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第四十九回中、下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眉毛笑弯弯字数:9078更新时间:24/10/12 05:14:47
    却说章回与蔡泓往花园吴太君等处去。路上章回因吩咐跟的进宝:“请我大哥、五哥、十一弟过来花园这边。再请六哥也来。”一时到花园门口,见章偃与章瞿站着相候。两下见过章偃笑道:“那边吃酒的人多由大哥、柴五哥陪着吃怕身上沾了味道重冲了老太太和各位堂客,不便立时过来就让我们先代为见礼。”章回笑道:“那便我们几个一起过去。”于是让园门上伺候的媳妇往里头通传。

    恰吴太君与几位诰命、夫人在花园里石出堂看戏戏台便设在池塘对过,借着水面听那一股子甜润清音。听了两出都说极好,一并放了赏。大家更衣,另上好茶正品论议论听见这边哥儿几个请见无不欢喜让立刻进来相见。

    河阳王太妃因问及章偃:“就是新科的解元郎?”吴太君笑道:“正是。”王太妃又与恩平侯诰命笑道:“蔡三爷倒是多少年不见。”见恩平侯诰命只管笑着点头就愣一下。旁边世子妇已经跟二太太陈氏、四太太恽氏笑道:“是府上大小姐的姑爷?腊月里的好日子,难怪这会子就忙不及地来给长辈磕头。”王太妃于是忙向吴太君笑道:“叫婶婶看了笑话,明明年纪不大,记性就不好使了。”吴太君笑道:“左右有人记着,怕什么。”

    一时蔡泓、章回、章偃、章瞿四人来至园中。章回三个不过见礼请安问好独蔡泓郑重其礼,先向吴太君贺寿道喜,然后才是以晚辈子孙之礼拜见。吴太君笑呵呵受了叫坐到身边。蔡泓见那几个都侍立不坐,哪里肯坐,嘴里只管谦让,垂着手恭恭敬敬立在跟前。吴太君大笑道:“瞧这紧张的,我们一班娘子军,把真正战场上厮杀过的也惊着了。”说得河阳王太妃、靖昌侯诰命、恩平侯诰命都笑了。

    吴太君因问蔡泓道:“你爷爷身子好?”问的是再上一代老恩平侯,因伤残故,卸职退养,将爵位让长子袭了,长子伤病身故,又让长孙蔡灏即蔡泓之兄袭爵。蔡泓如何不知蔡、吴两家渊源,连忙答道:“劳老祖宗关怀动问,祖父一应无碍,只阴雨天时需额外经心些。”

    吴太君点一点头,问:“用的哪家的保养方子?”又指着章回:“让你回兄弟带着去寻关梦柯,多陪几句恭维话,再把情形仔细告诉了,多少就有益处。”蔡泓顿时喜不自胜,连连道谢。旁边恩平侯诰命也忙起身拜谢了。吴太君笑道:“你们且忙这个正事。”蔡泓便与章回一起告退了。章偃、章瞿也顺势告退,出了园去。

    这边众人就纷纷夸赞四人,也说蔡泓孝心虔诚的,也说章回、章偃风姿文采的,也说章瞿言语灵透的。就有人笑着道:“太夫人家孩子都是极好的。亏是只来两三个,要再多来些,怕夸都夸不过来,恨不得都是自家的才好。就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运气,是不是又比人脚晚一步,手慢一拍。”

    吴太君笑道:“瞿小子今年才进学,他老子娘都还没想起这个事。回小子已经叫我那林外孙定去了。偃小子倒是个空档,连他兄弟都是。你们这里谁要看上,只管问我家二太太。然而只有一条,不论谁定了家去,我这里的孝敬必是要头一份的。”说得众人大笑,齐声道:“这个自然,再无他理!”

