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四婶子的娘家亲戚雪夜来访

    其实，四婶子自从生了堂弟奇奇、乖乖之后，祖母对她还是有所改变的。对四婶子挺上心，挺好，有桩事例可佐证！

    这桩事例还是鹿女说给我听的。

    鹿女说，有次她在祖母家过夜，睡到半夜，居然屋里灯光亮哗了，来了满屋的客人，在祖母厨房里大吃大喝，谈笑风生。她还以为做梦呢，不想厨房的饭香菜香扑进鼻子里，原来不是梦，是真的。鹿女连颠着赤脚跑到厨房，一看，满屋客人一个都不认得。悄悄地问祖母，祖母便叫鹿女给她灶里添火，并不告诉她。她还是从祖母与客人的对话中听出来的。

    原来是四婶子娘家来人了，祖母半夜三更起来给他们做饭吃。那是个寒冷的冬夜，雪都下净了，夜空特别皎洁，透着刺骨的冰冷。半夜从热乎的被窝里起来还是挺有难度的。手一伸进洗菜盆里，都要冻得掉下来。祖母居然半夜里做了一桌子好吃的饭菜！十只手都要冻得掉盆里了。祖母的屋前屋后都被雪衬得如同白天，树上结满了冰，树枝银色，冰雕一般。四婶子娘家的一窝亲戚，不知为啥深夜踩着这等雪景，到祖母家来，敲响了祖母的门？

    客人里有人说，是从远方的某个亲戚家吃酒归来，路过四婶子婆家，顺路就来看看四婶子呗。没想，四婶子却不在家。

    夜深，人睡，万物沉静，雪光宁静无声。祖母听见咚咚咚的敲门声，连忙爬起来。门一打开，嗖嗖嗖的寒气逼来，祖母一时睡意全无，因为祖母一看，全是四婶子的娘家人，一拨的少不了十几个！吓了好一跳。四婶子不是回娘家里吃酒了吗？咋没有一起回来？

    祖母来不及深究，赶紧到厨房燃起了大火，让他们烤火，给他们做饭，嘴上非常亲热地喊着亲家亲戚啊，我幺媳妇妖儿刚好不在家，你们别在意啊，只当她在家里，这刀腊肉我存了一年，没舍得吃，原是为等你们来呀，今儿我就给亲家亲戚煨个肉火锅，下白菜！排骨煨海带，啥啥啥的……祖母深更半夜的，一个人做了一桌好吃的饭菜，招待四婶子娘家的亲戚！

    一大家子边吃喝边聊，祖母全程伴随。给四婶子娘家亲戚夹菜盛饭，端茶敬酒，毫无怨言，充满热忱，高声地叫喊：“我亲家的亲戚们千万别客气，如此冬夜，承蒙你们抬爱我幺媳妇妖儿，踏雪来我幺媳妇家来看顾，我许七友作为妖儿的公婆感恩荣幸，粗菜淡饭，薄酒招待，还望多多体谅，吃好喝好……”

    祖母口才一贯十分了得，说得句句词词都在亲家亲戚的心坎上。

    四婶子的娘家亲戚中也有非常会说话的人，有个中年男子穿着灰色长绒大衣，带着鸭舌绒帽，身材厚实，五十左右，据说是四婶子娘家的远房堂叔，大约也是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说得起话的人。听过祖母话，很快回过话来。

    只见四婶子娘家远房堂叔一杯薄酒樽起，向祖母敬去，高声地说：“亲家母，请受我敬您一口，谢谢亲家母如此热忱款待我们这些远方的客人，不胜感激荣幸，我们都是您幺媳妇刘妖儿娘家的远方亲戚，素日与你幺媳妇妖儿虽没什么走动，但你幺媳妇刘妖儿可是我刘家贤惠能干的女儿，她母亲去的早，我哥本分老实，我那几个侄儿也是成家已久，未能顾及这个出嫁的妹子，妖儿脾气是有些倔强，但本性善良纯正，还望亲家母多多雅量，给予亲娘般的教育与关爱对待……”

    祖母听到四婶子远房堂叔的一番话，眼睛润湿，眼眶泛红，掏心掏肺地说：“叔亲家公千万别这样说，这样说是折煞我许七友，怪罪我许七友对我幺媳妇刘妖儿不好，我幺媳妇妖儿来我陈噶屋里五六年，勤爬苦做，老实本分，顾家守家，生儿育女，没有哪一样不好，奖状得了一大捆，荣誉证书得了一大堆，镇上模范家庭，村上三八红旗手没一届落选，我得感谢亲家生养了这样一个好女儿，我许七友娶到这样的好媳妇，子孙后代有福。我幺媳妇脾气在那里，虽时有倔强，我从来都不在意，只想我幺媳妇在陈噶屋里有归宿感，把陈家当自己的家，我就是她的亲娘，她就是我的亲闺女，我小儿圆丘就是她的终身依靠，我孙儿奇奇乖乖也是她的终身依靠，妖儿我孙儿的亲妈，我嫡亲的亲人，我不关爱她关爱谁……”祖母好一番话说出来，眼眶更红，自己被自己感动的眼眶泛红了呗。

