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远离珣都时

    齐念一昏就昏了两天。

    大概是因为那天下跪堂前让他的体力消耗过多, 多日劳累积压一起，累垮了身子。而等他辗转醒过来看清头顶雕花床时，耳边便传来了一阵不真切的号角声，悠扬而沉闷，听着特别熟悉。“……”齐念躺在床上放空，听了许久才辨认出这号角声的信息，不由得一惊。“来人！来人啊！”突然的急躁心情让他忍不住将身边物件摔了个稀巴烂, 待门外小厮急匆匆进房间来时，齐念已经挣扎着起身，一把揪着他的衣领。

    “世子爷你醒了！”

    也不知道齐念怎么一醒来就满腔怒火，他像是完全脱离了那个虚弱状态, 整个人被一把火给点着了，在那小厮耳边吼着：“号角声从何处而来！”

    这话问得搞笑, 号角声能从哪里来？搞得我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虽然我真的知道。“从…从……”只是小厮还是被他的狂躁举动吓得不行, 一时间说话也变得结巴：“从那点点点点点将台而来……”点将台坐落在珣都之中，世子府离那里不算远, 自然会听到一些动静。小厮刚才还琢磨着哪来的呜咽声呢, 怎么这世子第一反应就猜到了是号角？

    齐念闻言，声音吼得更重，问着：“何人点将！”

    小厮如实相告：“出征东岛的……”

    “混账！”

    伺候富贵人家最冤枉的地方, 就是总会在无辜的状态下被他们拿来出气。这小厮不是第一天跟在齐念身边了, 知道这世子脾气怪异, 也挨过不少拳头, 早已经练就一身厚实皮肉。不过这一次齐念下手好像更狠了些, 以往好歹不会觉得那么痛啊……“世子爷息怒！世子爷息怒！”为了保命，最后只得把苦往肚子里咽。小厮蜷缩在地上直咬牙，恨不得这齐念当即失势成为丧家犬。

    ——

    珣都点将台。

    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感觉珣王昨天才在殿上宣布出征东岛的事，怎么今日就是大军出发的日子了？麒璘换上银盔战袍骑着战马而来，环顾场上的五千兵马，心情激动。“啊…出征~出征原来是一种这样的感觉~”她被珣王钦点为这一次前往东岛军队的主将，手下配了两名干练武官作为大将，带五千人，任务是把东岛那边的矛盾给解决清楚了。麒璘得意洋洋，这些凡人打起仗来还不如她使个真火呢，战败？不可能的事。

    “末将拜见郡……呃将军！”

    随军的副将愣是卡了一口痰，对着这黄毛丫头始终喊不出‘将军’二字。他忍不住瞄了瞄这郡主身后淡定自如的两名大将，后面两位才应该是这次出征的将军啊！怎么珣王就排了自己的女儿上战场来！副将摇摇头，派一个女人就算了，这郡主还非得带上自己的好朋友，带上好朋友又算了，她还非得带上一个十岁的小姑娘！扯淡扯淡，打的什么仗，带几个女人去，算什么样子？不过幸好郡主那两个朋友都扮成了男子随军医跟在后头，不然若被军中这群多年没见过女人的家伙见着了，不得丢了军心、忘记战事？

    “诶嘿，多礼了。”麒璘礼貌地朝他点头致意，挺直腰板装作一副检阅三军的模样。

    不过这个举动在他们这些老将眼里，自然就变成了幼儿稚气学长辈的表现。副将干笑，但是这个丫头好歹是珣王女儿啊，自己也不能得罪不是？“将军，在大军出发之前，还需要您到高台上说几句话，鼓舞一下……”说完这句话，副将才想起来跟两位大将对对眼色，岂料那两位大将都绝望地闭上了眼，俨然之前没有教过郡主上台要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呃或者算了吧……”

    在大军面前出糗的话，这场仗就真的不用打了。

    “不是说让我去鼓舞一下么，干嘛作罢？”麒璘倒是洒脱，径直翻身下马，将鞭子扔到副将手里。“带路去，要在哪里说？”

