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浴血全罗道（二十三）

    一切尘埃落定。

    业火之下，所谓罪孽，悉数消失。

    不多时。

    赵峰和凌飞带着先锋营姗姗来迟，哪怕他们通过远望之术，提前知晓战机已到，可依旧无法赶来。

    毕竟，骑兵快不假，却没有两人那般极速，而陆离先前的要求是：

    制造声势，令倭寇误信南原兵威甚重。

    两个人怎么造声势？

    不过，对于自己错过一次表现机会的赵峰，并不感觉有多可惜。

    初次正面交锋罢了。

    这南原城就像一块大肥肉，宇喜多秀家的左路军不把它给啃下来，绝不会善罢甘休，以后有机会跟各路大名碰一碰。

    “将军，宿星岭接下来怎么守？”

    突然，山神出现在陆离面前。

    改变山川地势亏空太多的他，此刻变得异常萎靡。

    与此同时，作壁上观的虎王也飞跃而来，一双眸子紧紧盯着陆离，显然是为其马首是瞻。

    一，陆离此番大获全胜，斩杀倭国大名岛津义弘，战功赫赫。

    二，陆离承诺过，会带它与倭人右路军战斗，帮忙击杀加藤清正。

    “不守，撤。”

    陆离很果断。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而今阵斩萨摩之鬼的他，不准备改变自己定好的大势，但小方向需要调整。

    “我们回守蓼川边，在哪里摆开阵势，以消灭更多倭人武士为目标。”

    在那里，有神女、大妖，再加上此地的妖魔，以及先锋营，足以跟倭人的后续先头部队再正面碰一下。

    满是伤痕的蛙王看向山神。

    脸色有些惨白的“富员外”点点头，沉声道：

    “好。”

