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肖立红死了大妹子金秀

    肖伯母已然有了自己的一双儿女，肖立红的亲弟四喜又死了。于是，肖立红的亲生父母肖老大与肖噶大婆，硬要将肖立红这个亲生的大儿子要回去。每次肖立红探亲回来，肖老大与他的婆儿肖噶大婆就来肖伯母家要人。两家人为此闹得不可开交。肖立红真是万般难受，左右为难，不知该咋办。

    两家的妇人站在屋檐下吵架。各持一份理，谁也说服不了谁。只吵得全队都惊动，来劝来说好话。当然，最终以肖伯母主动告低收场。就让肖立红也回他自己的亲生父母家住上一夜两夜，吃上几顿饭呗。平常的乡亲们请吃饭也请了，好歹还是亲生父母，给了肖立红一条生命的。

    但肖噶大婆既肖立红的亲生母亲却不肯从，硬要肖立红回她家长久住下，两家轮流住也不让。每天两家的妇人没有一天消停，整天吵吵闹闹的，直到肖立红的探亲日期满，回了部队，才消停。肖立红每次探亲回来，就惹得两家的母亲吵架。心里非常自责苦恼。他一劝劝这家的母亲，又劝劝哪家的母亲，都是他的恩人，亲人，能怎么办。这家住了一夜又去那家住一夜，哀求她们能不能不吵了，和气地过呢？你们这样吵，叫我做儿子的情何以堪？

    两家因为肖立红，早反目成仇。任凭肖立红怎么劝，也是劝不住。

    其实，肖立红探亲回来的次数少之又少，每次探亲回来的时间也短。不过十天半月。每次回来先落肖伯母家，然后住在肖伯母的家而已，再抽时间到亲生父母的家去看看。这在旁人看来，就是他把肖伯母当了亲生，而把亲生的当了养父母。这是肖老大一家人都很不满意的地方。

    肖立红这样做，肖伯母感到很欣慰，没白养他一场。

    肖立红对肖伯母非常孝顺，敬重，对肖伯母的一对亲生儿女，如对自己的亲兄弟姊妹一样。每次探亲回来，都大包小包，带这带那。两家的父母姊妹都有份，从来没分过亲疏。他自认为做得天衣无缝，可家人为啥就不能和平相处？这在他真是一个极大的痛苦，压在心上的石头。

    肖伯母的亲生儿子肖云，不喜欢他大哥肖立红，时常跟他大哥肖立红闹别扭，气得肖伯母要死。还经常从肖立红的皮包里偷钱，搞得肖伯母很难堪。其实，肖云平时不是那样的人，可只要肖立红一出现，他就变了样。这使得肖老大家越发有了要将肖立红要回去的理由。

    由着这些里里外外，七七八八的误会，肖立红每次探亲期未满，就匆匆回部队了，发誓以后探亲再也不回来。可每次一到探亲期，他又归心似箭地赶回来，留着两家大人的陈气越积越深。都蔓延到了下一辈人的骨头里。肖立红的亲生姊妹与肖伯母的儿女也是不和。

    肖立红亲兄弟姊妹一共八个。三个男兄弟，赢喜，希罕，另一个就是死去的四喜，大姐令爱，三个妹子，大妹金秀，二妹赢连，三妹碧莲。肖立红老二，死去的四喜老三，金秀赢连是老四老五，赢喜老六，希罕老七，碧莲最小的妹子也叫肖噶大幺姑。肖伯母的亲生女儿叫肖噶小幺姑。肖立红也算是姐妹弟兄众多的一个人，只是他终身都在孤苦中沉浮。

    肖立红尽管每次发誓，往后探亲不回故河口了，可来年的探亲期一到，他还是又回来了。一回来，就住在肖伯母他自己的房间，藏在房间哭。甚为奇怪。

    我搬着大板凳跟在母亲后头，母亲挑着一担水桶，水桶里装着衣服，我们一起去大河边清洗衣服，从肖伯母家路过，我边走边对着肖伯母堂屋里瞄，只见肖伯母的堂屋里摆着大桌子大板凳，桌子上摆满吃完了的空饭菜碗，厨房里还冒着烟儿，冒着饭菜香味儿，显然，肖立红他们一家人刚吃完饭回房。

