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我在四叔家没过几天就过厌了

    说实话，我挺喜欢四叔的，对四叔的情感比对父亲还亲近些。父亲我是敬重，只是怕近他身，有可能最好不叫他父亲，尽管内心叫了无数遍，但一面对父亲，就是叫不出来，都不知乍的了。

    女儿居然对着自己父亲叫不出，世间还真是少见。明明心底无限爱戴父亲，咋地叫一声如此难？不光我如此，姐们也如此。父亲不在家时，我们还自在些，父亲一回来，我们浑身长了刺似的不自在，只巴望父亲快些出去。

    但父亲并不气恼，只是歉疚的笑，说自己回家次数太少，孩子们都与他生疏，往后就是死也不会死在家里，怕吓着孩子们！倒是四叔，跟我几姐妹走得近，大事小事都去找他。如，大姐想学自行车，四叔就帮忙把父亲的那辆永久牌的旧自行车修好，然后给大姐学。还跟大姐扶，一扶就到半夜。如，二姐想要一块手表，四叔就给她买一块钻石牌的手表，用了六十八块钱，可是很贵的了。

    四婶子当不用说，我也喜欢。所以，父亲与母亲将我过继给四叔四婶子做女儿，我没有什么不欢喜。我很欢喜，

    我喜欢去四叔家的理由有几个。一，来宝，“她”挺乖，总带我满村玩。二，四叔家住的土墙屋，里外都白，远看如天堂一般。墙壁用牛屎泥过，然后用石灰水刷白，牛屎加河沙泥的墙，平坦清香，仿佛艺术品，刷白了更是高级。三，四叔家每天晚饭吃得早，太阳还未下山，饭便热腾腾的端上了桌，这是我最向往的。而我家的晚饭，总要等睡一觉醒来才有得吃，叫不醒还得挨上母亲的顶弓。四，四叔是村干部，我在小伙伴面前有面子。五，四叔家人多，热闹，除了四叔一家，还有小姑，孟幺幺，鲁婆婆。

    当然我没想到他们会有天离开祖母家。我没什么不高兴，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不等母亲送，就自个飞快地跑到四叔家，来宝便摇头摆尾的迎接我。可我在四叔家没过几天，就过厌了。

    祖母总让我在屋山头吊把子，一螺螺的把子吊都吊不完。再不就叫我提着竹篮子去屋后的树林寻猪菜。小姑，孟幺幺，她们总不在家，听说不久也要离开。四叔还经常打四婶子，一打起来，祖母就帮四叔忙。四婶子一个人躲在房间哭得凄惨，无限悲痛。四叔打了四婶子就跑出去，几天不回来。只剩祖母在家嘀咕嘀咕的。四婶子没娘家可回，没人可诉，也不敢跟祖母回嘴，就独自关在房间，躺在床上，一哭就是一下午。

    祖母做好了饭叫我吃，我想叫四婶子来吃，祖母不让。于是我也吃不进去，偷偷的跑进四婶子的房间去看她。四婶子的房间收拾得真干净，还如新房一样，被子红红的，镜子光光的，窗户上贴着大红喜字。包单垫单都是红红的，好美。

    四婶子见我进来，就叫我过去跟她说话。

    四婶子总问我，她跟四媛哪个长得好看些？

    再不就问，她长得可是好看不？

    我就结巴着说：“四婶子长得最好看，比四媛好看。”

    四婶子听了我的话，似乎心情好些了。便从床上起来，到镜子前面换衣服。

    四婶子身上的衣服与四叔打架时全弄脏了。换好衣服后，就梳头发，边梳边有一缕缕的头发掉下来，四婶子与四叔打架时，头发都四叔扯掉了，弄乱了。

    四婶子收拾好后，就牵我到外面去走走。

    这一般都是雨后黄昏，故河口的乡路闪烁着雨后清淡的阳光。来宝摇头摆尾的跟在我们的后头。一路上，四婶子走一走，歇一歇，总在叹息，叹着叹着，眼泪便落下来。我不做声，任她牵着我的手。四婶子的手不那么柔软，却很热乎，冒着汗星子。我不知道四婶子因什么落泪难过？

    四婶子叹息了会，不落泪了，轻声地对我说：“几时能给你生个弟弟，你四叔和你祖母或许对我会好些的吧。”

    再不就问我，若遇上祖母与四叔跟她吵架，我会维护谁？这真是比媳妇问自己老公，公婆与自己落水里先救谁一样难。我当然说：“我维护四婶子。”