    此前他是抱着跟此山共存亡的念头，如今看到陆离如此勇猛，觉得自己不用死，跟着对方战斗，听从安排，反而会获得更大的战果。

    何乐而不为？

    在各路大名之中，岛津义弘无疑是属于一线，麾下萨摩军团，也无愧最强之名。

    可以预见，萨摩之鬼的死讯，会在左路军，乃至右路军掀起轩然大波。

    不过，这些暂时跟陆离无关，他需要去准备南原城前的最后一道防线。

    事实上，已经有一个计划在他脑海中悄然成型。

    屯山岭遭遇战，陆离单枪匹马斩首八百级，宿星岭一战，先是夜袭，后又驱使蟾津江妖魔，共毙敌近两千。

    看似很多，但对比总量，其实不疼不痒。

    当初倭人渡海入侵时，两名李朝士兵向国王报告倭寇来伐，先是描述有多少战船，想了半天，来了一句：蔽海而来。

    当文武大臣询问，每只船上有多少武士时，两名探子开始伸出四只手，二十根指头轮番掐来掐去，算完一遍又一遍，最后不约而同的大喊：

    王上，那是不计其数啊！

    而今，倭人卷土重来。

    人数稍稍减少，却更加暴虐。

    其中，小西行长是一干大名中，感触最深的人。

    初次入朝时，他是侵朝第一军的总指挥，而今却是第二军团的总指挥，因为这个堺港商人之后，渐渐失去了来自秀吉的信任。

    按理说，商人之子这辈子都没机会出头，但他在年轻时碰上了更加逆天的农夫之子：丰臣秀吉。

    承其赏识，凭借出色的口才以及外交天赋，一路青云直上，成为肥后国二十四万石土地的藩主。

    同样，跟赏识他的秀吉一般，这个出身低贱的药材商后人，并不满足二十四万石土地，那太过狭隘。

    初次出征的时候，小西坚信，半岛乃至大明这块丰腴的土地，已经缓缓向他敞开怀抱，而自己只消轻轻一揽，即可将其纳入怀中。

    可惜第一次征伐半岛时，自己犯了一个极其严重，甚至需要切腹自尽的重罪——

    大明使臣欺骗自家朝廷。

    他这个大名则欺骗秀吉。

    为了促使战争尽快结束，两方的外交官都不遗余力。

    奈何全部败露。

    正因为如此，小西失去了殊荣，巨大的错误让他至今回忆起来，都觉得腹部、颈部一阵发凉。

    主人最痛恨欺骗！

    而今，他能够以第二军团长的身份二度踏上战场，首先是因为他麾下武士有着丰富的对朝作战经验，丰臣秀吉无法忽视。其次，小西走了夫人路线，挖空心思去讨好淀姬。

    这个女人替秀吉生下了丰臣家的继承人秀赖，在国内红得发紫，只是轻轻吹了一下枕边风，秀吉就打消了让小西切腹自尽的想法。

    今年正月十五，从本土出发的小西行长变得无比谨慎，没有第一次入侵时那般张狂，默默龟缩在釜山城，等待后续大军抵达。

    “昔年跟加藤暗中较劲，战后一同欺骗主人，没想到他最终胜了一筹，重获信任，成为这一次征服半岛的第一军团长。”

    军帐内。

    小西行长望着地图感慨。

    当年，他这个文治派代表，和加藤这个武断派代表进行了一场血腥竞赛，比谁先攻入汉城。

    双方你争我夺，在半岛境内整了一出大暴走，可谓猪突猛进，吓得李朝君王花四年时间，修筑大量防御工事，生怕再被入侵。

    而今，小西慎勇了。

    虽然他骨子里以小博大的商人本性并未改变，但数年前吃的亏太多，令其不得不谨慎行事，以免酿下大错。

    “父亲大人，咱们的探子已经查明南原城只有三千明军，加上三千李朝民兵，根本不足为惧，何必远远缀在岛津家后面。”

    “率先拿下南原城，或者跟岛津家平分功劳，太阁那边肯定会高兴的。”

    说话者是宗义智，小西的女婿、对马岛之主，这对翁婿形影不离，哪怕出征打仗，也是兵合一处。

    而且，两人由于早年负责对朝贸易一事，麾下间谍极多，已经知晓南原地区的兵力虚实。

    所以宗义智显得非常激进，见小西行长不为所动，继续道：

    “父亲大人，您的对手加藤很可能已经率领第一军团，在另一边立下大功劳！”

    “难道我们还要这么磨磨蹭蹭吗？”

    这个对马岛大名显得非常急切，生怕路上走慢了，抢不到功劳。

    除此之外，他还想屠城。

    昔年，倭人第一次入侵半岛，就是他拿下侵朝首功，攻破釜山，并下令大肆屠城，纵容麾下的士兵烧杀抢掠。

    那一次，而三万妇孺受尽凌辱致死，有侥幸未死之人，则悉数被掳到船上，送去对马岛当奴隶。

    现如今，当年的奴隶已经消耗一空，宗义智迫不及待想要攻破南原，抓捕足够多的奴隶。

    对手？

    小西心中冷笑，女婿确实没说错，加藤清正跟他确实是对手。

    在其心中，加藤这个武断派就是个满脸骚胡子的野蛮人，一点也不文雅。

    奈何当初分封的时候，太阁大人将他们都分到了肥后地区，终日低头不见抬头见，互相嫌弃对方，恨不得拿刀把彼此砍死。

    当然了，论起战斗力，三个小西加起来，都打不过一个加藤。

    加藤是秀吉的老婆北政所从小养大，能征善战，以“贱岳七本枪”闻名天下，最擅枪术。

    但小西也有自己的优势，他麾下武士单兵作战能力确实不如萨摩藩，也不如加藤军团，但时代进步了。

    铁炮队！

    这是小西军团的特色，他们手中的武器传自葡萄牙人，经过多年研究并改造，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跟李朝的胜字铜火铳、明朝的三眼铳，已形成代差，堪称新式武士刀。

    除此之外，小西行长还喜欢使用大筒与石火矢这一类火器。

    “好吧……”

    骨子里的赌性，让小西决定跟上萨摩军团。

    闻言，宗义智脸上浮现出笑容：

    “父亲大人，武运昌隆！”

    “必然能够轻松拿下南原城！”

    知父莫若子。

    宗义智脑海中浮现出这么一句话，虽然他是女婿，但对岳父的了解，已经远远胜过儿子。

    当年攻下釜山与东莱后，宇多喜秀家召开一次会议，除了作为第一军团总指挥的岳父大人，已涉足战场，无法回来，其它大名悉数到场。

    这群人商议，局面打开以后，采取何种方略为上。

    大名们众说纷纭，但其中最大的两股声音分别来自：加藤清正、福岛正则。

    前者，也就是岳父大人的宿敌加藤，坚持速进。

    后者，则主张持重。

    据后来了解，这两个从小一起在丰臣家长大的异姓兄弟为此撕破脸，差点白刃相见。

    最终是第六军团的绝世猛将立花宗茂站出来，说了两句话：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大家跨海远征，战机稍纵即逝，不如趁着李朝尚未反应过来，速战速决，将其鲸吞。