    于是吴太君便命陈氏去把章僚带来,“再叫毕儿家的两个小子也来。”陈氏答应了,亲自到东府这边,吩咐章僚、章伋、章师换了衣服,这才带到吴太君跟前。也是一番见礼,石出堂上众人夸赞一回,并不赘述。

    吃了茶,再看一出戏,吴太君等又让入席。席终,众人方向吴太君告退:“太夫人陪了我等一日。眼看天晚,寒气也要上来,不敢再劳乏。”也有约了后几日再来的,也有这便告别不过来了的:总是亲亲热热、客客气气,一直送到澄晖堂门上才罢。

    次日起,吴太君便不多会人,只让子媳晚辈依例管待:二十三日请的是文华公学生故旧,就由李氏、恽氏两个主持管待二十四日是远近亲友,陈氏也一起帮忙效力。二十五日起都是家宴,外客既少,众人也越发从容。至于那些世家子弟拜寿的,只到清熙堂上行礼,章霈、章望、章由等还礼,到东府入席,不在话下。

    却说章偃,这几日跟着堂兄弟管待同辈及晚辈子弟,又每每被祖父章霂、祖母陈氏叫去见人行礼,忙得头昏脚软。他虽知道其中用意,到底年轻,又惦记明春会试,心里多少有些不耐,有时脸上也带出来。章由替他遮掩过两回,到底觉着不对,跟章望说了。章望便去寻章霂说话。章霂骂两句“烂泥扶不上墙”“全不领长辈一片心”,到底也是心疼,遂道:“我便撂开手,随你发付。只是外头的我应了。里头那些,你自去跟你婶子说。”章望笑道:“有这一茬的空子给他,敢还嫌不足,我倒先有一番教训说话。”于是人来客至相陪,多引章曜、章毕说话,喊出章宪、章开、章伋、章师到厅上堂前。章偃既得空儿,哪里还会迟误,脚底抹油,一溜烟就往章回在诚正院东北角的书房里来。

    到了房中,章回、蔡泓、谢楷、黄象都在,正赶围棋玩耍。见他来,不过招招手而已。章偃走到近前,看了四五手,就晓得这是两人联手为一组,两组正对赛呢。只是也不知道怎么分的,偏谢楷、黄象凑在了一块儿,两个性情迥异、棋风也大相径庭,又依着规矩不能言语交流,一人一手下去,倒不给对组的章回蔡泓设局作难,自家先争一个峰头高下再说。乃亏蔡泓下得平常,章回又格外的不急进,棋盘上这才堪堪显出旗鼓相当。

    如此行到局末,谢、黄到底不敌,输了三子。两人于是抱怨起来,你说哪一个子不该提,我说哪一个眼原要点,斗了一番不分胜负,扭过头彼此不理。章偃见章回只管闷笑,蔡泓只管无奈,只得上前,一手一个扭了两人道:“玩这些有什么意思?且也太斯文气姊妹们还在园子里竖了鲜花靶子射箭赌赛,我们竟都不如了。”

    说得黄象顿时兴起,忙问:“什么鲜花靶子赌赛?去看看来!一起都去!”催着就往外走。蔡泓还犹豫,这边谢楷早扯了章回,笑问:“你那林表妹竟也会玩弓弦?”大有调侃之意。偏章回说:“并不知道,不如就去一观,眼见则为实。”谢楷不想是这样答,又不信邪,便只管嚷着去看。哪想到黄象听了只当他存心,唯恐自家姊妹被小瞧了,拉扯着就往花园里去。他又是个一条筋不带转弯的,一手扯了谢楷,另一手顺势把蔡泓也扯住了。蔡泓不好甩脱,只看章回章偃,见他两个脸上眼中皆无异常,这才暂纵心怀,任黄象拖着去了。

    一时就到花园,问丫鬟媳妇,都说姑娘小姐们此刻在紫云轩。原来这紫云轩恰与春荫堂、萱安阁隔着花园中那一汪清池相对,倚在假山根下,因六根百来年的紫藤环抱三间小厦,故名“紫云”。面前留出一片径长十来丈的开阔空地,地上只种了一层厚厚实实三寸长的软草,又有两架秋千立在旁边。故除了紫藤花期众人赏花,家中女子也多在此放纸鸢、打秋千为戏。