    副将对着二位大将微笑。

    二位大将不想对他微笑。

    “郡……将军这边请。”

    以往在点将台前，领军的主将都会说一些鼓舞士兵的言语，类似于这一次我们要干嘛干嘛，希望大家可以干嘛干嘛，对付敌人怎样怎样，为了珣国怎样怎样……有时候战事多了，这样的鼓舞就成了一种惯例，大家也都听习惯了，不会再像第一次当兵时充满热情。副将对麒璘期盼不高，领她过去时一直絮絮叨叨地念着待会儿您就说这个那个吧，简单说几句，咱们就可以擂战鼓启程了。

    麒璘全程微笑，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副将作了个苦瓜脸。算了，自己造的孽，如果出糗了就当自己倒霉吧……

    凤皇绑着个男子发式端马台下，抬头看着高台上的那抹英姿，被那银盔晃花了眼。“所有人都觉得你不靠谱，你说，这该怎么办呢？”趁人不注意时，她嘴唇微动，念出来的话只有那与她心灵相通的人才能听到。

    而高台上的麒璘，就是这句话的接收者。

    “啥？我那么聪明能干，他们竟然觉得我不靠谱？”麒璘听着她话里的调侃不禁炸毛，这声调上扬的笑意是怎么回事？“啊喂，凤皇你不是我的媳妇儿么，怎么在关键时候都不帮帮我呢？过分哦。”

    “谁是你媳妇儿了，我可从来没有承认过什么啊。”凤皇在台下勾唇一笑，冲着远处的她挑了挑眉：“你才是我的媳妇儿，毋庸置疑。”

    “哎？你耍赖……”

    “不信问湫宝。”

    “…才不问她！”

    ……

    麒璘就这样站在高台上和她的爱人隔空传话了好久，副将一直不明所以地站在她身后，见她一直在台前发呆，以为她对着五千兵马被吓懵了。“呃，那个将军？……将军您还好吗？……是不是太阳太烈了您觉得自己有些中暑？”副将小心翼翼地靠上前，不料才走了两步，那台上的人就伸出手来作了个‘停’的动作。

    “我还没有开始说话，不要打扰我。”

    话里莫名就比刚才的稚嫩多了两分威严，副将一怔，面露怯色。

    “咳！”

    麒璘的开场白，是一声干咳。（副将抹了抹额头）

    等了老半天的士兵们都忍不住笑了出来，只是慑于军法，一个个只能挺直腰板憋着笑，不敢太过声张。而台下那两位辅助麒璘出征的大将倒是面不改色，自始至终保持着黑脸神态，仿佛一座门神。“将军说话的时候你们在动什么？昔日在军中学习的东西都忘了吗？”大将轻声提醒着邻近的士兵，一张黑脸压得他们大气都不敢出。

    嗯哼，对比高台上那个小丫头，他们更害怕两位严厉的大将。

    “喂，别笑了，大将刚才出声了，再笑的话可能要受罚。”士兵们相处的时间久，日子长了，便有一套独有的交流方式，利用一个眼神或者是表情来传达自己的想法。大概这是一个龇牙咧嘴的表情，从大将那头方向一直传到对角线去，五千兵马顿时安静了下来，一个个屏声凝气，根本不敢多说半个字。军刑是将领管理士兵的基本手段，进了军营就是把自己的生死押在了国家上，故而将领在用刑的时候从不留情，该打的打该骂的骂，不然，练就不出‘军令如山’。

    而大将们的威严，军刑就是基础。

    “你们，知道自己要干嘛去吗？”

    缓过来的麒璘用了一句停顿得当的话，也不知道是不是点将台的地势问题，这小丫头的声量竟然可以传得那么远？副将有些惊讶，哦哟，这个开头似乎还不错？起码声音上不是嘤嘤弱弱啊。

    “为珣国，征东岛！”