    我好生奇怪问母亲：“肖立红咋地吃完饭就去房间哭呢？每次回来，我都没看见他人，只听见他哭声？”

    母亲挑着水桶在前面边走边叹息，唉了一声，并不回我话。

    我则不走了，放下大板凳，爬上窗子，戳破肖伯母家的窗户纸往里瞄，没看见肖立红人，只看见他那好看的新女友穿着军装站在床沿。肖立红每次探亲回来，肖伯母都非常隆重地招呼，大鱼大肉，亲朋好友，交杯盏酒，天天过年似的，可热闹。这样好的气氛，肖立红为何要一吃完饭，亲朋好友一散，就藏在房间里哭？难道也得了怪病，还是中了邪？真是奇怪而又恐怖，更充满了探究。

    母亲便说：“你个小婆花子瞄么子瞄，还不端着大板凳走？你问我他为啥哭？瞄得到原因？他的大妹子金秀死了，怎么不哭？可怜的金秀我的娃啊……”

    母亲一说，似乎也要哭。我那时太小，不晓得金秀怎样就死了。金秀是肖噶大婆的二女儿，十分文静，长相与肖立红七分相似，跟死去的四喜九分相似，身材消瘦，眼睛清白，所谓眼睛清白，就是眼睛里的白比黑占得多。这是乡下人说的化生子面相。但金秀长得漂亮，没人说她是个化生子，长到十七八就出嫁了，在婆家也是过得上好，生养了一儿一女。人比做女儿家时成熟活泼了不少，都不见了眼睛里的清白，就是漆黑如潭，挺正常的，咋突然会死呢？

    肖立红又死了亲大妹子，上次探亲回来死了亲大弟弟，真是悲催。难怪总藏在房间里哭的！我心底很为他难过。要不是亲大妹子金秀死了，也许这次探亲他真不会回来的。这么说，肖立红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自己飞黄腾达了，从没忘记乡下的姊妹亲人。

    “金秀好好的，又没啥病，咋死的？前段时间我还看见她带着娃回娘家哒？”

    我一问，母亲就挥起棒槌要一棒槌打死我，说我问拐了：“小孩子家家哪里这么多话，这么多问题，打破砂锅问到底，死了就是死了，我咋晓得她咋死的？再问再问，再问老娘一棒槌锤死你，赶紧跟老娘快走！”

    实说金秀是个了不得的女子。在娘家时最为聪明伶俐，是家里的当家主事人。肖噶大婆公认的卡壳，不得金秀一个勤快聪明的丫头在家主事，还不知这家人怎么过。可嫁了人家，却蠢得要死，与老公吵架，吞药水死的。死时不过二十，刚产下一对龙凤胎，结婚不过两年。好端端的日子还没开始。阎王爷咋地就没长眼睛，将这般年轻漂亮的女子收了去，队里好多歪瓜裂枣的老人儿还活扑哒呢。

    那时人想寻短路不过三条，一投河二上吊三吞药。其间吞药最为惨烈，你得有勇气喝上一瓶农药才有死的希望，且要空腹喝。否则你会被救回来。翻肠倒肚的冲洗，让你生不如死。有吞半瓶没死掉的人，最终被救回来，落了个残废。

    金秀年纪轻轻，还留有一双儿女，都不知为何事两口子吵架，就吞药水死了？死得非常惨烈。那个药吞得不多不少，要死不活，巢了几天命，水都灌掉了一条水浃，眼睛与身体肿得像海绵，最终药没被灌得回流出来，还活活地被水灌死了。也许乡亲们对村医院医生不服气而乱说的吧。金秀本不想死，只想吞点药吓唬吓唬老公，没想愚昧的村医就此草菅了一条人命。金秀就是死了，也不情愿不甘心。可谁叫她那么愚蠢，两口子吵架要拿生命开玩笑，农药岂是随便敢喝的？