    然而此番亲戚姊妹相见,闺秀云集,章舒眉、章舒颐遂与林黛玉、黄蓉等商议,玩耍花样还得要另出机杼:于是把紫云轩门窗格子统打开了,隔着草坪远远地立一排靶架,编钟编磬似的设了十来个或圆或方的靶子靶面上都用素绢蒙了,上头各扎一个花篮,篮子里满满地装一样花从牡丹芍药到海棠石榴,再有梅兰桃李、荷花桂花菊花等等,都是用纱绸绢布竹篾铜丝之类做的极逼真的绢花。这边抱厦跟前拉一根五彩结花彩绸以作界线,彩绸后一张大案,上面放五把大小等差的精致角弓、三匣长短有别的雕漆竹箭。竹箭皆去了镞头,用软布裹了丝棉,如香扑一样,扎在箭头上。案上又有五口调颜料的水盂,水盂前对应的碟子里是炮制好了的朱砂、胭脂、石青、藤黄和广花五样。在旁又设一张条案,案上设香炉、信香、签筒、令骰、令盒、笔、砚、纸张之类。然后才是六张八仙桌子总拼在一起,桌上堆满了各色鲜花、时令瓜果、零食蜜饯、香甜陈酒,周围一圈海棠凳:方是闺秀们之坐席。

    以上设置俱全,方才约定玩法:凡参与的闺秀,每人先出一样随身心爱之物,也不拘首饰、荷包、香袋、手帕,总归在一处,作为这日游戏的彩头。然后排定了次序,随意哪个起头,先一人掷骰子,按着点数,从掷的人数起,最终点到者抽一枝花名签,看花名签上是哪种花卉,不把名字透出,或作一首诗词、或用古人诗词集句,再或是吹弹一曲,让其下一人把花名猜出来,再用弓箭射中面前对应的那一块鲜花靶子。如果射中,就可以从彩头物件里,挑选喜欢的一件如果三射不中,罚酒一杯,加诗词一首、或演奏一曲,或绘画一幅。诗词绘画都限定一支梦甜香的时间内完成。若再不能完成的,再加罚酒,却是大杯的三杯。

    这章舒眉就当着姊妹亲友之面,将规则说出。要知章家自舒眉以下,舒颐、舒慧、舒欣、舒颖、舒聪、舒颜、舒倩、舒敏,内学堂里诗书射乐都多少学过,南京的黄蓉、黄莉、黄芊、黄蓓、黄蔚姊妹也都上了学。林黛玉更不必说。就是顾冲和范氏的幼女顾颖,也是父母当假子教养。这番游戏规矩虽繁,却也新鲜有趣,于是人人心热,各自跃跃,当即都取一样随身物件出来放在一个大柳藤篮子里,然后在紫云轩前团团围坐定,请相陪姑娘们坐在中间的范舒雯为监令使,取骰子令盒第一个掷了。揭开一看,里面是九点,恰数到舒眉。范舒雯便命丫鬟金徽送上装了花名签的签筒,又请舒眉下家的舒颐到彩绸前头背对了众人站住。舒眉笑道:“我们几个定的规则,我第一个抓,二妹妹第一个射,竟是请君入瓮。也不晓得抓出个什么来。”说着随手掣出一根签字来,给众人看。

    大家一看,签上乃是白玉牡丹,下题诗句“会向瑶台月下逢”。众人都笑道:“这个只说花容易。大姐姐太讨巧,不能这样放过。必要连颜色一起做到诗里才是。”

    章舒眉笑道:“这一套签只錾花名,原不问颜色。你们这会子不放过我,后头我可也照样对付你们。”

    众人不管,只催她作诗。姊妹中有机灵促狭的如舒欣、黄芊,一个急忙去点梦甜香,一个把笔墨纸张连盘子端在她面前。舒眉无奈,只得寻思片时,提笔写成。黄芊拿来给范舒雯。范舒雯就念道:

    “从来国色玉光寒,

    昼视常疑月下看。

    况复此宵兼朗月,

    白衣裳凭赤阑干。”

    大家便问舒颐:“可听确准了?可猜出来了?”