    士兵们整齐划一地回答她。

    喔，厉害了。麒璘赞赏地点了点头，这些人是事先对好台词的吗，怎么说得那么整齐？“嗯，没错。我、麒璘，今日临危受命带领你们出征东岛，今日站在台上我要说的话不多，就那么一句，希望你们记好了。”后头的副将继续惊讶，总觉得这种语句从这个人口中说出好像哪里不对？这……字里行间赤果果的经验老到啊，是不是有人教过小郡主该说什么话？

    “属下听令——”

    “属下听令——”

    麒璘对这样的效果感到欣慰，忍不住朝台下的凤皇比了个心，脸上笑着：怎么样媳妇儿，我还是挺靠谱的啊，你看他们一个个地，对我可是心服口服哟。

    你别顾着和我说话，你先把正事做完了先。凤皇白了她一眼。湫宝晒太阳太久，有些不舒服了…

    好，这就好。麒璘看回大军，恢复状态。

    “此战若败，永不回都。”

    麒璘的这八个字声音极轻，就像一根羽毛拂过所有人的脸，但是，转眼又像是一块大石狠狠地砸在了每个人的心上。在场五千士兵，大半数都是珣都本地人，这八个字是什么意思？战败了…永不回都？？所有人都是懵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两个不知所措，似乎第一次感觉到战事的重要性。

    麒璘知道他们会有这样的反应，所以觉得颇为有趣地笑了：“这句话我不说第二遍。”

    而听到这里，士兵们才反应过来。

    “此战若败，永不回都…”一开始的时候，是不知道哪个角落里的几个士兵在回应她，声音稀稀疏疏而且没什么底气，根本听不真切。“此战若败，永不回都……”但是只要有了第一个附和的人，就会有第二个。场上不过五千兵马，只要有人适当煽动情绪，这八个字自然就能起到人人叫喊的效果。麒璘站在高台上深呼吸一口气，对着他们如同看到了自己昔日族人，那种感觉……是看到了至亲的感觉。

    “此战若败，永不回都！”

    直到这一声口号被五千人喊得气震山河，麒璘才满意地从高台上走下来。而台下大将的表情也总算是比之前的黑脸多了些变化，好像看到了一个不得了的人物站在自己面前，心里开始怀疑起这个小郡主的真实身份来。

    “将军……”

    “鼓舞士兵嘛，我觉得这句话就挺够力量鼓舞他们的。”麒璘打断了他们的话，绽开个灿烂的笑容，“既然事情搞定了，咱们就早些出发吧，不要耽误了时间。”

    “末将遵命。”一直没把这个小郡主放在眼里的副将，现在看她的眼神已经产生了变化。不过并不是敬畏之心，而是恐惧之心。啊，这女人怎么有一种很可怕的感觉？他这样想。

    “媳妇儿，有没有觉得我刚才好像在闪闪发光？”大军出发的路上，麒璘朝着前方笑了。

    “你身上的银片的确在闪闪发光，还差点亮瞎了我的眼。”凤皇不留情面地反驳她，没半点要夸奖她的意思，“大军出征的路上，亲爱的将军您能不能上点心？你抬头看一下路，你快把整支队伍都给带偏了。”

    “喔，喔不好意思，我只是有点走神。”

    “呆子。”

    离开珣都的道路，似乎比来时开了更多的花。凤皇一路望着官道两旁的风景和那树影之间的耀眼旭日，舒适得像是跟着大部队去郊游。“看，那里竟然有一对麋鹿！”军医队伍的气氛没有前头士兵们那么沉闷，听到这么一句，凤皇就更觉得自己是在游玩山水了。之前那么多次想要离开珣都去一个美丽的地方出行，想不到这一次真的出行了，却是这样的缘由。凤皇无奈摇头，忍不住回身看了一眼珣都。

    珣都已远，在云雾的作用下已经变成一座若隐若现的城楼轮廓，像海市蜃楼。

    不知道为什么，凤皇在看这一眼时心底突然有一种道不明的难过，好像自己离得珣都越远，就会有一样重要的事物渐渐消失不见。而这重要的事物到底是什么呢……凤皇走神了，思绪在记忆里止不住地四处搜寻，意图找到那个出现缺口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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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没有评论呢？【复杂】是不是要开虐了呢？【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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