    可四婶子却忧伤地说：“你维护我，就不怕你的祖母与你的四叔打你？你与他们才是亲人，一家人。”

    我便说：“四婶子与我也是亲人，一家人。我是你的女儿。”

    四婶子听了我的话，忍不住甜甜的笑，在我小脸上捏了一把说声真乖，然后又阴沉过脸去，不再笑。我不知道自己哪里让她不高兴。

    四叔真的很喜欢打四婶子，隔不了三天就打一回。即使这样，祖母还不满意，经常跑到我家跟父亲说四婶子的坏话。害得四婶子与母亲的关系都不甚好。由着母亲比四婶子大了近二十，年龄悬殊，没有共同语言，四婶子与四叔吵架了，从不去我家。四婶子唯一能去的地方是二婶子家。

    二婶子很同情她，也不便给她撑腰。但四婶子有个出处已经很不错了。每次下雨或农闲，四婶子总拿着一双鞋底到二婶子家去，两妯娌边纳鞋底，边说祖母的坏话。其实也不算坏话，实事求是的相互告知些祖母在家的所作所为。然后自个消气了就回去，从不真正与四叔赌气。

    即使这样，四婶子还是让祖母不开心，祖母总以为四婶子在二婶子的面前告她的阴状，说了她坏话。对两妯娌常在一起很不满。还说，四婶子想把她的儿媳妇都带坏，带得像她一样，每天给她冷脸看。

    四婶子是怎么过，怎么都不好过。

    但四叔家也有极为热闹而温暖的时候。四叔与四婶子一同到地里干活回来，与小姑在厨屋门前抢那本《公开的情书》，讲书里的老久，真真，老噶，讲得白沫横飞。他们复杂的关系听得我昏昏入睡，但又觉得是个无限美好而广阔的地方，里面有阿阿巴巴的宝藏，念着芝麻开门就可无限制的打开，再打开。那是我最初接触的文学作品。不是看与阅读，而是听来的。

    祖母每次在父母面前说四叔他们两口子一和好，又如何好得要死，头挨着头睡在一个枕头上的时候，大概就是这些时候吧。但最终，我还是没在四叔家过多久。前后过了六个月，从正月过到六月。

    六月里每天要洗澡。有回，我正在祖母厨房门前的树荫下洗澡，脚盆有点小，似乎装不下我了。也许六个月里，我长大了很多，可我还在外面的树荫下洗澡，多羞人。我多次跟祖母说想进屋洗澡，在外面洗澡太害羞。祖母不管我在哪里洗澡，笑我说，丁点大的孩子害个鬼羞，谁看得见，只有来宝看得见。

    是啊，我每次洗澡，来宝就坐在树荫下望我。来宝可是位绅士。说实话来宝看我洗澡我也是害羞的，紧夹着两腿，三下两下就洗完了。自个站在椅子上穿衣服。此刻，太阳西下，屋前屋后一片宁静，夕阳淡黄的轻淌人间。突然，我听到母亲在喊我：“香平，香平，回来啊，回来，回来吃晚饭了……”

    连续叫了四五声，那般清晰的。真是母亲在喊我回家吃晚饭！做了啥好吃的。

    呼地一声，我忙跳下椅子，立刻穿好衣服，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对祖母说了声：“我母亲叫我回去吃晚饭，我回去了啊。”不等祖母回话，我就飞也似的跑回家去，象当时飞也似的跑来四叔家一样。

    回到家，母亲正在厨房做饭，见到我，十分惊讶，问我：“你乍地回来了？”

    我闻母亲厨房里的饭菜香气，说：“你不是在喊我回家，要我回来吃晚饭么？你都叫了四五声。”

    母亲说：“我哪有叫你，是你自己想回来吧？”

    我说：“那该怎么办？我再回四叔家去好了？”

    母亲说：“回来就回来了，我叫你父亲回家了去跟你四叔四婶子说一声。”

    就这样，我不再跟四叔四婶子做女儿了，就这样，我回自己家了，多爽！哈哈哈，我狂笑三声，彭地一下将包裹扔在床上，兴高采烈的去玩了，这儿才是我的家，家里有我的好姐妹。

    其实我内心一直希望母亲能叫我回来的，才产生了那种幻觉。后来，四叔与四婶子也没说啥，我就这样回了家。据说四婶子不久也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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