    章舒颐笑道:“是白牡丹不是?”众人应是。舒颐道:“可惜第一个竟是白色花,落在白色底上,看不出来。姑且用其他颜色,你们看我身手。”说着让丫鬟送上一早预备好的崭新折袖,把自己衣服袖子挽一挽,就这么套在外面。穿好就站到彩绸跟前,从旁边案上拣了最强的一张弓,又拣了最长的一支箭,箭头在水盂里蘸一蘸,又在盛广花的碟子里滚一滚随即搭弓控弦,对准那边牡丹篮子底下靶子,扯满了弓然后一放,就见箭如流星直取目标,在牡丹靶子正中偏右下落了藏蓝色的一块。众人见了,顿时哄堂一个大彩。

    舒颐随即到柳藤篮子里拣了一只小巧玲珑的缕金蝴蝶香袋,道:“盯着大嫂子的手艺好些天,便宜我赢个开门彩。”原来范舒雯虽不下场玩耍,早让人拿了许多自己在家时做的针线来填补到里面。范舒雯笑道:“妹妹喜欢,只管开口。不过要过了今朝。今朝要靠本事赢的。”

    舒颐道:“这个自然,就怕下一轮数不到我。你们要是谁不擅长的,待会儿轮到,只管让我替代,我再赚几个更精巧的来。”说得大家都笑。更有那舒慧、黄蓉几个果然不善此道的,就要应她的话头。黛玉忙扯住舒眉:“大姐姐看她,一句话就叫乱了令了!”舒眉笑道:“果然是个作乱的头儿,拿大杯来,先罚一杯!”众人一听更妙,一齐称是,就有几个斟酒的斟酒,扯手的扯手,不容分说灌了舒颐一杯。舒颐吃了酒,只管摇头,笑骂:“你们就弄我,一会儿看我灌你。”又在黛玉脸上拧一把:“就你耳朵尖,今天休想饶过。”嬉笑一阵,范舒雯才拿了骰子令盒来,让舒颐再掷。

    这次掷出七点,数到黄蔚,下家恰是黄蓉。黄蓉笑道:“我先认输,吃一杯酒才是。”舒颐忙道:“蓉姐姐这样,还有什么趣?要不这样,你先吃这一杯,到时候射过,无论中否都再罚一杯?”众人都说好。黄蓉只管摇头,笑道:“要这样,说不得,还是老老实实挣上一挣。”说着走到彩绸前,背朝了众人站定。这边黄蔚掣了一支签,画的山石间一丛幽兰。黄蔚歪了头想一想,吟道:

    “梅歇春欲罢,

    深谷始发花。

    非因采樵者,

    那到士人家。”

    众人听了,一起赞好。舒眉更说:“虽集了古人词句,意思进一步,就不枉翻作一篇。”黄蔚高兴笑道:“等我吃几杯酒,还有更好的呢。”众人一听这话,都不肯放过。舒颐和黛玉一起走过来,一个执酒壶,一个捧酒杯,给黄蔚满满斟了一大杯,笑道:“要是说不出更好的来,你就醉死在酒缸里,也逃不过从今往后的笑话柄儿。”

    黄蔚不想自己一句大话引来众人顶针,连连哀求,舒颐只管不依。范舒雯笑道:“蔚蔚妹子不慌,看着花签诌两句再说。”黄蔚拧着眉、苦着脸,果然念出一句:

    “并石疏花瘦,临风细叶长。”

    然后就顿住,接不下去。林黛玉笑道:“你老实吃一杯,我替你续。”大家说可。黄蔚大喜,忙吃了酒,就听黛玉续道:

    “人间清香种,胡用蔽露霜?”