    祖母心中还以为四婶子跟她隔，是因没把这个家当家，没把她当亲娘。说得四婶子的娘家亲戚人人个个眼眶一阵红。祖母友打卦实在太能说了，声情并茂，真挚感人。从祖母的说话看来，她对四婶子这个儿媳的评价不仅不错还挺高。

    四婶子的娘家堂叔听了祖母一席话，眼眶也泛红，喉结一上一下的挪动，就像邻居肖立红死了弟妹时哭得伤心时一模一样。让鹿女看见，感觉挺不舒服！这亲戚走亲戚本该高高兴兴，说说笑笑的，干吗搞得满屋子悲悲切切，貌似四婶子会有啥不测会死还是咋地？属实不大吉利。

    四婶子的娘家堂叔喉结挪动了好一会，想说什么的，终于没说出来！欲言而止！好像有苦难言。

    一大家子吃喝谈论到大半夜，才慢慢地消除了悲切气氛，变得其乐融融，亲情浓厚起来。四婶子的娘家亲戚带来了几包藕粉来送给祖母。那是那时走人家最好的礼物，生态绿色环保，还好喝。吃罢饭，祖母忙将藕粉打开，熬藕粉汤给他们喝。藕粉汤清亮清亮的，如薄荷糖一般的香甜爽口。

    鹿女就是闻见祖母厨房的藕粉汤香，从梦中惊醒的，忙从床上爬起来，跑到厨房的。只见祖母灶里的火温温的，时隐时闪。四婶子的娘家亲戚这次来的实在多，祖母的藕粉熬了一锅又一锅，盛上了一碗又一碗，都没有鹿女的份。

    不知过了多久，鹿女等得快要睡着，也未吃上一口藕粉汤。听着四婶子的娘家亲戚们将那藕粉汤喝得清响，清香清甜的啊，简直都要馋死了。

    四婶子的娘家亲戚吃过肉汤下的白米饭，喝过香喷的藕粉汤，由衷地感到亲家的温暖与热忱，对祖母说过许多诚挚道谢的话，就回去了。无论祖母怎样挽留，给他们开好了地铺，叫他们在此无论如何过一夜天亮了再走，他们怎么都不肯。一大窝人乘着白铮铮的清雪，吱嘎吱嘎，嘎吱嘎吱地踩着白雪走了。

    祖母送走了他们，进屋里来，才将留下的一小碗藕粉汤给鹿女吃。

    鹿女说，她终身不忘那藕粉汤的味道，实在太好喝，薄荷一般凉凉的，甜甜的，香香的，亲情温暖的味道！鹿女还说，四婶子娘家的堂叔走时最后还说了句：“妖儿今晚会回家吧？回家了，亲家母跟她说一声，就说我来过了！”

    真是奇怪，似乎深情悲切的，有点神志不清，都大半夜了，四婶子会回家？四婶子要回家，也得明儿天亮吧！

    那个夜晚实在太美，雪亮雪亮的像白天！那个夜晚实在太神奇。

    鹿女说，她正在做梦看见雪地里走来了一群人，进了祖母的屋，不想是真的！可鹿女还说，明明她看见四婶子走在亲戚的最后，咋地醒来吃藕粉汤时，没看见四婶子？那个夜晚，鹿女看见祖母一个人围着灶台忙忙碌碌，做了一年上头难得喝上一回的瘦肉丸子汤，备的年货都拿出来，压箱底的菜都翻出来！实在客气隆重的招待，四婶子若知道，定开心，一准明了祖母对她这个儿媳妇的真心与器重。

    鹿女说，那个夜晚实在太美太神奇了，她都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在梦里。一则四婶子的娘家原来并非没有亲人，而是有很多亲人。二则她渴望了千年万年的藕粉汤居然喝上了，藕粉汤好香，那味儿就如美梦，回味无穷，恬静柔和，无限旷阔。那是血脉亲情，是祖母对四婶子的爱。四婶子并不孤单。是陈噶屋里的一份子，是祖母的心头肉，祖母并没有外她。

    祖母的心中早已把四婶子当作了一家人，当了自己的亲闺女，才这样热忱真诚地款待她的娘家人。这种诚挚不可假造，这种亲情的氛围亦不可磨灭。鹿女之所以至今不忘那夜晚，是忘不了那种亲人的气息，亲情的氛围！

    只是祖母从未对四婶子提过这事，四婶子从不知道有这事。表面上看，四婶子为人妇，为人母，为人媳的农家主妇生活真心不错。而内里的冰寒却是外人看不到，也不知晓。

    鹿女至今仍记得，装藕粉的盒子上有一片片绿色荷叶的印画。温暖好看。但这温暖好看只是一会儿，然后就被祖母连着盒子一起扔进灶里烧了，四婶子也于迟年早春死去。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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