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识破

类别:历史军事 作者:苏堂生字数:4895更新时间:24/10/13 12:12:13
    购置这二十名女子的钱左卿拿得很爽快,但却有一个担忧……谈岑好歹也是一品官员,游走在官场多年,看遍了尔虞我诈,阴险诡计,怎么这么容易就被苏衍的三言两语说服了?

    是他太蠢,还是……

    “另有陷阱?”苏衍不敢相信的跳了起来,把正在沉思的左卿吓得够呛,“不可能,他不认识我,而且俞乘风确实不在边城,他如何发现破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苏衍不愿相信自己和西楼的精心策划被人轻而易举的识破。

    左卿擦干茶案上的水渍,对她说:“我不过是猜测,你何必这般大的反应,谈岑凭什么相信一个突然冒出来要和他做生意的边城人?他没见过俞乘风,更没做过边城的生意,对你怀疑是必然,但是……”

    “但是什么?”苏衍急切地问。

    “首先,易容之术天衣无缝,他不可能发现你的真实身份;其次,边城安排妥当,他查不到任何线索;最后,谈岑贪得无厌,区区暗市他不会满足,边城才是更大的肥肉,更重要的是,墨党树大招风,终有一日会出事,他懂这个道理,自然想给自己另寻出路。”

    “所以?”

    “所以,就算他怀疑你,只要没发现你的身份,他便仍旧会与你继续交易,只是会对你处处留心,你必须时刻警惕。”

    苏衍松了口气:“只要他能与我继续交易便成,还怕抓不到他的马脚!”

    左卿静静地坐在茶案前,微笑着注视她,缓缓问道:“你不怕吗?”

    “怕?你认识我这么久了,何曾见我怕过?除了师父,我可谁都不怕!”苏衍对他的反应有些意外。

    “苏溟……”左卿的神色突然沉重起来,“离开蒯烽镇这么久了,你提起他的次数越来越少,看来,你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

    苏衍心中疑惑,从离开蒯烽镇至今,除了起初提及师父两次,好像从未提起过,他又何来这一说?

    “世上谁离开谁都能活,何况是我?师父与我本就是江湖人,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不必担忧,早晚会见面的!”苏衍浑不在意,笑着说。

    左卿欣慰的点点头,将这件事连通谈岑一起翻了篇。

    两日后,书院外并未发生任何异样,苏衍不放心,还特地去谈府外走了一圈,结果告诉她:一切如常!

    此刻才将一颗悬着的心彻底放下了。

    天色渐晚,星罗密布下,西山小院一派静怡,只有门前两只灯笼随风摇曳,微黄的烛光在地上映出两个不规则的光影。门外早已候着两个奴仆,站在光影之间,衬得小脸蛋分外红润有光泽,可是虽然红润,却毫无生机,死气沉沉的。

    此情此景,只教苏衍在心中咒骂一句:鬼地方!

    奴仆见到苏衍,立即笑脸迎上,两人一前一后,将她引入院中。路还是一样的路,人也都是同样的人,可苏衍心里怎么都觉得浑身不舒服,那两个奴仆,还有门外红得诡异的灯笼,让她打心里发毛。

    这样的想法一旦萌生,便再也挥之不去。视线落在长廊尽头的屋子,只觉危机重重。

    “姑娘,今夜星月高悬,微风适宜,奴才们已在庭院中备好酒菜,我家主人恭候多时了。”前首的奴仆笑脸盈盈地,可苏衍怎么都觉得甚是阴森。

    苏衍心里郁闷,这谈岑不赶紧办正事,竟然要对月饮酒,真是闲的!她强忍住烦躁,对奴仆咧开嘴角,干干的笑着赞美了句:“谈大人好雅兴!”