    众人都说续得好,又问黄蓉可猜出花名。黄蓉笑道:“这是六妹妹挑了我,两首说的便是兰花。”也学前面舒颐,只是拿一张次长的弓,箭也挑次长的,沾了藤黄颜色,朝兰花靶子射过去。结果连续两射都脱了靶。黄蓉笑道:“我说了不擅长的。”黄芊忙道:“还有第三箭呢!二姐姐再试。”黄蓉便射第三箭,却是擦着靶子边缘过去,箭落在地上。因问:“这可算中了?”章舒眉指着靶子笑道:“上头有颜色了,就算你中。”黄蓉便过来从柳藤篮子里拣了串五彩珠链,范舒雯给她绾在髻上,然后递与令骰令盒。黄蓉接了,掷出一个十二点,该章魁长女、行三的章舒慧掣签,章毕长女、行六的章舒聪射靶。

    众人看舒慧花签,乃是一枝金桂。舒慧摩着花签,道:“这个有意思。”大家哪里不懂。黄芊更笑着说:“慧姐姐掣到,就是偃表哥掣到一样。”于是催舒慧作诗。舒慧凝神想了一回,提了笔写道:

    “黄金揉破散玉堂,

    冷翠不凋伴碧窗。

    要知此花根底处,

    月中移来一脉香。”

    范舒雯念了,舒聪果然猜到是桂花。然而三射都不中,更有一箭射到旁边牡丹花靶上去了。一群人喊着要罚。舒聪无奈,只得吃了一杯酒,又命丫鬟取了长笛来,当场奏了一首鸟鸣涧。众人听了赞了,舒聪这才取了骰子再掷。

    舒聪掷了八点,该着章曜之女、行七的舒颜。舒颜掣着荷花,作了诗,黄蓓猜着,两箭射中荷花靶子,遂拣了一样彩头。然后再掷,掷了六点,该舒颐掣。

    恰舒颐下家坐的就是章舒敏,年纪最才八岁,先站起来告饶:“我人小力微,必定射不中。还是二姐姐也作诗,也射箭,一齐做完了,我喝四大杯便是。”众人都大笑起来。舒眉笑道:“不如让你二姐姐连四杯酒都替你吃了。”舒颐笑道:“吃醉了,就到你屋子里去闹,连嫁妆箱子都翻个底朝天。”说得舒眉满面绯红,扯了她双颊只不放手:“算你会说嘴了!我竟索性扯破了,看你还怎么说?”姊妹几个嘻嘻哈哈闹成一团,末了范舒雯才笑着上来拆分开,道:“舒颐妹妹吃一大杯。舒敏小妹妹吃一小杯。诗就让二妹妹做。箭就让小妹妹随意射一支。”

    于是章舒颐就掣出一支签子,见上头画的是一朵红芍药,口占一首:

    “曾翻朱栏满阶红,

    无情一醉殿东风。

    花工怜解春寂寞,

    朝霞十里黄城东。”

    舒眉、黛玉等一听,纷纷摇头:“这是用的风雨无情落牡丹,翻阶红药满朱栏和多谢花工怜寂寞,尚留芍药殿春风,也太偷懒省力了,不能算,不能算。”舒颐笑道:“先前定规矩,就说不妨集句。我又不是子建、太白,脱口成篇,未免太为难人了。姑且凑个数罢!”众人笑应了,看她射箭,果然一矢命中。林黛玉奉上酒来。舒颐见自己那一杯几近满溢,舒敏那一杯不过浅浅一个底儿,道:“林妹妹好公道,好疼人。”黛玉笑道:“是姐姐疼爱妹妹。”

    舒颐听说,只得喝了一个满杯。然后拿了令盒骰子,一掷,乃是十五点,恰轮着黛玉。顿时大笑道:“合该你落到我手里!快掣签子!我给你记着时辰,到时做不出来,正好灌你一大海!”催着丫鬟捧了香炉和梦甜香来,手指一动一掐,一支短香长度又去了十之二三。黛玉不依,范舒雯早将签筒塞到她手里,道:“妹妹素来捷才,怕什么?就给她做一个,震吓震吓。”黛玉无奈,只能接了签筒,掣了一支,乃是海棠。见舒颐已将香点起,皱了眉稍想一想,也做一首:

