侧这条道路，目前踏足了凡人境界之巅，以此作为明面上的战力来庇护己身。

    而齐潇阳的境界实力，君莫笑看不透，有大气运遮蔽与覆盖，但以君莫笑推断，齐潇阳的明面境界实力至少也能够横推超凡领域。

    以二人这种实力，随便爆发护体流光，便能御空而行，突破音速数倍驰骋轻而易举，赶到这座北阳关根本不需这数月时间，但这片赤地战场对境殊旷，有帝国中那些见不得光的大人物在远方关注，若不是君莫笑在此之前数月低调行事，怕是这些人早就派遣无数波杀手前来截杀他了。

    但经过方才那阵祷告，十万兵戈千里长鸣，远方那些见不得光的大人物，肯定都感受到他的存在了，也明白他此举的用意，想来那些杀手此刻已经在枕戈待旦了。

    来吧，你们来吧，你们越是来的快，就说明你们越是恐惧，在恐惧什么呢，恐惧我吗？恐惧夜半梦醒似的亡灵索命？可惜这世间没有亡灵能索你们的命，那只好由我一个个地前去索命了。

    风雪之中，君莫笑张开怀抱，仿佛在拥抱故人，但怀抱中什么都没有，只有无情的寒风与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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