    庭院布置得十分雅致,四周树丛都围上了彩灯,中央摆了离地木台,铺上了地毯。酒果肉脯一应俱全,边上的火炉上还燃着火星子,上次那个刀疤男居然在烤肉!苏衍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那刀疤男外衣上系了襻膊,露出一双布满了疤痕的粗手,极其不灵活的翻着肉串。见到苏衍来访,只是对她客气地微笑示意,便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活计中。

    “姑娘来得巧,”在蒲团上盘腿而坐的大人端着酒杯注视着她,眯着眼,似笑非笑。他举了举杯,对她道,“自家酿的酒,甚是爽口,今晚我与姑娘一边饮酒,一边谈生意。”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苏衍应邀入座。本想立刻切入正题,突然想起左卿对自己的提醒,面前此人,狡猾多疑,需得处处提防,小心翼翼!苏衍迎上笑颜,对面前的酒一顿夸赞:“奴婢听将军说起过,京都人人都会饮酒,但是会酿酒的可没几位,大人有如此好手艺,实在令人惊叹。”

    “容国人豪饮,却不大会酿酒,反倒是楚国多有酿造师。犹记得三年前我途径楚国的一个边镇,那儿有家酒馆,里头的伙计酿的酒甚是醇香,可惜,今年我派人再去回访,却发现人去楼空了!”他摇摇头,有些遗憾。

    苏衍隐隐觉得奇怪,却说不上哪里奇怪,只能应承着他的话:“大人不必遗憾,日后您将暗市扩展去边城,那儿的美酒足以让您忘却烦恼,何必留恋区区楚国的酒呢。”

    “姑娘说的是,”谈岑瞧着她的眼神微微一动,问道,“姑娘可曾饮过楚国的酒?”

    “奴婢虽然长居边城,却也随将军四处征战,可惜未曾到过楚国,不能一品佳酿。”

    “可我看姑娘你的谈吐,却像极了楚国女子。”

    苏衍心中疑惑,今次谈岑处处跟自己提起楚国,到底意欲何为?她偷偷瞄了眼对面的人,对方正含着笑,冷静的看着自己,那双眼睛,里面充满了让她恐惧的东西。苏衍急忙收回视线,落在手中的茶杯上:“大人谬赞,奴婢粗鲁惯了,连将军都时常嫌弃奴婢不够温柔,谈吐不够儒雅,奴婢也暗暗学习,却仍学不到大家闺秀的三分!”

    “哦?”

    苏衍听着这个‘哦’字,心里仿佛有几万只蚂蚁在爬。她思前想后,总想不出自己在什么地方让他怀疑了,是这张易容后的脸恰好和他哪位旧人相似,还是自己哪句话说错了?苏衍想不明白,也没时间去想。随机应变是当下唯一的办法,或许就像左卿说的,谈岑不过是过于谨慎罢了。

    她二话不说,将酒一饮而尽:“是奴婢说错了什么话,让大人您反感了?若真如此,那可真是奴婢的罪过,但奴婢粗鄙不堪是奴婢的错,万不可误了大人和将军的长远生意呀!”

    “饭得慢慢吃,生意,得慢慢谈,姑娘何必着急。”他拍了拍手掌,树丛后立即钻出来两个奴仆,手里攥着手腕大小的麻绳,随着一连串的脚步声,不断钻出来有十几个女子,也就二八年纪。“货已经备好,姑娘放心。”

    苏衍终于松了口气,立即从随身的锦盒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契文递给谈岑,“这是那二十名女子的买卖契文,奴婢已代将军签上署名,大人过目,”在谈岑检查这份契文时,又拿了另一份递过去,“这是将军早已备好的契约,关于交易形式,押送费用都写的明明白白。”

    契约是长孙越特地去长孙家的当铺那儿抄来的,另外附加了很多足以吸引谈岑的条款,料想他是躲不过了。

    “你签的字,能代表你家将军?”谈岑狐疑的盯着她。

    “我随将军出生入死,虽是奴仆,却有过命的情义,边城没甚规矩,我与将军向来如此。”