    “猩红小巧蝶衣轻,

    春风涂抹颜色匀。

    道是惜花急遣雨,

    幸将秾丽入丹青。”

    诗方写成,舒颐就迫不及待叫道:“这还不是抄的郑谷和刘克庄?刚才还说我。”黛玉笑道:“我也不是太白、子建。何况二姐姐还掐了半支香。”说得舒颐无话可答,众人哄堂大笑。这边章舒眉也不多话,取箭射中了海棠花靶,回到席上,掷了一个十点,该是黄芊。

    黄芊掣着荼蘼,做了一首点绛唇:“玉英层层,羽盖叠翠,春光满。日清韵远,暖香萦庭院。”下家的黄莉也射中了荼蘼花靶。回来掷了一个四点,却该顾颖掣花名签,旁边章轸的幼女舒倩射箭。

    结果这舒倩、顾颖都只有九岁,两个一起推辞。舒颐笑道:“那八妹妹就让你大姐姐代劳,顾妹妹让你林姐姐代劳。”忽而想到:“这样也太便宜你两个,该大姐姐作诗,林妹妹射箭的。”一边就揽着姊妹们起哄。奈何舒眉、黛玉都作不理。黛玉只叫顾颖:“掣一个出来,看是什么?”舒眉也到彩绸前站好。

    顾颖就掣了一支花名签,上头画的是一枝粉红桃花。黛玉凝神想一想,笑道:“诗有了。只是我念,还得颖妹妹来写。”让人拿过纸笔来。顾颖端端正正坐了,听她念一句,手下写一句,乃是:

    “密密争争不待叶,

    团团片片粉无间。

    可怜春水塘边树,

    树满花丛花满天。”

    众人听了,一齐赞妙。那边章舒眉也用箭头蘸了胭脂,射中桃花花靶。顾颖、舒倩忙各自捧了一杯酒来,向她两个敬道:“姐姐们辛苦,无以为谢,只这一杯表我心意。”舒眉和黛玉都笑着吃了。

    又玩耍过几轮,鲜花靶子上都叫各种颜色沾了半满。一时就有丫鬟报说:“偃六爷、回七爷、黄家表少爷同着两个哥儿往这边来了。”范舒雯笑道:“难得他们逮到空儿从前面下来。想来只怕是为了避差事。反正是自家人,过来和姊妹们一起玩耍,又一本正经传报。”众姊妹听说,都笑着称是,更有提议:“礼乐射御书数,他几个六艺如何,正好趁机看一看。”不想片刻人到,见章偃、章回、黄象之外,更有黄象一手一个拉着两名青年男子,一个轩昂磊落、一个潇洒风华,看容貌年纪都较章偃章回稍长。众闺秀惊得纷纷跳起,年纪小的都躲到抱厦里去了。独范舒雯、章舒眉、舒颐、黄蓉几个年长的迎上去。

    黄象就跳过来,将紫云轩周遭看一遍,拍手笑道:“果然玩得有趣。”说着拿起弓箭之类细看。黄蓉忙瞪一眼,拉住了问:“怎么忽然跑来了?”这边章偃、章回才引着蔡泓见礼:“这是恩平侯府的蔡世兄。”章舒眉听到“恩平侯府”几个字,早是不自觉红了脸,低了头不说话。旁边舒颐赶快上前一步,笑道:“蔡世兄安。”随即又向谢楷福礼,道:“谢世兄安。今年春天的时候来过我们家,我记得的。”谢楷忙笑着还礼。愣住的几个人这才回神,乱哄哄一团行礼不提。

    范舒雯就听章偃将来意说一遍,道是几人好奇闺阁中射花游戏。范舒雯再想不到他几个这样胆大不拘,但瞄一眼舒眉、蔡泓形容,心里也忍不住一片酥软,只说:“女孩子的游戏,跟你们男人家自然不同的。”告诉了规则,做了哪些诗,又笑道:“姊妹们才刚还说,要见识你们的六艺水准。正巧这里弓箭俱全,就先试一试身手,如何?”