    釜山和东莱半天就被拿下，它们可是两座坚城，若是在本土，非笼城数月不能下，可见李朝武备之松弛，火速破其国，以免明朝出兵干涉。

    一番话下来，大本营决定派出使者告诉岳父大人，尽快做好速攻的准备。

    不到一天，信使回到大本营，告诉诸位军团长：自己那位岳父大人早就带着第一军团开拔了。

    原因是为了先发制人，压制住加藤这个野蛮人。

    毕竟，两人正在暗自较量谁麾下武士杀的人多、谁战果大。

    就这样，他们你争我夺，爆发出惊人战斗力，一路大踏步前进。

    而自己跟在后面带兵接收城池、掠夺城池，吃得满嘴流油，麾下的家族武士们也很开心，该屠城屠城，该欺凌妇孺就欺凌妇孺，简直不要太舒服。

    正因为如此，宗义智不愿意跟在岛津家后面，磨磨蹭蹭能吃到什么好东西？杀！往前冲锋，杀进南原城抢女人、抓奴隶，见岳父大人没有干劲，失去了往昔的势头，他不惜主动提起加藤清正。

    果然，在一生之敌的刺激下，岳父终于肯动了。

    “义智，你去整顿一下麾下兵马，再休整两个时辰，大军开拔，争取明晚之前，追上岛津家。”

    说着，小西行长活动了筋骨，不再跪坐，而是站了起来。

    “嗨！”宗义智大喜过望。

    坦白来说，他恨不得现在就开拔，毕竟自己麾下只有千名武士，真正可以依赖的是岳父大人，以及他麾下七千装备新式火器的战士。

    然而，这种兴奋并未持续太久。

    来自前锋军岛津家的催促信，交到这两个大名手中。

    信里说：

    萨摩军团在宿星岭遭遇上千大明辽东铁骑的夜袭，又遇到惊世妖魔，家主岛津义弘失踪，继承人岛津忠恒战死殉国，岛津家后起之秀丰久被妖魔俘虏，生死不明。

    目前主持局势的是老将川上忠智，他请求小西家和宗家及时赶到屯山岭，萨摩军团将本阵设在了最后方，以待支援。

    萨摩之鬼失踪了？

    战场失踪就等同于死亡！

    小西攥着信，愣了许久都没能反应过来，哪怕文治派一向跟武断派不和，岛津义弘还跟死对头加藤清正是忘年交，可他依旧难以置信。

    妖魔？

    什么样的妖魔可以杀死萨摩之鬼。

    哪怕让自己麾下的铁炮队，去轮番轰炸那个男人的魔神之躯，也难以成功，更何况，对方处于本阵之中……

    等等！

    小西行长察觉到不对劲，他需要了解更多细节。

    “现在就出发。”

    “义智，有些火器辎重来不及带走，就拜托你了。”

    “请岳父大人放心。”

    宗义智郑重点头。

    随着萨摩之鬼失踪，先前的算计全部落空，这位武断派大名属于左路军中流砥柱，远在本土的秀吉太阁也非常重视他。

    倘若真确认岛津义弘已经阵亡，那绝对会掀起巨大波澜，影响整个战局。

    不仅如此，距离萨摩军团最近的小西家很可能受到责问，来自秀吉大人的责问。

    所以小西行长必须尽快赶过去，稳住阵脚，并尽快调查出真相，他可不想被勒令切腹。

    另一边。

    屯山岭后方。

    岛津家的旗帜耸拉着。

    数千武士坐在地上烤火，显得无所适从，他们这群萨摩武士，世世代代效忠岛津家，已经有四百多年。

    家主失踪，凶多吉少。

    少主早早战死。

    丰久大人也惨遭俘虏，生死不明。

    如今，整个大营里面，连一个姓岛津的人都找不出来，仗还怎么打？

    主持本阵的川上忠智也心生退意，如果确定家主不幸遇难，那他必须把萨摩武士们带回九州，保存家族实力，而非替其它大名充当战争炮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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