    谈岑眉头一动,神色中有些惊讶。他缓缓收回了目光,“看得出你家将军是诚心与我做生意的,给了我很多好处啊!”谈岑满意的连连点头,又痛饮了三杯,却迟迟不肯签字。

    苏衍心急如焚,却还是压着性子说:“既然大人也觉得合理,还请大人拾笔,咱们再慢慢饮酒赏月。”

    “不急不急,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姑娘。”

    “大人请问。”

    谈岑缓缓起身,走到台下,挑起其中一女子的下巴,幽幽地说:“我为官八载,进京前,我还只是楚国雍城的一个书生,就爱在烟花之地流连忘返,那时候我就深谙发财之道,女人、孩子是这个世上最容易生钱的东西。后来进京入了尚书台,在京中开了暗市,但我仍旧喜欢回楚国寻找少女,因为那儿的少女是最娇嫩的,像花儿一样!”他回过头,脸上铺满了与他的气质截然相反的笑容,阴森、诡异,苏衍看到,立即起了一身冷汗。

    “这些女子都是来自楚国?”苏衍佯装镇定。

    “是啊,无一例外全是楚国人,可惜,还是比不上那位酒馆少女,至今我仍记得那位少女的模样,她站在门外,烈阳包裹着她,汗液从她的额头一直流淌到颈肩,浑身散发着光!”

    苏衍突然意识到不对,急忙后退数步,一脚踩空,差点摔下去。

    诡异的气氛中,那些女子一直垂着头颅,苏衍此时才赫然发现,她们的手臂上,都烙印着正四方的印,好像是……

    墨!那是墨斐的死士!

    慌乱之中,苏衍不知从哪里摸来一柄切肉的短刀,迅速藏于袖中。她观察四周环境,却发现除了来时的路,并无其他出路,那个方才还在烤肉的刀疤男,此时已放下肉串,正缓缓逼近。

    谈岑一边解开她们绳索,一边说:“那年我去的是蒯烽镇,去的酒馆叫‘鸿举’,里头的伙计是个女人,不!那时候她不过豆蔻之年,算不上女人,现在,应该也不过碧玉之年。记得她说,她酿的酒是全城最好的酒,论谁都比不上,我不信,便问她:小姑娘,你喝过若水的酒吗?那里的酒才是世上最醇香的。她好像对此很不屑,对我说:不管是哪里的酒都比不上她的酒。我又对她说:你不信我,我却也不信你,正巧我带了若水的酒,你一饮便知高低。”他停了下来,叹了叹气,“可惜,她并不买我的帐。”

    苏衍心里万分后怕,如果当时的她真的只是个懵懵懂懂的少女,也从未喝过若水的酒,恐怕真的就中了他的圈套,一旦喝下他带来的东西,再睁开眼,怕已是暗市里被明码标价的货物了。

    谈岑已经解开了所有人的绳索,他将粗重的绳子丢弃在树丛中,掸去锦袍上的灰尘,冷冷道:“苏姑娘应该想起来了吧,我们明明只是萍水相逢,却让我记忆犹新呐!既重逢了,那么你必须得回答我一个困扰了我许多年的疑问。记得当时你说:若水的酒算什么,你父亲珍藏的葡萄美酒才是酒中之王。可是据我所知,葡萄酒并非楚国所产,而是当年政亲王讨伐琉璃国时带回来的,除了分赐给后宫嫔妃,京都只有几位亲王享有。我一直想问你,你的父亲是谁?你又是谁?!”

    苏衍被吓得整个身子都僵硬了,直直盯着他:“大人认错人了,奴婢没去过楚国,又怎会是您口中的人呢!”

    谈岑不屑地说:“你的易容术确实天衣无缝,可惜你没注意,边城的女子历来开放,可不像你这样小心翼翼的,更不会去讨好男人。你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止都让我怀疑,但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你那辆马车,既不是俞乘风的座驾,也不是兵部所属,而且出自城外‘马寺坊’,我随便一调查就查出了你的身份。苏姑娘若真想效仿刑部查案,怎么也得找一家陌生的马坊,然后认真的去学一学边城女子的形态,你这样很容易让敌人顺藤摸瓜,底细都被翻个干净!不过我还是挺佩服你,临危不惧,随机应变的能力可真是厉害,我府上的人可远不及你呀!”