    章偃、黄象忙说:“大嫂子吩咐,如何敢不从?”章回就笑道:“有蔡世兄一个在,我们几个便再差些,也不怕全丢了颜面。”蔡泓连忙谦让,却被不容分说塞了弓箭在手,推他往彩绸前站定。

    蔡泓掂一掂弓箭,道:“与平日用的大不同,若脱了靶,还盼不要耻笑。”搭弓射箭,随意就中了正中一面牡丹靶心。

    章回笑道:“这里射箭,倒不定看准头。”随手拣了弓箭,蘸了石青颜色射出一箭去。却是弓也未满,箭也无力,在海棠靶子上一触滑落,就拖出弯弯曲曲老长一条来。旁边谢楷猜中意思,也拿了一支箭,箭头在胭脂、藤黄两种颜色里蘸过,又浸足了清水,才向芍药花靶射去,在靶面上落下一片艳色。然后章偃、黄象也都照样射过两箭。

    蔡泓这才明白,这几个却是以箭代笔,在靶面上“画”出大致的花样来。只是他并不擅长绘画,眼中所见花花绿绿的靶面也想不出该如何着笔,一时不知所措,搔头摸耳,呆在那里。结果就听旁边章舒眉噗嗤一声轻笑出来,走过来到他身边,拿了弓箭告诉说:“看我的箭,我落在哪里,便在旁边落差不多的颜色就是了。”蔡泓当即松了一口气,依言而为。

    这边章回就向林黛玉道:“我看那幅海棠,着色甚少。不如一并补全了。”黛玉如何不知道他心意,虽是张扬了些,到底想着替舒眉掩饰一二,且心里也是欢喜,果然上前取了一支箭蘸了颜色递给章回。于是一个递箭,一个射靶,默契无间、珠联璧合,直看得谢楷目瞪口呆,问旁边:“怀英有这本事,你竟知不知道?”说着扭过头,才发现章偃已经走开,旁边站的分明是章舒颐,顿时知道造次。不想舒颐抿嘴笑道:“哥哥的本事,我们自然知道的。谢世兄不知道,才有意思呢!”恰黄象听到这个话,连忙附和:“正是正是!”一句话刺得谢楷当即跳脚,道:“我也不输了他!至于你,可敢跟我比一比?”黄象小孩脾气,哪里经得起激?两人也拿弓箭,各自选了芍药桃花的靶子射箭着色,比赛起来。一时就见紫云轩前箭飞如雨,守在花靶那边捡拾箭支的丫鬟小厮来往奔跑,不多一会就大汗淋漓。

    等十几张靶面都大半满了,众人这才住手。乃命丫鬟小厮将靶子撤下,将靶面上的绢小心地解下来,拿到抱厦前的几张案桌上铺开了。众姊妹一起拿笔,这个勾线,那个晕色,这个补山石,那个添枝叶,就把十来幅绢画都画齐全了。也有不擅长画的,比如黄蔚、舒聪,一个拿了琴,一个拿了笛,就给大家吹奏春花烂漫之声。也有既不能画,也不善乐器的,比如黄蓓、舒敏,就给大家斟酒、倒茶、递送茶果零嘴儿,顺便又送上蔡泓、谢楷、章偃、章回、黄象五人。这五个吃了一杯酒,歇了片刻,才向范舒雯及众闺秀告辞去了。范舒雯领着众人又吃喝说笑一轮,分了彩头及画好的图画,这才散了。

    及至晚间,范舒雯便将紫云轩里经过细细同洪氏讲了。洪氏又告诉章望,因说:“这蔡家三爷就是个顶用的了。换旁的拘礼认真疯了的人来,只怕当场就给吓回去了。”

    章望笑道:“那两个小子也太胆大了,明朝我得空,必得狠狠教训一回。”

    洪氏假意嗔道:“什么教训?大爷不过是不想他们跟外头人讲客套虚应付,白耗费了辰光,随便抓个什么毛病好关了禁闭罢了。都是这一趟生辰寿宴做下来,家里爷们大大小小没一个不得意,连这第一等要紧的事情都忘了。大爷几天抓心挠肺着急上火,当我不知道呢?”