    金秀临死前，两只眼睛睁得非常之大，一直没闭，只呼噜呼噜地喊大哥，大哥大哥救我，我没没喝多，多，多药啊，我我我不想死啊……

    所以肖立红这次探亲回来，是专程！得知亲妹子金秀死去时还喊着他大哥来救她，死得如此惨烈，如此不情愿，伤心欲绝，哭了好几场没罢休。还跑到他弟妹们的坟墓前长跪不起。

    那时，他的新女友已成了他的妻，挺着个大肚皮，陪他一起掉眼泪，一起跪在他的弟妹们坟前。真是个好妻子，好女人，好儿媳妇，好嫂子。依然穿着一身绿色军装，扎着两个揪辫哒，戴着军帽，肤色更为的白净光泽，只是身材发胖了。因为怀孕了呗。

    肖立红跪在金秀的坟墓前，将脚下的青草扯了一片又一片，将泪水一遍又一遍地洒在青草上，将青草根下的泥巴都打湿了，跪在金秀的坟前不肯起来。

    他那新婚的妻子，挺着大肚皮，腿都跪麻了，就起身将他拉一拉，劝一劝，可一点效果都没有。新婚妻子受到了肖立红情绪的感染，也踹在地上，一声声地哭，一声声地劝：“立红，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节哀，孩子在肚子里看见他父亲这般伤心也会伤心的，为了孩子，你就节哀，起来，我们回家吧……”

    肖伯母也泪水涟涟的，就拉着肖立红的新婚妻子，一声我的儿，我的肉的喊。你们都不要哭了，天黑了，回家吧。

    父亲与母亲也把肖立红劝一劝，拉一拉，他才起身回了肖伯母家。没有回自己亲生母亲的家。也许在他心里，对自己的亲生父母没有照顾好自己的亲姊妹是隔心的吧。

    肖立红回家了，望着父亲说：“对不起叔，劳烦您给我父母兄弟打照看，请受侄儿一拜。”说着扑通一声给父亲跪下磕头，磕得父亲连忙勾腰去拉肖立红。

    （因为肖立红的大妹子金秀死了，是父亲出的主见，才没再闹出个什么别的大事来，依照肖老大一家人的脾气与短视，还不去金秀婆家将婆家的人打得稀巴烂，还有金秀男人的活路吗？）

    肖立红回家后，眼睛还红红的，却不哭了，说话时，喉结一上一下地挪动，非常具有男性魅力，十分性感好看。说话声音也非常好听，典型的男中音，透着军人特色的英气与威严。

    肖伯母则打着马灯笼在菜园摘着明天要吃的蔬菜，一脸疲惫。肖立红伤心，肖伯母更伤心，世间没有那对母子有像肖伯母与肖立红这样贴心，合心的。肖立红死了亲妹子，肖伯母也死了亲侄女，哪有不伤心的。

    金秀的丧事还是肖伯母操办的，要不是肖伯母赶到金秀的丧事现场，还不知金秀何时落土为安？肖老大与肖噶大婆因为金秀的死，肖立红的大姐令爱，硬要找一帮人去闹个全程，讨个说法，要金秀的男人一命抵一命。

    可面对一双一岁不到的儿女，怎么办？多大的气，多大的仇，都被两个小人儿化解了。咋能如此闹事，如此糊涂？叫金秀的男人抵命，留下两个小人儿咋办？叫冤枉死去的金秀怎地得安？怎么说也有一半肖家血统，与他们都是亲人。在肖伯母的公道主持下，金秀才免于再次遭难，落土为安。

    而肖伯母的公道来着哪里，都得父亲的指点。肖立红回来了，肖伯母当要请父亲全程陪伴吃饭喝酒。父亲也从不推辞，工作再忙也要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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