    她想到了所有可能性,却唯独没想到谈岑会从一辆马车上发现端倪,更没想到,多年前的一句话,竟让他耿耿于怀至今!苏衍懊恼地闭上眼:真是阴沟里翻船!

    “苏姑娘的疑惑已经解开了,那么我的疑惑呢?”

    苏衍长长谈了口气,苦笑一声:“多年前的一句玩笑话,没想到你竟然记到了今日,可真难为你!也罢,竹篮打水一场空,后会无期!”说罢,亮出短刀朝他扑去,在即将刺中他心口的时候又瞬间改变方向,围杀而来的死士们和刀疤男扑了空。苏衍找准一个缺口就地一滚滚出很远,又连滚带爬的逃离了庭院。身后那人几乎是撕扯着嗓子怒吼,苏衍也不是吃素的,连翻了几道院墙,甩开了追杀,然后最后一道院墙却超出了她的轻功范畴,那片红漆大门也从外头锁上了……

    她满头大汗地望着出口,正要寻找一个突破口时,身后突然被什么拽住,瞬间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扯了回去,眼前快如闪电般的棍子飞下来,不偏不倚插在她的腋下、脖子、双腿中间,动弹不得。

    一袭灰白的袍子挡住月亮,然后是张狰狞的脸,几乎要贴在她脸上。

    “你还没有回答完我的问题,你不能走。”他说话的姿态又回到初见面时的儒雅,好像刚才乱喊乱叫的另有其人。

    苏衍咬牙切齿道:“大人与我不过一面之缘,就凭几句胡言乱语就质疑我与京中的权贵有关联,是否太荒唐了?”

    “是啊,我也觉得荒唐,可是所有的线索就摆在眼前,荒唐也像真的了。”谈岑拎起她的衣襟,一字一句的说,“我想了两天,把京中所有权贵查了个遍,没一个有亲戚流落在外的,除了……”

    苏衍屏住呼吸,竟可能让自己的肌肉绷住,仿佛这样就能应对一切危机,就能面不改色。可是当他说出‘政亲王’三个字的时候,她还是没有坚持住,身体仿佛坠入了深渊,到处都是寒冰刺骨的风,将她团团包围,几乎快要窒息。

    谈岑没有等她的回复,因为从她眼中已经看到了答案。困绕了多年的疑惑终于尘埃落定,此时的他仿佛置身云端,无比的畅快。

    “束幽堂的先生,左卿带回来的女人,竟然就是十年前失踪的政亲王长女!歌弈剡说的是真的,左卿真的有异心!”

    听到谈岑突然又对左卿产生怀疑,苏衍急忙说:“我是我,政亲王是政亲王,我们毫不相干,左卿跟政亲王更没关系?!”

    “傻子,你是政亲王的女儿,左卿和你在一起这么久,怎么可能没发现你的身份,他接近你的目的还不明显么?他这是在给主子谋事,接近你无非就是为了政亲王的巡防军!”

    “荒谬!”苏衍使出了浑身力气想挣脱,却在一众死士压制下毫无反抗余地。谈岑更不给他任何机会,命令死士将她架起,准备送给墨斐,一想到左卿要面临生死危机,她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愣是从密密麻麻的棍子中间伸出了只脚,使尽全力踹晕了一个。趁着混乱,她在缝隙中像鱼一样翻了个身,本还固若金汤的枷锁瞬间溃散。

    可是就算挣脱了又如何,死士反应迅速,苏衍还没转身爬墙,已经被按在地上,一把寒光闪闪的刀横在脖子上,只听身后的人恶狠狠地警告:“先剁你一只耳朵,看你还老不老实!”

    苏衍扭着头想避开,但那人力气贼大,自己就像待宰的羊任人宰割,她终于撑不住,扯着嗓子惨叫:“言真!你死哪儿去了,还不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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