    章望笑道:“话是这样。不过你看回儿,确实越来越胆大包天。再不教训,难道以后捅出天大的篓子,都指望林表哥去帮忙填补不成?”

    洪氏笑道:“好好好,随你怎么说。”坐下来吃茶,一边说:“这一宗大事差不多就算办完了。下面就该预备冬至、过年,还有林伯伯林丫头的回京、二房的归省、回哥儿几个会试。今年家里大事多,添了人口用度,又免了好几项的房租地税,要比平常用心的事情竟多着呢。我也不管你那头怎样,监督着孩子们归监督,但凡我开口,必得分出身来替我筹划盘算。”章望应了。

    于是之后几日,顾塘章家犹在热闹,章望这一房已经腾出手来,待送了黄幸、章太夫人一家回南京后,便一项一项,将年事布置料理起来。章望带着章由,洪氏带着范舒雯,章回自每天去林如海处看书习文。章舒眉也忙着检点东西,看着丫鬟们添补针线细物,又因见着了蔡泓真人形容,存心赶制一套里外衣衫。于是林黛玉除了在吴太君跟前,又每常过来东府这边,或听二太太陈氏讲些京城旧事,或与舒颐、舒慧姊妹说笑伴从,倒也称心快慰,不觉时日如飞。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本章所用诗词,除了第一首牡丹为先人所做,其他都是眉毛自己勉力凑成。如有不合格处,尽请指正。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化用诗词出典:

    鲍照幽兰五首之一:倾辉引暮色,孤景留思颜。梅歇春欲罢,期渡往不还。

    揭傒斯春兰:深谷暖云飞,重岩花发时。非因采樵者,那得外人知。

    郑允端兰:并石疏花瘦,临风细叶长。灵均清梦远,遗佩满沅湘。

    李清照摊破浣溪沙:揉破黄金万点明,剪成碧玉叶层层。风度精神如彦辅,太鲜明。梅蕊重重何俗甚,丁香千结苦麄生。熏透愁人千里梦,却无情。

    王禹偁绝句芍药花开忆牡丹:风雨无情落牡丹,翻阶红药满朱栏。明皇幸蜀杨妃死,纵有嫔嫱不喜看。牡丹落尽正凄凉,红药开时醉一场。

    邵雍芍药四首之三:一声鸪鴃画楼东,魏紫姚黄扫地空。多谢花工怜寂寞,尚留芍药殿春风。

    刘开亳州芍药:小黄城外芍药花,十里五里生朝霞。花前花后皆人家,家家种花如桑麻。

    刘克庄卜算子:片片蝶衣轻,点点猩红小。道是天公不惜花,百种千般巧。朝见树头繁,暮见枝头少。道是天公果惜花,雨洗风吹了。

    郑谷海棠:春风用意匀颜色,销得携觞与赋诗。秾丽最宜新著雨,娇娆全在欲开时。莫愁粉黛临窗懒,梁广丹青点笔迟。朝醉暮吟看不足,羡他蝴蝶宿深枝。

    王十朋点绛唇:羽盖垂垂,玉英乱簇春光满。韵香清远。暖日烘庭院。露浥琼枝,脸透何郎晕。凝余恨。古人不见。谁与花公论。

    苏轼桃花:争花不待叶,密缀欲无条。傍沼人窥鉴,惊鱼水溅桥。

    陈子龙春日早起二首之一:独起凭栏对晓风,满溪春水小桥东。始知昨夜红楼梦,身在桃花万树中。

    唐寅把酒对月歌末四句:我也不登天子船,我也不上长安眠。姑苏城外一茅屋,万树桃花月满天。

    本章中闺秀们的座次:闺秀排序:舒眉舒颐舒敏舒慧舒聪舒颖舒欣黄蔚黄蓉范舒雯黄芊黄莉舒颜黄蓓舒倩顾颖黛玉舒眉。

    以上座次没有什么特殊意义,只是随便围坐在一起而已。 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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